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吃蘑菇中毒了
车子开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出现在姜白白眼前的是一大片空地,四周则是山坡和树林,像是从原始森林里凭空冒出来的平地。虽然从小生活在南城,但她很少去乡下,尤其是靠近原始森林的地方。这里一眼望去,满眼皆绿,空气清新,也没有镇上那么炎热。
姜白白下车,看见前面暂停的施工场地,仿佛看见自己开着大华在这里即将盖起一栋房子。
自从学会挖掘机以来,姜白白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自己盖栋房子,那多有成就感啊,可惜她的直播账号被封了,不然这段时间的工作都可以直播出去了。
顾延灼停好车,发现姜白白已经跑到施工场地那边去了。女生兴高采烈地拿出手机拍照,仿佛见到了三星堆。大概是坐车坐久了,丸子头有些碎发落了下来,凌乱地散在脑后,女生的背影蹦蹦跳跳的,很是活跃,头发也跟着动作一起起伏。顾延灼感觉自己已经不太能体会年轻人的兴奋点了,毕竟他是个快要迈入三十岁大关的人,除了工作上的事,生活里已经没有其他什么东西能够让他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了。
姜白白拍够了照片,回头发现顾延灼一直站在后边看着她。突然意识到在这广阔天地上,只有他们两人,四周很静,连风声都没有,只有树林里偶然飞过的鸟扇动翅膀的声音,蓝天白云烈日,她的眼睛被太阳光照得微微眯起,顾延灼本来就穿着白色衣服,在猛烈的阳光下,他像是发着光。
姜白白小跑回顾延灼面前,眼睛眯成一条缝,变成两只小月牙。顾延灼突然觉得她还挺可爱的,脸上的神色不禁松弛下来,嘴角微微笑了下:“房子在后面。”说完转身,带姜白白朝住处走。
大约走了一百来米,姜白白看见一处平房,青瓦泥墙,再走几步,发现平房后面有条小路,上面还有几间房子,一律都是青瓦泥墙。这种老房子现在住的人很少了,想必是他们为了施工方便租的以前农民留下的房子。
“我们住上面,其他工人住下面。”顾延灼开始爬坡。
姜白白这时才注意到他裸露出来的脚踝,纱布已经拆掉了,伤到的地方还有点红肿,但看他走路的模样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这里倒离我认识的一个婶婶家很近。”姜白白跟在后面,“她家儿子就要结婚了,到时我可以带你们去吃喜酒。”
顾延灼之前就听说了乡下人爱凑热闹,看来是真的了,不过对于他这种不喜欢人太多的人而言,非常不友好。
见顾延灼没反应,姜白白当他默认了。她其实不太清楚什么是社交恐惧症,虽然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仔细回想起来,她身边没人得过这个病,印象里倒是有个小学男同学,几乎从来不和班上的同学说话,成绩总是倒数第一名,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所以班上也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后来,姜白白听姜聪说男孩小时候得过脑瘫,所以才变成了那样,有次放学姜白白在路上遇到了他,想到姜葱说的“人都是希望有朋友的,一起吃吃饭聊聊心事多好,怎么可能没人愿意交朋友”。于是,她主动跟那男孩打招呼,对方显得特别腼腆,从此她成了男孩的第一个朋友,不过到了第二学期男孩就转走了,现在她连对方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姜白白抬头望向前面顾延灼的背影,他向前移动的时候,衣服背后恰巧留下了轮廓剪影。她想,顾延灼应该也渴望交朋友吧,比如白城拓和他看上去关系就挺好,所以她会努力成为顾延灼的朋友,就像小时候对那个脑瘫男孩一样。
他们进了院子,有个大婶正在晾衣服,瞧见进来的人,先是笑起来,而后顿了顿,开心得大叫:“小白!”
是春婶。
姜白白惊讶地看向春婶,半天没说出话来。
“怎么是你来啊,姜聪那老头子呢?”春婶问。
“他早上摔断了腿。”姜白白实话实说,“你没见到他吗?”
“我刚刚才来。”春婶突然腼腆起来,黑黑的脸上泛起红晕,“今天第一天上班。”
顾延灼挑了一下眉毛,原来大家都认识,他正好省去了介绍的流程,径直进了屋子,不多留一秒钟。
姜白白帮春婶晾衣服,一边抻开衣服,一边问她:“他们是做什么的呀?为什么要建仓库?”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春婶一辈子没出过南城,对外面的世界了解甚少,“他们还承包了几十亩的咖啡种植地,可能是要把咖啡拿到其他地方卖吧。”
姜白白想到了镇上用来做咖啡馆的白色小洋楼,大概清楚了顾延灼做什么。不过她和春婶一样,也仅局限于咖啡层面。但咖啡对他们来说,就跟大米一样常见,所以她瞬间失去了兴趣。
春婶带姜白白去她房间,是最左侧的一间小屋,虽然面积不大,但很干净,一张小床、一张桌子,还有一盏红色的台灯。
“被子都是新的。”春婶说,“我明天不来,得回家监工,新房子要砌墙了,最开始一天得盯着那些工人。”
姜白白见春婶一脸喜滋滋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那你儿媳妇什么时候回来呀,新娘子一定很漂亮吧。”
春婶喜形于色,拿出手机翻出照片给姜白白看:“这是二娃传给我的照片。”
是周宇和一个女生依偎着的照片。女生脸蛋圆圆的,眉眼清秀,长相看起来很舒服。姜白白顺势夸赞道:“长得像个小仙女,跟周宇哥很配。”
听姜白白这么说,春婶更高兴了。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然后春婶就去煮晚饭了。煮好的饭,她得先送一份到下面工人住的房子,然后再回来准备姜白白他们的。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蔬菜是从周围农民那里买的,肉则需要每三天从镇上托人运送过来。姜白白见桌上只摆着两副碗筷,准备去厨房多拿一副出来,结果被春婶拦住。
“顾先生在房间吃呢。”她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就我们两个人。”
姜白白好奇地朝顾延灼的房间方向看了眼,但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为什么?”她转头问春婶,一边坐下,一边拿起筷子,眼睛盯住桌上的排骨。
“这是白先生特定叮嘱的。”春婶是白城拓托人招过来的,对她的要求除了完成本职工作外,还有另外两点要求:一是顾延灼没主动找你说话就不要主动和他说话;二是顾延灼喜欢一个人吃饭,他的饭负责每天给他送进房间。
“可能顾先生不喜欢跟人说话吧。”春婶说着不无叹息道,“这男人啊,还是要活泼开朗一点才有异性缘,听说顾先生都快三十了还没对象呢。”
不愧是南兴镇的八卦小能手,春婶短短时间内,就知道了这么多八卦。姜白白夹了块排骨喂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但她总觉得春婶一脸炽热的目光看着她,她吃着吃着有点不好意思了,侧了侧头。
“好吃吗?”春婶问。本来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但她的表情让姜白白觉得这饭里莫非有毒?
