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滑头又遇到一场危机或策略研讨会
滑头穿着那套橄榄球运动服,就是他在普雷西厄学院当了四年板凳队员时穿的那套。它就像大约四十年前他刚领到时一样崭新,尽管每当他在总统职务的重压之下在夜间感到困惑或苦恼,以至无法入眠的时候,就常常会起床,蹑手蹑脚穿过白宫,来到防爆的地下运动员更衣室(这是在他的领导下,按照巴尔的摩小马队和核能委员会提供的具体规格建造的),然后“披挂上阵”,似乎要参加针对普雷西厄学院的“传统对手”的“大赛”。就像入侵柬埔寨[12]和肯特州立大学枪击事件[13]期间一样,只要穿上护肩、防滑鞋,戴上头盔,把舒适的球裤往上拉、盖过他的皮制下体护身,然后扭过头去照照镜子,越过自己宽阔的肩膀瞥一眼背上的号码,就足以让他自信爆棚,坚信自己为了两亿美国人民的利益所采取的行动是天经地义的。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即便在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外交错误和内政灾难期间,只要穿上橄榄球运动服,再看上一部精彩的战争片,他就能做到“冷静、自信和果断”。在他的《六百次危机》[14]里,他就是这样描绘真正的领袖应当具有的素质的。一九五八年他作为副总统访问加拉加斯的时候遇到了暴乱,他把自己从此次暴乱中学到的关于领导力的知识总结到了《六百次危机》里:“在此类情况中,最关键的并非面对危险的‘勇气’,而是必须‘无私’地思考,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如何应对危险上,借此将所有个人安危的念头抛到脑后。”
但今晚,即便向穿衣镜大呼小叫地发出讯号,并假装淡出镜头、举起一只胳膊,看见了一名前场接球手(同时面对敌方冲锋),他也没能把个人安危的念头都抛到脑后;至于“无私”地思考,更是进展甚微。他在镜子前模拟比赛达两个钟头整,一百次前传成功了八十七次,一夜的传球距离累计两千六百一十码(创造了白宫的新纪录),但他仍然无法集中注意力于如何应对眼前的危险,于是决定唤醒他最亲信的顾问,把他们召集到地下更衣室,召开一次橄榄球术语所谓的“策略研讨会”。
在白宫门前,每位顾问都从特勤局特工那里领了一套橄榄球运动服。这名特工乔装打扮成普通更衣室服务员的模样,穿着运动裤、帆布胶底运动鞋和印有“白宫财产”字样的T恤衫,但是肩膀上挎着手枪套。
“教练”们[15]坐在大黑板前面的长凳上,认真地听手里托着头盔的滑头向他们描述,究竟是什么危机让他无法做到完全无私。
滑头:我搞不懂。这些兔崽子怎么能这么说我?他们怎么能唱着那些口号,挥舞那些招牌——这么说我?先生们,所有的报告都表明,他们一个钟头比一个钟头更乖张、更放肆。到明天早上,我们可能要面对史上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动乱:美国童子军的革命!(为了冷静下来,并增强自信和果断,他戴上了头盔)
那些爱发脾气的越战军人跑到国会大厦退回勋章,是一码子事。大家都知道,他们不过是一帮心怀不满分子,缺胳膊少腿,闲得无聊,就知道一瘸一拐地乱转悠,唉声叹气地顾影自怜。他们当然不能客观地看待战争了,因为他们中有一半人因为战争坐上了轮椅。但我们现在面对的可不是一群不知好歹的暴徒,而是童子军!
你们可千万不要以为,一个童子军,一个鹰级童子军[16]爬到国会大厦台阶最顶级,骂美国总统是“下流的老不要脸”,美国人民就会置若罔闻了!诸位一定要认识清楚,如果我们不冷静、自信和果断地处置好这些愤怒的童子军,就像我当初在那个厨房和赫鲁晓夫打交道[17]那样,到明天早上,我就会变成美国历史上第一个比骗子·B.约翰逊更遭人仇恨和鄙视的总统。先生们,当总统的可以在没有国会授权的情况下出兵打仗,可以把经济搞得一团糟,可以践踏《人权法案》,但如果侵犯了童子军的道德准则,就绝无希望成功连任本国的最高职位!
