色彩与音乐
今天直到黄昏都在与色彩游戏。年轻时的我,更多的是在与色彩搏斗。那时考虑问题更为严肃刻板。但即便到如今,说与色彩游戏也似乎欠妥。该如何形容呢?我词拙语乏,找不出一个贴合心境的描述,却也因年岁的增长,比年轻时更多了一份从容,更大胆地织入各式色系,就像在与色彩交谈、又仿佛游戏一般。有时候,也像在敲击音键,沉醉于丝丝余韵之中。
鸠羽鼠色的经纱幽淡,如一幅色调微妙的画布,用薄鼠、薄茶、薄紫色调都无法准确描绘它。它本是一片温柔乡,任何色彩都可以静默地包容。我倚仗着它的温柔,试着将各种颜色引入纬纱中。蓝自不用说,绿与茶色也相宜。加入紫色会如何呢?果然也很美。那就用它吧——配色带来的快乐,每每搏动于我的心底。
紫色也从略带涩红调过渡到淡朱鹮色调,凭手感将它们一线线织进去。每织入一色,都能听到从布帛中传来微弱的音色。纤细的弦音似乎在寻求伙伴。是这位吗?我试着加入利休鼠,再配以淡紫的晕染——柔和的旋律终于诞生。为了加入一线鲜亮的玫瑰粉,我悄悄在前后都安置了伏兵。鲜亮的颜色只有在阴翳中,才能释放出本色。话虽如此,在这幅织物中,所有的色彩都蒙着一层轻薄的鼠色面纱。或许,那就是乐曲中的升调,或者降调。
最重要的是,每个颜色都在演奏着自己的单音。色彩中也有音阶(也许应称为色阶),哆与咪之间横亘着无尽的微妙音色。古早的日本人能掌握和辨别出的微妙色阶不胜枚举,并创造了许多不可思议的色名。
被称为“四十八茶百鼠”的色名,我百看不厌,常看常新。如此细腻精妙的名称,究竟是什么人想出来的呢?仅鼠色就有一百种之多。如今,我们该如何阐述“远州利休”与“深川鼠”之间的色差呢?“远州利休”本身所营造的氛围与实际的颜色——如饮过煎茶后留在白瓷茶碗底部那一汪暗沉中浮现出的色彩——两者之间竟严丝缝合,熨帖隽逸,令人赞叹。言及“深川鼠”,首先能联想到江户,随之是对古早深川的怀想。恰是那种颜色,无需任何说明。这份卓越的感受力是日本人与生俱来的。说到茶色,其中不乏诙谐稚趣却难以解释的名称。我们不妨将“路考茶”与“紫鸢”放在一起观察。路考是歌舞伎演员濑川菊之丞的俳号,路考茶色因路考的喜爱而流行,由此得名。这种带有青调与黄调底光的茶色个性浓烈,不好对付,却是很能衬托男性特质的颜色。相比之下,紫鸢的确会让人联想到苍鹰的羽毛,是具有动物性的色彩。但它却并非单纯的鹰羽色,有一抹紫色从底部隐隐透出来,平添层次和纵深,奥妙难言。
而这些颜色,迄今为止我还未能染成。我曾经提过,色彩的纯粹性与独立性是最重要的,这一点,仅通过染线,也能在对材料的发现中体会更深。
换言之,染是为了守住色彩的纯度。在染线阶段,如何从植物中萃取到高纯度的染液非常重要。我从事这一行,过了二十年才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它对技术要求极高,而实际要理解这一点,也的确无法省去这些年月。无论对色彩还是对植物,要掌控它们并非易事。再加上女性掌控力较弱的特质,漫长的征程更是必要的。而从理解再到上色,我想还需二十年的光阴。
(1976年)
(1) 利休鼠:带绿色调的鼠色。流行于江户时代后期的“四十八茶百鼠色”之一。因令人联想到安土桃山时代的茶人、侘茶的集大成者千利休而得名。与利休本人无直接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