“以后你想吃什么,提前给我说声,我给你做。”说着,春婶又夹了块排骨到她碗里,笑眯眯的,却让人不寒而栗。
姜白白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春婶,你有事就直接说吧。”
对方等的就是这句话,春婶假装不好意思地先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皱在一起。她缩了下脖子,问姜白白:“你能给我儿媳妇做伴娘不?”
“伴娘?”姜白白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儿媳妇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她朋友又不过来,所以想请你……”
“可以啊。”姜白白没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本来小时候她跟周宇也经常一块玩,虽然长大后没联系了,但这个镇上就那些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但你爸可能不同意——”春婶拖长了尾音,“因为你之前都当过两回伴娘了。”
“啊!”姜白白张了张嘴,想起了这回事,当地有个习俗,一个女生要是当了三次伴娘就意味着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看来这确实是顿鸿门宴啊,要么残忍地拒绝春婶的要求,要么牺牲自己未来的婚姻成全他人,怎么选好像都挺难的。不过,姜白白对这东西倒没什么讲究,主要是姜聪肯定不同意。
“我知道我开这个口确实不好,但镇上本来年轻人也不多,实在是……”
“伴娘这个我没问题。”姜白白说,“我爸那里我到时想办法就是。”
春婶见姜白白答应,早就高兴得合不拢嘴,赶紧又给姜白白夹了块排骨:“多吃点,还有呢。”
门外,顾延灼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他吃饭吃到一半,发现没汤,于是出门来倒水喝,姜白白和春婶说话的声音都不小,他站在那里听得清清楚楚。
午后的阳光猛烈,幸好他站着的地方正好被屋檐投下的一片阴影覆住,外面有微风吹过,反倒比闷热的屋里要舒服些。他又喝了口杯里的水,回味着刚才屋里的对话,怎么觉得姜白白这小姑娘有点……缺心眼?虽然他也不信什么当过三次伴娘就嫁不出去这种鬼话,但春婶明显是信的,还这么明显地给对方下套,他觉得有点不太地道。而姜白白竟然没听出来在给她下套,之前还觉得她挺伶俐的。
“你在这儿干吗?”一个声音打断了顾延灼喝水的雅兴,转头看见姜白白端着碗筷出来,正准备去厨房。
顾延灼没说话,垂眸,继续喝水。
姜白白定定地看了他十几秒。顾延灼手里的杯子是个搪瓷水杯,还有点掉漆,但不知怎的,被他身上慵懒的劲头给喝出了一种手拿高脚杯喝香槟的气质。她心里有点道不明的情绪,一丝丝嫉妒,又一丝丝羡慕,然后发出“啧啧”两声,走掉了。
“……”
下午,姜白白换了套工装服,丸子头扎得紧紧的,一个人来到工地。
包老板已经在那里了,瞧见姜白白,热情地挥了挥手。他旁边站着几个工人,年纪都很轻,穿着背心短裤,还没到开工时间,蹲坐在地上打游戏。其中一个黄毛抬头看见姜白白,眼睛瞬间直了,游戏也不顾了,直接抛弃队友用手戳了戳旁边另一个人的胳膊:“女生,你们看,有女生,还是个美女!”
本来工地上女生就很少,何况还是个长得标致的女生,当然是双倍震惊。
“你为了赢我还真是什么谎话都能编。”被黄毛戳中的平头不为所动,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砰砰几声将敌人爆头。
大华就停在工地上,一晚没见,姜白白就开始想念它了。走近大华,她伸手摸了摸被太阳烤得发烫的机身。
平头在游戏里大获全胜,抬起头,远处女生姣好的身影正好落进眼里。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结果黄毛一直嗷嗷鬼叫着“有女生来了”,提醒他自己视力没出现问题。女生正好转身朝他们的方向看来,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脸有点发烫,又垂下头继续开了一局新游戏。
包老板正给姜白白陈述接下来要干的工作,她听得很认真,微微垂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在乖乖听老师训话的学生。她白皙的皮肤被太阳晒红,仿佛涂了一层腮红,整个人像将熟未熟的苹果,时不时地点下头,小鸡啄米似的。
“我明白了。”大概天气太热,姜白白的声音听着有些哑。而后,她爬上大华的驾驶室,准备先练练手。
黄毛见包老板过来,立马拽着平头围过去打听女生的来历。
“姜师傅的女儿,代替他来开阵子挖掘机。”包老板抬眼望了望他俩,伸出两只手,搭在他们肩上,“你们心里别打什么歪主意哈,让我知道了定饶不了你们!”