但当我在圣德莱门痴演说时,它完全是……我就不谦虚了,我的演说精彩纷呈,而且无伤大雅。演说结束五分钟之后,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在演说里支持了什么。我的政敌居然一心想要把我赶下政坛,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居然,不仅仅对我本人,还对庄严的总统职位如此不尊重,居然把我在那天说的几句完全无害、没有任何意义的空话扭曲成这样可怕的谎言!
先生们,在政治这个龌龊游戏里,我也不是初来乍到。我见过五花八门的花招诡计——篡改曲解、错误引用、歪曲事实、花言巧语,当然了,还有直截了当的封锁真相。至于诽谤人格的技艺,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多年前,参议院约瑟夫·麦卡灾[18]指控国务院里隐藏有共党分子。仅仅因为他指控的共党分子的数量不断变化,他们就把他钉上十字架。当时我看到这个情景,既憎恶又恐惧。我看到了他们最近如何对付卡斯韦尔法官[19]。我看到了他们如何对付海恩斯沃斯法官[20]。也就是上个月吧,猪油部长把那个假烟斗拿到参议院外交委员会,说是从老挝来的,而不是越南。不就是五英里的差别吗——他们居然要把他绞死!
但是,我必须承认,虽然我在漫长的政治生涯积累了对付谎言的丰富经验,但像我的敌人在当下散布的谎言那样阴险、那样不择手段的,我还从未遇见过……我说了什么啦?咱们看看档案记录吧。我什么也没说!绝对是什么也没说!我表示支持“未出世者的权利”。如果这不算是胡说八道,那天下就没有胡说八道了。完全是扯淡嘛!为了尽可能表达清楚这个意思,我甚至还补充说:“得到联合国阐发的原则的认可。”联合国阐发的。我都这么说了,大家都应该能听出我在信口雌黄了吧,我还能说什么呢?难道我还要说“得到美国汽车联合会阐发的原则的认可”?难道我还要用儿童黑话来发表整个演说,一边讲一边还做搞笑的表情?难道我还要穿着小丑服来发表演说?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拒绝用居高临下的口气向美国人民讲话。我拒绝绕弯子。我拒绝相信这个伟大国家的人民没有能力辨认出最丧心病狂的虚伪,或者嗅探出最明目张胆的自相矛盾……我如此信任美国,却得到了如此回报。美国童子军对着电视镜头大呼小叫,说滑头·E. 迪克松支持性交!支持人和人之间私通!
政治教练:当然了,总统先生,目前为止,造反的还只是童子军。
滑头:今天是童子军(他在黑板前的长凳上跌坐下去,几乎抑制不住哽咽)——明天就是全世界!……还有我太太呢,她会怎么想?如果她开始相信了,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选民怎么办!