就算他们有这贼心也没贼胆,更加没机会。姜白白一下午都坐在那个巨大的机器里面,他们根本靠近不得。而且下车喝水的时候,也一副“别跟我说话”的全程冷漠脸。
其实姜白白并没有故意装高冷,而是天气太热,驾驶室里太闷,她整个人都被热得焉巴巴,没有力气。直到太阳快下山了,她用大华运完最后一铲土,看见山头的夕阳下多出一个人来,颀长挺拔的身材,整个人被笼罩在暖黄色余晖里,自带了一层滤镜。看清是顾延灼后,不知为何她突然精神了点,可能是老板亲自过来监工,产生的自然反应吧。
顾延灼慢慢走来,手里还拎着一袋子矿泉水和可乐。
姜白白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她正好渴了。
把最后一铲土运完,今天的工作完成。姜白白下车的时候,发现因为坐太久,自己的尾椎骨那截特别酸痛,她扶了扶腰,从车上踉跄地跳下去,结果差点摔一跟头。
顾延灼正好看到,被这个滑稽的场面逗乐了,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包老板看见顾延灼后,立马屁颠颠跑过来,声音很大:“顾总,你来啦。”
顾延灼点点头,把水递给他。
包老板接住,然后给大家发水去了。
顾延灼手里拿着施工图纸。他的手长得很好看,又长又细,骨节分明,姜白白忍不住多看了眼,抬头,发现他也在看她,两人视线对上,大概两秒,又各自移开。
顾延灼在的时候,他身旁两米都没人靠近。大家都非常自觉地和他保持着距离,仿佛他是什么危险物品。包老板告诉姜白白,说这都是白城拓之前叮嘱过的,让大家不要太靠近顾延灼,也不要主动说太多话,能闭嘴则闭嘴。姜白白觉得顾延灼……还挺变态的。
她接过包老板给的水,偏过头,悄声问道:“来检查我们的工作情况?”
包老板伸出另一只手,侧挡在嘴边,好像是个特别的秘密。他说:“施工图纸是顾总亲自画的呢,建筑专业和航空专业双学位高才生。”
姜白白啧啧两声,觉得无论是建筑还是航空专业,听上去都比博物馆专业好就业多了,其实准确来说,挖掘机专业是就业率最高的,高达百分之百。
她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灌下一大半水。
晚上吃饭,仍然只有姜白白和春婶两人,顾延灼在房间里吃。
吃完饭,春婶收拾完就回家了,她明天不来,留了饭菜在厨房。春婶拜托姜白白明天把饭菜热好送到下面工人那里,姜白白一口答应下来。
大概是在家里睡习惯了,姜白白有点认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最后,她起床披了件外套出门,想去院子透透气。结果拉开门,就看见独自坐在院里小竹凳上的顾延灼。他闻声侧过头来,看到姜白白,没有表情,视线落在她身上不到两秒,又回过头去。
“看星星吗?”姜白白问他。
顾延灼自然是不会答话的,姜白白扬起脖子来。他们这个地方虽然偏远了点,但每晚都能看见明亮的星星,一颗一颗如同钻石般闪耀。姜白白眯了眯眼,自顾自道:“那个是天鹰座,中间最亮的那颗白色星星是牛郎星,隔着银河对面的像梭子形状里最亮的星星是织女星。”
顾延灼听见女生说话,转过头来看她。
姜白白披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山里的晚上气温比较低,她似乎有点冷,说话的时候顺手紧了紧。散下来的头发随意搭在肩上,毯子下面露出两截细小的腿。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白城拓的话,“因为涉黄账号被封”的事来,他觉得嗓子有点干,回过头,依然没说话。
姜白白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两只手托住腮,仰着脖子继续看天上那些星星。小时候姜聪最喜欢抱着她看星星,给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讲着讲着有时候会眼眶湿润。她有时候会想,是不是他和妈妈就是这样一对牛郎织女呢?因为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最后才会分开的?
顾延灼感觉到身边女生的气息,晚上洗了澡,头发和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的气味。他其实不太喜欢别人离他这么近,但又懒得说话。而且不知为何,姜白白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舒服感,他心里本身也没有像排斥其他人一样排斥她。
听到女生突然讲起了星星,他下意识地抬眼去寻找天空中的牛郎星和织女星,最后也不知道找得对不对,但两只眼睛就静静地盯着。他记不清上次看见这样的夜空是多久以前了,反正很久了,城市里根本没有星星,那个时候一心想着比赛,也压根儿没有闲情逸致去看什么星星。不知怎的,他突然从嘴里发出了一声“嗯”,好似在应答姜白白刚才说的话。
姜白白惊讶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不可置信道:“没想到冰山美人竟然主动跟我说话了。”
“……”如果“嗯”也能算话的话。
顾延灼给了姜白白一个“你是傻子吗”的表情。
“其实我小学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个像你这种情况的男同学。”姜白白尝试开导顾延灼,舔了舔嘴唇,继续道,“他也不喜欢说话,也没有朋友,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个脑瘫儿。”
“……”这是拐弯抹角骂他脑瘫?
“但是后来我和他成了朋友,我觉得只要真诚一点、勇敢一点,没有……”
姜白白话还没说完,只听见旁边的板凳发出“吱嘎”一声,顾延灼站起身来,头也没回地走掉了。
“……”
怎么还生气了呢?
她这不是在表示友好吗?
不能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为所欲为吧!
第二天,姜白白是被闹钟吵醒的。没睡够,她脑子蒙蒙的,但想到答应姜婶的事,强打着精神下床,去厨房热早饭。早饭是豆浆和馒头,午饭是木耳炒肉和清炒土豆丝,分量足够他们吃两顿了。
她站在灶台边,一只手撑着台面,一只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开火烧水,然后把豆浆和馒头放进去蒸熟。转眼看了眼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如果下雨,今天就开不了工。
姜白白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早饭热好,姜白白先把工人们的那份给送下去。这还是她第一次去工人住的地方,其实她心里有点忐忑,都是大老爷们,她一个女生过去,不太合适,但总不能劳驾屋里那位顾老板来送吧。
刚出门,发现下雨了。雨滴很密,姜白白又急忙退了回来,去屋里找伞。
这时,顾延灼起床了,他看见姜白白在屋里翻翻找找的,忍不住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后背,把手机举到她眼前。
姜白白回头,就看见手机屏幕上亮着一句话:找什么?