精神教练:好吧,好吧,总统先生。对您的苦恼,我深表同情,尤其是这事牵涉到您的优秀的家人。但坦率地说,我不相信在电视上看过您的美国人民会比直接认识您的人更容易上当受骗,更容易被这种明目张胆的捏造所蒙蔽。如果说,有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情、每一个动作和姿态、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嘲笑、每一个微笑都能证明这个诽谤指控是弥天大谎,那这个人一定是您。
滑头(明显被感动了):牧师阁下,感谢您的赞扬。当然了,我努力不在全国民众面前表现出自己懂得性交是什么东西。另外,我已经向家人作了指示,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可以表现出,我们当中的任何人在一生中曾被欲望或肉欲感染,或者表现出对政治权力之外任何东西有胃口。这么说可能显得不谦虚,但我的确很为这一点感到骄傲:如果我不是在上电视的时候汗流浃背的话,美国人民可能永远不会有办法知道我其实是肉体凡胎。当然,你们都知道,几天前我在这个更衣室独自一人守夜时作了决定,我计划近期到沃尔特·里德医院做一个秘密手术,摘除上唇的汗腺,那么流汗的问题也会得到矫正。先生们,你们看,我就是这么执着地与一切和人类身体有联系的东西划清界限。
现在他们却向我提出了这样的指控!就好像我支持未出世者的权利就是一个初步证据——就是足够确立一个事实,或者提出事实假设的证据……我们律师的这个术语就是这个意思……你们知道,入主白宫之前我是个律师,所以我懂这样的术语——就好像那是一个初步证据,能够证明我同样支持未出世者形成的那个过程。就因为我发表了那次无伤大雅的演说,他们竟然指控我鼓励人们性交,好去制造未出世者,以便让未出世者能享有这些权利,而这些权利压根就不存在!他们还说,即便这些权利存在,我也不会关心!我怎么会呢?我是美国总统、自由世界的领袖,全身心地日夜操劳,一年苦干三百六十五天,唯一的目标就是成功连任。我哪有时间为了什么乱七八糟东西的权利而烦恼?他们难道都不知道我这个工作是干什么的?整个事情是彻头彻尾的荒谬!但是这些童子军却穿着制服,在首都大街游行示威——还有那些标语:
滚回加州,色鬼,滚回你的老家!
阴茎的权力?绝不!
性压抑——不要就滚!
精神教练(庄严地,抓住颓丧的总统的胳膊):总统先生,原谅他们吧,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标语是什么意思。
滑头:哦,牧师啊牧师,我向你保证,在一般情况下,我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去原谅他们。我相信,我是那种宽宏大量甚至能够宽恕最凶险敌人的大丈夫。我不仅原谅了阿尔杰·希斯[21],后来我当选总统时,还给他发了一份匿名电报,感谢他为我做的一切。那人可是个伪证犯!听着,如果在政治上有利的话,我甚至可以原谅赫鲁晓夫,就在那个厨房里当众原谅他。
但是,牧师,我担心,在童子军这件事情上,我们为之奋斗的是一项对文明生活至关重要的原则,甚至我这样心胸开阔的人也必须奋起告诉他们“不行,这次你们太过分了”。牧师,他们这可是要阻挠我连任啊!
精神教练:我明白了,明白了……我必须承认,我之前没想到这一层。
滑头:被迫去思考这个问题,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情。我们所有人都愿意带着善意和尊重去看待我们的同胞,不管他们的种族、信仰、肤色或年龄,并按照我们宗教信仰的宗旨去对待他们。在我国,最希望自己看上去笃信宗教的人就数我了。但是,牧师,有的时候,人们让我很难做到虔诚,尽管我从虔诚的姿态获益极大。
精神教练:但如果真是这样,如果这些童子军出于我们无法理解的原因要对您的主日学校的道德观提出非难,借此毁灭您的政治前途,那么或许您最好上电视把真相告诉大家。就像一九五二年大选有人指控您收受非法政治献金时您做的那样。切克斯演讲[22]。
滑头(颇感兴趣):你的意思是,把那演说再作一次?
精神教练:呃,或许不能和那次一模一样。
滑头:为什么不行?那次不是很有效嘛。
精神教练:是的。但是,总统先生,那次演说似乎与当前问题没有直接联系。
滑头:或许没有。但是,牧师,你知道的,当你要应对如此疯狂和轻率的指控时,当你身处这样的危机中时——它随时可能像滚雪球一样演变成政治灾难——那么你就必须采取真正奏效的措施,至于“当前问题”这样的东西,以后再说吧。否则,恐怕就不会有什么“以后”了。
精神教练:嗯,总统先生,我不是政治家,我还必须承认,我可能天真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甚至相信“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23]。但我的确认为,如果您不是把切克斯演讲重复一遍,不是详细列举您这么多年来的收入状况,以及欠父母多少钱之类,而是作一次类似的演说,向全国人民逐条列举您的性经历,给出约会日程表上的准确时间——何时,何地,与何人——那么您就可以放心地让美国人民评判,您到底是不是私通的倡导者。
滑头:你的意思是,把约会日程表公布到电视节目上……
精神教练:是的,并且要一页一页翻下去,直到最后发现一个可以大声朗读的条目。我相信,长长的沉默本身就是节目最有说服力的部分。
滑头:那么图表怎么样?画个图好不好?你看,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整夜坐在电视机前等着我说话。但是如果我们做一个图表,将我从事普通的人类活动——盘算阴谋、编排诡计、诽谤他人,等等——的时间和性交的时间做个对比,就一目了然了。
我还可以用教鞭!这样说可能有点不谦虚,但我相信自己在使用教鞭和图表方面,绝不逊色于全国任何一个教师,尽管,当然了,我是律师出身……我还要借一条狗!