“伞。”姜白白抬头看向顾延灼,指了指门外,“下雨了。”
顾延灼收回手机,转身走掉了。就在姜白白以为他不打算帮自己找伞后,过了一会儿,他从自己房间拿了把黑色的伞出来,递给姜白白。
“谢谢。”姜白白接过,虽然只是一把伞,但伞骨密实,有点沉,她觉得自己打着这把伞去送饭简直就是苦力劳动。
顾延灼见小姑娘接过伞后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没反应过来原因,直到见她一手端着一大盆豆浆和馒头,一手费力地举着撑开的大伞,在风雨中走得歪歪斜斜,才意识到他的伞其实挺……不,有点碍事吧。
他看了看自己,还穿着家居服,脸也没洗,踢踏着拖鞋,犹豫了几秒,冲了出去,跑进雨幕里,伸手拿过姜白白手里的伞,帮她撑住。
姜白白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拿伞的那只手重量突然轻了,她一抬头,身边就多了个人。顾延灼额前的刘海被雨水微微打湿,举起伞来,遮住早饭和她。
姜白白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软了下来,她垂眸,说了声谢谢,但这次的声音比刚才要小许多。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少了点底气似的,可她又没干什么亏心事啊!
两个人走到下面房子的院子时,发现已经有人洗漱好,开始坐在屋里抽烟打游戏。平头先看到了外面的人,赶紧拍了拍旁边的黄毛,朝门外扬了扬下巴。
“开饭了。”姜白白进门后,冲他们笑了笑,她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昨天一直在忙,忘记了自我介绍,“对了,我叫姜白白。”
“知道,是姜师傅女儿对吧?”平头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烟头灭了,挥挥手想把空气里的烟味扇走,“我叫余越。”
“叫我大辉。”叫大辉的黄毛看上去非常自来熟,直接伸手抓了一个馒头就吃,“你这馒头送得真及时,我都快饿死了。”
姜白白笑了笑,她发现顾延灼没进来,回过头,他一个人站在门外的屋檐下,背对着他们,低头看着手机。
“那你们慢慢吃,今天这天气估计也开不了工了。”姜白白无奈地摊了摊手,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于是对余越和大辉说,“中午你们可以来厨房端一下饭菜吗?因为有点多,不像早饭,我一个人端不了。”
“行,自家兄弟,别客气。”大辉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豆浆,开始喝起来,是真没有丝毫客气。
余越还是有点包袱的,觉得大辉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这样不讲究,太丢人了,不想搭理他,于是对姜白白说:“我去叫其他人起床吃饭。”
“好,那我也回去吃饭了。”姜白白说完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余越见她没拿伞,本来想多问句要不要送她,结果转眼就看见门外突然撑起一把黑伞,把她罩了进去,顾延灼和她并肩走在雨幕里,远远看去,竟然有点像在拍MV。
“兄弟,别看了。”大辉早看出余越那点心思了,“这小姑娘身上有股劲儿,肯定不是什么池中之物。”
余越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听懂你说什么。”然后就去叫其他人起床了。
因为下雨,今天停工一天。山里网络信号不好,又没有其他娱乐活动,把姜白白给憋坏了。吃完早饭,她先是不断在屋子里踱步,后来大概是累了,就一直坐在门槛上盯着外面的雨水发呆。
雨水淅淅沥沥的,没有一点减小的形势,估计今天一天都只能这样闲过去了。姜白白打开手机,发现有人申请加她微信,验证信息是“您的战友,大辉”,她笑了笑,通过了好友申请。过了一会儿,余越也发来了申请信息。
大辉知道余越面子薄,为了兄弟的幸福,于是身先士卒,先加了姜白白的微信,免得女生多想。不过姜白白压根儿就没想什么,她不像其他女生那么敏感,对男女之间的事一向比较神经大条。
大辉发信息问她,要不要下去跟他们打牌玩。她直接拒绝了,她对打牌毫无兴趣,何况她牌技不行,要是去跟他们玩,估计自己那点仅剩的零花钱得全给输光。
因为网络信号不好,发出的信息前面一直在转圈,姜白白也没注意,就把手机放了回去。大辉和余越见姜白白好半天都没回复,还以为她不想搭理他们,便知趣地和其他工友打牌去了。
姜白白百无聊赖,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托着脑袋。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扭头一看,顾延灼正在吃饭的桌子上摆弄着一大堆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玻璃杯、水壶、装着咖啡豆的罐子,洋洋洒洒摆满了整张桌子,看起来格外有气势。
顾延灼在衣服外面系了一条咖啡色围裙,围裙款式简单、布料精良,一点不土,反倒给人一种莫名的职业神圣感。
“你是咖啡师?”姜白白小声问了句,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早就习惯了,于是转回身子,面朝着屋里,双手继续托着脑袋,静静地看着顾延灼摆弄面前的东西。
虽然南城种植咖啡豆,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喝咖啡的习惯,但大多都是用的最简单的冲泡方式。姜白白不喜欢喝咖啡,姜聪倒还喜欢,特别是有活的时候,早上会冲泡一大缸咖啡喝掉,他说这样干活一天都有精神。但眼前的顾延灼显然不是,他先从一个小瓶子里取出一点咖啡豆,放在量秤上称好,再放进磨豆机里把豆子磨碎,接着拿出一张白色的扇形滤纸仔细铺在滤杯上,再倒入咖啡粉,把烧好的热水壶抬高,右手在空中慢慢画圈冲泡咖啡。
顾延灼握着咖啡壶壶柄的手指微屈,骨节分明,在等待滤杯里的咖啡漏到下面的玻璃壶里时,他的手指会轻轻叩几下,然后继续倒水画圈,又停顿几秒,如此反复。他盯着咖啡的神情严肃认真,仿佛在实验室里进行试验的研究人员。姜白白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冲咖啡,感觉在这样方式冲泡下的苦涩咖啡,味道应该也不会难喝吧。
一杯咖啡冲好,顾延灼一手端起杯子,另一只手做扇风状,鼻子靠近杯沿闻了闻,然后拿起桌上的笔在本子上记下些什么。接着,他拿起一根又细又长的勺子,从杯里舀出一勺咖啡吸进嘴里,他吸的声音非常大,好像咖啡在他嘴里产生了振动,一阵响声后他才咂了咂嘴,闭了闭眼,又拿起笔在本子上涂涂写写。
姜白白好奇极了,张了张嘴,睁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顾延灼,好似他是一个外星人。顾延灼一直埋头做事,第一杯咖啡尝完后,又接连从其他瓶子里拿出不同的咖啡,重复之前的动作。最后操作下来,五六杯咖啡全被他用长勺子吸了一口,就放在了桌上。
顾延灼尝完最后一杯咖啡后,长长地松了口气,伸手捏了捏僵硬的脖子,然后抬头,愣了下。
对面坐在门槛上的小姑娘正睁着她那双漂亮好奇的杏眼盯着他,眼神里就差没直接写上“十万个为什么了”。他突然觉得有点可爱,又有点好笑,低头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刚刚冲泡的那壶咖啡还有剩余,没有过最佳赏味时间。于是,他扬了扬眉,抬眸,冲姜白白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姜白白立马起身,屁颠颠跑过去,就像发现新奇玩具的小孩儿。但她只是站在桌旁,也不敢伸手乱动。
顾延灼给她倒了一小杯咖啡,递到她面前。
“给我喝的?”
顾延灼点点头。
姜白白接过咖啡,直接喝了一大口,不怎么苦,但有点酸,感觉依然不好喝……不过,她忍着没有表露出来,面无表情地咽下了嘴里的咖啡。
顾延灼真的要被她气笑了。
“你之前喝咖啡吗?”顾延灼以为这里的人对咖啡都情有独钟,没想到姜白白露出了“比屎还难吃”的表情,这让他不太爽,仿佛在侮辱他的人格。
姜白白先是惊讶顾延灼竟然跟自己说话了,而后点点头,又摇摇头:“喝,但不喜欢,太苦了。我爸冲的那咖啡,比中药还苦。”
顾延灼伸手揉了揉眉头,继续说:“你可以先闻闻咖啡的香味,然后小口小口喝,去感受咖啡的香味。”
姜白白把鼻子凑近闻了闻,味道倒是挺香的,跟她之前喝到的咖啡很不一样,但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一样。然后,她仰着脖子,抿了一小口咖啡。两只漆黑的眼睛露在杯沿外,见顾延灼在看她,于是弯了弯眼角,像两汪秋水。顾延灼移开视线,看向她身后的墙壁。
味道偏酸,咂咂嘴,感觉到有股说不出的香味,让她想起了平常吃的鲜花饼。这种体验很奇妙。姜白白问顾延灼:“这咖啡里怎么好像有花香?”
顾延灼听到这里,神色终于松弛下来,不再像之前跟个严厉的班主任似的瞪着姜白白,颇为欣慰地笑了笑:“你感官还不错,这是埃塞俄比亚的咖啡豆,名字叫‘花魁’,它的风味有草莓、哈密瓜和玫瑰花香。不过具体根据每个人的感官而定,厉害的人可以喝出十几种风味来。你也可以像我刚才那样啜吸,让鼻腔都充满咖啡,感受它的味道,或者让咖啡在舌头上绕圈。”
“啊……”姜白白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按照顾延灼教的方法去试,猛吸了一口,结果把自己给呛住了。于是她学乖了,不要走还没学会就想着速跑了,又用正常的方式喝了口手里的咖啡,舌头绕圈,去感受味道,她感觉自己渐渐能够适应这种酸味了,并不仅仅是酸,还掺杂着一些她描绘不出来的风味。她不禁感慨,“为什么我爸做的咖啡就没有这些味道?”
“咖啡的风味会因为产地、处理的方法、冲泡的方法不同,而呈现不一样的味道。哪怕是同一个庄园种植出来的咖啡豆,也能有不一样的味道。”
姜白白恍然大悟,她觉得今天收获了价值百万的新知识点,不由得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然后赞叹道:“好厉害,你怎么这么厉害!”
她的赞赏真心实意,顾延灼听得非常受用,顿时觉得这个小姑娘悟性不错,虽然有时候烦是烦了点,但人挺机灵。
姜白白垂眸瞥了眼桌上的本子,好奇地继续问:“那你刚刚在本子上写了什么?”
顾延灼勾了勾嘴角:“我在记录咖啡的风味。”
“所以你是咖啡师吗?”姜白白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不是。”顾延灼垂下眼睛,收拾桌上的东西,“爱好而已。白城拓家里是做咖啡生意的,我们两家从小是世交,耳濡目染罢了。”
姜白白想到包老板之前说过顾延灼是建筑专业和航空专业的双学位高才生,于是好奇地道:“那你是建筑师还是飞行员?”
不知为何,顾延灼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脸,在听到姜白白这个问题后,突然就飘过一朵乌云,瞬间沉了下来。他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又不说话了。
姜白白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不就问了句“是建筑师还是飞行员?”?这句话好像没什么贬义的意思吧?这位大佬喜怒哀乐的构造神经似乎跟常人不一样,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他的雷区。但今时不同往日,毕竟顾延灼现在是她老板,他们是雇佣关系,她放下咖啡杯,立马调整情绪,笑得异常谄媚,对顾延灼说:“东西我来收拾吧,这些事哪能劳驾您呢!”
东西收拾完,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姜白白又去厨房热饭。本以为喝了咖啡会很精神,但她还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早知道刚才那会儿就不当好奇宝宝看顾延灼冲咖啡了,应该回房补觉。
余越和大辉非常准时地出现在厨房门口。大辉先探了个脑袋进来,两只眼睛扫视了一圈厨房,看见姜白白的眼睛都要闭上了,回头冲余越比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悄悄进去,绕到姜白白身后,吓了她一大跳。
“你们要死了!”姜白白的瞌睡瞬间被吓没,抚了抚脆弱的心脏,然后瞪了大辉一眼,“是不是一天没工作,精力没地方用?锅里的饭自己装。”
“都让你别吓她了。”余越也加入谴责大辉的行列,然后主动帮忙盛饭盛菜,他们装了满满几大碗,然后挥着手道谢回去。
本来以为他们人走了,没想到大辉又突然蹿回来,问:“早上你怎么没回我们信息?”
“啊?”姜白白没反应过来。
“微信信息呀。”
“我回了呀。”姜白白掏出手机,发现那条回复的信息显示“未发送成功”,“网络不好,有事你们直接跑上来说吧。”
大辉冲余越眨眨眼,知道姜白白不是故意不回信息后,他俩瞬间开心起来,大辉对姜白白比了个“OK”的手势,神情高兴地走了。
姜白白开始热自己和顾延灼的那份饭菜,结果手一抖,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了,菜撒了一地,全给弄脏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惨剧,姜白白先迅速毁尸灭迹,不能让顾延灼发现她毁掉了他们的午饭。
剩下的饭菜分量也只够晚上一顿,要是匀到中午来,晚上肯定不够。姜白白的小脑瓜飞速运转着,她焦虑起来就又开始在厨房走来走去。走到门口,她见到外面的雨,突然灵光一闪,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啧啧两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今天的午饭比平时晚了近一个小时,顾延灼早上本就没吃多少,加上上午喝了不少咖啡,现在肚子已经开始唱起了空城计。他走出房间,去厨房想看看饭什么时候能好,结果发现厨房干净得像从来没有人待过似的。他去敲姜白白的房门,没人回应,这小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正在他茫然之际,一把黑伞蹿入眼帘,伞像一朵云飘进了院子。顾延灼认出那是自己早上放在客厅的伞,好方便姜白白用。
姜白白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托住后面背着的竹篓。顾延灼见她满脸雨水,鞋上全是泥巴,好奇她去干什么了。等她把竹篓放到地上,看清里面各种形状的蘑菇后,反应过来,她是去山上采蘑菇了。南城每年夏天,当地人都流行吃野生蘑菇,味道鲜美,做法多样,但每年吃蘑菇吃中毒的也不在少数。顾延灼之前只听说过,现在看见满竹篓的野生蘑菇后,意识到所言非虚,并非只是传说。
姜白白看见顾延灼,猜到他肯定是饿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我把饭菜弄到地上了。中午我们吃这个吧,野生蘑菇,我们当地人叫菌子,特好吃,你来南城不吃这个,就跟没来过南城一样。”
顾延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总不能说不吃吧,于是冲姜白白点了下头。
姜白白把竹篓搬到厨房,她身材瘦削,在山上找了那么久的蘑菇,又饿着肚子,脸色看上去更白了。顾延灼走到厨房,看见她在清洗蘑菇,开口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姜白白转头,诧异地看着他,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延灼真是有点拿她没办法,只好解释:“我不是哑巴,不用每次听见我说话都一副见鬼的表情,我只是不想说。”其实他之所以不想说话,是懒得说,感觉很麻烦,因为只要说话,就免不了你来我往的交流,所以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让其他人自觉不主动找他,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精力和事情。
姜白白眨眨眼,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和其他人交流?”
顾延灼想了想,随口胡说八道:“社恐呀,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
呵呵,姜白白一听这句话,就知道他又在胡编乱造了。一开始她还姑且相信,但“狼来了”说了三次后,就很难再信,但还是假意配合着,淡淡“哦”了声。
顾延灼没做过饭,见姜白白把每朵蘑菇都洗得干干净净,自己也伸手抓了个蘑菇来洗。这些蘑菇每个都长得不一样,有些看起来样子格外丑陋,他不禁心生疑惑,怀疑这些蘑菇到底能不能吃,但他没直接表明,好歹别人辛辛苦苦摘回来的,于是委婉地问姜白白:“这个蘑菇叫什么名字?”
“青头菌。”
他又随便指了另一个:“这个呢?”
“牛肝菌。”
“这个呢?”
“鸡油菌。”
顾延灼看了姜白白一眼,还是感觉有点怪怪的,但没再多想,继续低头洗蘑菇,随口说了句:“竟然都认识,厉害。”
其实姜白白根本不认识这些蘑菇叫什么名字,野生蘑菇太多了,每年都会有新品种,大家取名都是根据蘑菇长相瞎取的,不过小时候姜聪经常带她上山采蘑菇,所以她大概也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但至于什么蘑菇叫什么名字,她全靠蒙。
半个小时后,姜白白端着她的油炸蘑菇、水煮蘑菇、清炒蘑菇上桌了,本来满满一背篓的蘑菇,在她厨房杀手的折腾下减少了至少一半,剩下的全都在桌上了,将就着也能凑合一顿。
顾延灼太饿了,已经顾不上好吃不好吃,填饱肚子再说。两人一人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就着野蘑菇,迅速吃光。
野蘑菇自带鲜味,所以姜白白忘记放盐这件事,吃起来也显得不那么严重了。顾延灼觉得这蘑菇如果能生吃,不用煮都能下饭,经姜白白那双手烹饪过,完全是暴殄天物。
“好吃吗?”姜白白没想到自己人生里竟然还能做出一顿能让人光盘的菜,不由得喜上眉梢,乐滋滋望着顾延灼问,“我厨艺是不是还可以?”
顾延灼牵了牵嘴角,“嗯”了声敷衍。
“话说回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同桌吃饭,是不是突然发现人多一起吃饭,会更好吃点?”姜白白用手撑住下巴。感觉经过中午一起洗蘑菇后,她跟顾延灼之间增添了一点革命友谊。
顾延灼瞥了她眼,发现女生脸上带着笑意,柔和的、温暖的,他怔了下,然后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发现你在对面。”
“……”姜白白呵呵两声,翻了个白眼,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端进厨房。至于顾延灼的,反正他那么有本事,就自己洗吧。
顾延灼在椅子上坐了会儿,他不知道自己是咖啡喝多了,还是怎么了,总觉得脑袋昏沉沉的。他站起身,走了两步,感觉脚下越来越飘,就像太空漫步似的,一溜烟就滑出很远的距离。这种体验,即使在他高烧近40℃的时候都没经历过,所以一瞬间,他心里有点慌。紧接着,他眼前渐渐开始发光,面前出现了许多小星星,一闪一闪地飘荡在周围,他伸手想要去抓,结果落了空,身子向下倒去,栽进了银河里。
“顾延灼!”厨房传来姜白白大声的呼喊声,“我看到星星了!不!是宇宙!”
顾延灼心想自己也看到了,但是他发不出声音。此刻他仿佛灵魂出窍,漫步在银河系里。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想着等睁开后,也许幻象就会消失了。以前当飞行员的时候,他经常进行活动滚轮训练自己的抗眩晕能力,所以他现在很平静,轻轻闭上眼睛,在心里数了十秒,一,二,三……八,九,十,再次睁开眼,姜白白正踏着星星朝他飘来。她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冲过来,拉住他的手,兴奋道:“是你吗?我刚刚看到了好多奇怪的人,终于看到一个有鼻子有眼睛的正常人了!”说着伸手抱住他,大有喜极而泣的架势。
不过有鼻子有眼睛的正常人……顾延灼打了个哆嗦,姜白白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美男子,我们现在在宇宙里哦,你看刚刚有流星飞过。”姜白白指着远处欣喜道,眼睛亮亮的,仿佛也是两颗星星,“我们许愿吧。”
“许愿?”
顾延灼还没反应过来,姜白白已经松开了牵着他的手,双手合十,非常虔诚地闭上了眼睛,然后说:“我希望有生之年,能够见到我的妈妈。”
顾延灼愣了愣,脑子来不及细想姜白白话里的意思。他闭了闭眼,梦魇再次袭上心头。鲜红的血像曼陀罗花绽开,机舱里撕心裂肺的叫声,滚滚的浓烟从窗户里往外冒……顾延灼惊出一身冷汗,眼前的星星突然变幻了模样,旋转开来,像万花筒似的,他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姜白白觉得脑子很重,胃里恶心想吐,实际上她也吐过好几次了。余越请了距离最近的医生来给他们检查,然后开了药,送水服下,现在她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
蘑菇中毒,她和顾延灼看见的那些全都是幻觉。
大辉说他和余越来找她,结果就看见她和顾延灼站在院子里淋雨,两个人手牵着手跳舞,嘴里还念叨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当时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疯了。”大辉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他没见过蘑菇中毒产生幻觉的人,颇受了些惊吓。
还好余越家里以前有人发生过吃蘑菇中毒的事情,他跑到厨房看见垃圾桶里蘑菇的边角料后,就立马跑去找医生了。
姜白白喝了一大杯水,仍觉得口渴。她看上去气虚无力,脑子也不太好使,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顾延灼来,于是问:“顾老板呢?他人还活着吧?”要是顾延灼吃蘑菇中毒而死,她这辈子可也得跟着完了。
“他……”大辉皱了皱眉,一副哀伤的神情,看见姜白白跟着紧张地提了口气,他立马笑了,“他没事,在睡觉呢。”
姜白白白了他一眼,松了口气:“那就好。”但心里一直悬着块石头,不知道待会儿顾延灼醒了,该怎么找她算账。
顾延灼这人吧,本来性格就有点奇怪,阴晴不定,摸不着他什么时候生气,什么时候开心。姜白白不想因为这件事惹得他不高兴,所以在床上休息了会儿,就下床准备去找顾延灼赔礼道歉。
既然是赔礼道歉,那就得赔到点子上。姜白白没什么钱,自然没法像电视剧里飞扬跋扈的富二代惹了祸大手一挥,随随便便用钱解决就是。目前为止,姜白白就知道顾延灼喜欢咖啡,那他自然见过不少咖啡豆,加上自己也种咖啡,一般的豆子肯定入不了他的法眼。之前姜白白听姜聪提起过,南城的深山里有古树咖啡,野生的,长了上百年时间,因为无人问津,那些结出来的咖啡果最后成熟又腐烂,成为泥土的一部分,有时候一些去山上寻找药材的医生会偶然发现一两株,恰巧遇到咖啡果成熟,就会采摘下来带回家,和邻居们一起分享。现在距离咖啡豆成熟的时间还有段时间,她打算先找到古树咖啡,然后做个标记,先给顾延灼一点甜头,等到咖啡豆完全成熟的时候,她再去采摘。
姜白白换上衣服,穿好鞋子,扎起头发。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还有层水雾,导致什么东西看上去都雾蒙蒙的。她朝大辉借了个手电筒,自己在屋子里找到一把镰刀,绑在腰上,就这样往山里去了。
大辉和余越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也没说,寻找古树咖啡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天方夜谭,因为连她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但既然存在,那么总能找到。
“我去溜达一圈。”姜白白摸了摸镰刀锋利的边缘,就像语气平常地在说“我要去砍一个人”。
虽然余越和大辉今天才算和姜白白稍微熟悉起来,但大概也知道了她是个什么性格。看上去长得娇气文弱,实则很有自己的主见,有主见到她真要干什么根本不会跟你说实话。说起话来也落落大方,虽然常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过她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附近连个人影都没,不需要担心她遇到坏人什么的,所以余越和大辉就没再多问,只是让她早点回来休息,毕竟身体里残留的毒素还得靠慢慢调养才能全部排出。
姜白白比了个“OK”的手势,揣着镰刀,拿着手电筒,一脸气定神闲地去山上溜达了。
顾延灼蘑菇吃得比较多,所以醒得也比姜白白慢。他起床吐了几次,直到吐到没有东西再吐了为止。他又想到中午和姜白白一起洗蘑菇时,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每个蘑菇熟悉得仿佛是她自己亲手种的一样,结果……
想到这里,他压了压火,小时候看的武侠小说里都说人在中毒的时候要是生气,很容易毒气攻心,所以他要保持心态平和,然后平和地去找姜白白,再平和地跟她面对面算账。
顾延灼觉得口干舌燥,脑袋仍旧昏沉沉的,便下床沿路撑着桌子板凳走到客厅倒水喝。然后看到屋里站着个人,一身黑衣,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角那里,顾延灼还以为自己又产生幻觉了。
“哟,你醒了。”熟悉的声音,灯光亮起,是白城拓,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听说你吃蘑菇中毒了。”说完又一阵大笑。还是熟悉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同款欠揍表情。
这神经病大晚上跑来就是专门嘲笑他的?顾延灼不动声色地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光,觉得胃里好受了些。
“公司的事处理完了,我过来看看你。”白城拓上下打量了一番顾延灼。两天没见,不知为何,感觉顾延灼好像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了,怎么说,感觉多了点人气?大概是这里环境使然,住在深山老林里,吃喝拉撒都比不得从前家里的日子,人难免要接地气些。
“话说,怎么没看见那个小姑娘?”
顾延灼这才想起姜白白来,他还有笔账没跟她算呢。
“卧室里没人?”
“刚敲过门了,没人。”白城拓双手环在胸前,狐疑地看向顾延灼,“该不是你的冰山脸把她给吓走了吧?想到自己亲手采的蘑菇毒晕了上司,还是一个难搞的上司,正常人都会胆战心惊吧。”
顾延灼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白城拓这次来找顾延灼,是有重要的事告诉他。
“南城森林飞行救援队在招人,你想试试吗?”白城拓掏出一份招募文件来,递给顾延灼,“救援队里的人我家都很熟,可以帮你打声招呼。”
顾延灼没有伸手去接,微微蹙着眉:“我已经很久没有摸过飞机了,飞不了了。”
“因为那件事吗?”白城拓问完就自觉问多了,于是转移话题,“作为客人,我竟然连杯水都没有,太难过了。”
顾延灼眼皮都没动一下:“你什么时候变成客人了?”
白城拓继续叹了口气:“我本来是那富贵乡闲散之人,要不是因为家里要扩大生意,正好你又在这边,我才不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呢,你还不对我好点?”
白城拓嗔怪的语气,要是外人听了还以为他和顾延灼在打情骂俏。白城拓和顾延灼是发小,交情很深,很多人都以为白城拓是那个照顾顾延灼的人,要帮他跑腿,要帮他说话,但实际上,白城拓的少年时期,如果没有顾延灼的保护,根本就没有现在。
顾延灼终于垂了下眼睛,看了眼白城拓欠打的模样,磨了磨牙,说:“你要是个女的,我还能考虑考虑。”
没想到这句话让白城拓更加得寸进尺,干脆顺着杆子往上爬:“哎呀,要是你喜欢,我也可以考虑考虑变性什么的。”
“……”顾延灼觉得自己又想吐了。
顾延灼和白城拓是在大辉过来借水盆的时候,才得知姜白白上山去了。
“她上山去干吗?”顾延灼皱了皱眉。这深山老林的,大晚上一个人上山这不是没事找事干吗。
白城拓看了眼顾延灼,见他焦急的模样,笑了笑:“突然想到某人前两天也不听人劝,一个人跑去找古树咖啡呢,结果崴了脚,坐着挖掘机就回家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顾延灼的脸立马拉了下来,瞥了眼白城拓,声音冷冷的,带着威胁的意味:“你说什么?”
白城拓伸手对着嘴边的空气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乖乖闭上了嘴巴。
“她说去溜达溜达,我还以为她回来了。”大辉伸手挠了挠头,不禁担心起来,“不过她当时还拿了把镰刀走,感觉又不像是散步那么简单……”
顾延灼顿时觉得这些人心太大了,一个小女生大晚上上山竟然没人拦着。他压着火说:“你先去村子找个对山里熟悉的师傅,让他带我们去找人。”
大辉立马去办事,走路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惊异,刚刚跟他说话的人是顾老板吗?顾老板今天居然说了这么多话?
不过,还没等大辉把人找回来,姜白白自己先回来了。她腰后别着镰刀,扎着的头发散乱了些落在肩上,脸有些脏,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沾满了泥土,突然出现在院子里,背后的月亮晴朗皎洁,颇有点披星戴月的意味。她找了根树枝,弯腰清理鞋上的泥巴。白城拓正好出来,见到她人后,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喊了句:“姜白白?”
屋里的顾延灼听到声音后,走出来,看见姜白白,脸上一直紧绷的神色终于松弛下来,不过立马又换上严肃的表情,冷冷看向姜白白,问:“你去哪儿了?”
姜白白抬起头来,眼睛清亮,看见他们两人后,脸上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她扔掉树枝,走过去,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打开,然后展示给他们看:“我去找古树咖啡了,找到了两株呢,我画了地图标识出来,等咖啡树果实成熟后,就可以直接去摘了。”说完,她弯起嘴角特有成就感地笑起来,没意识到顾延灼的脸色越来越沉,而一旁的白城拓显然已经感知到空气里的低气压了,于是担忧地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未来还一无所知的女生。
姜白白说了半天,口都渴了,见对面两人都不搭理自己,反倒沉默着用一种很严肃的神情盯着自己,她觉得有些奇怪。以为顾延灼还因为蘑菇中毒的事在生自己的气,她垂下眸子,内疚道:“对不起,今天害你吃蘑菇中毒,所以想送个东西补偿你,想到你正好喜欢咖啡,所以我就去找古树咖啡送你,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再想想别的办法补偿你好了……”
女生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没了平日里那种活泼乱跳的高昂神色,像只受伤的小白兔似的,缩着肩膀,垂着头。白城拓有点看不下去了,虽然大晚上擅自跑到山里很危险,要是出了意外他们可得承担全部责任,但姜白白毕竟是出于好意,而且人已经平安无事回来了。他正想劝说两句,只见身旁一直沉默没说话的顾延灼突然抬起手来,他倒吸了口气,还以为顾延灼准备动手,心想从没见过顾延灼打女人啊,这不太好吧?
结果,只见顾延灼伸手轻轻将姜白白脸上沾着的泥巴给擦掉了,动作温柔,仿佛生怕弄疼了对方的脸。他的手指有些凉,姜白白愣了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再抬头,看见他微微蹙眉的脸,不过没有之前那么严肃了,虽然仍有种不太耐烦的神色在里面,但眉眼里难得有了一抹温柔。
姜白白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见顾延灼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这个月奖金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