嗯,你们其他人怎么看?
政治教练:坦率地说,总统先生,我认为,使用真相或是狗的想法,都是缘木求鱼。当然了,我们用过狗,还取得了一些成功。虽然我手头没有资料,但我很肯定,我们过去某个时候也曾用过真相。我现在一时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用的了,但如果您要的话,我可以让秘书在早上查一查。但是,目前来看,我认为,考虑到那些童子军的歇斯底里,以及媒体对他们的报道,如果您上电视告诉大家,您一辈子只有过一次性交,或许是您在海军服役期间跨越赤道时的某种入会仪式,这整个过程持续了六十秒不到,而且您自始至终都特别讨厌那个事,在整个过程中您都拼命反抗,必须有人把您摁住,诸如此类,即便是这样,观众们也会认为,童子军对您的指控是真实的。
滑头(思考着):当然了,如果你要排除掉狗和真相什么的,或许最好的办法是上电视把整个事情都否认掉。比如,说我从来没有过任何性经历。
政治教练(摇摇头):您看过那些暴民的模样吗,总统先生?他们不会相信您的,在这个关口不会信。
滑头:如果我在卫生教育福利部发表声明,让卫生部部长站在我身边,让他读一份医学报告,证明我现在不能,过去也从来没有能力交媾,那怎么样?
精神教练:总统先生,我这么说可能在政治上又天真了,但您可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啊……当然了,如果这在当前的语境下有什么意义的话……
政治教练:政治上天真,他娘的——这想得很好啊。
滑头:但是,我们为什么不能说,我的孩子都是领养的?
政治教练:不行,那也解决不了问题。即便我们能够证明,您不仅没有生育能力,而且是百分之百的性无能,即便我们能够让美国公众相信,这些外貌酷似您的孩子是领养的——请注意,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两方面我们都是办得到的——您在政治上仍然会受到损害,因为您把别人性交的产物带进了自己家中。您还是会被困在私通的问题上。
法律教练:的确是这样。一目了然的株连犯罪。如果我是法官,我会对您严惩不贷。另外还有一个反对的理由。如果您上电视说自己性无能的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毫不怀疑,有一半人会以为您是说自己是同性恋。
政治教练:等一下!就一分钟!这样行吗,总统先生?
滑头:这样是哪样?
政治教练:您上电视说自己是同性恋。您愿意这么做吗?
滑头:哦,如果你认为这样有用的话,我肯定是会做的啦。
精神教练:但是,总统先生,肯定……
滑头:牧师,现在咱们说的可是我的政治前途啊!恕我直言,政治教练是专业搞政治的,就像你是专业搞宗教的一样。如果他说,在当前这种情况下,真相啊,狗啊什么的帮不了咱们,我就得断定,他说得有道理。毕竟,伟大领袖的一个标志就是,他愿意倾听问题的方方面面,而不是被自己的偏见和先入之见蒙蔽。你们都知道,我是贵格会教徒,所以很自然地,我会偏向于宗教人士——比如你——给出的建议。但我不能为了在你眼里和在自己眼里成为一个更优秀的贵格会教徒,就逃避事实。我们要对付的是一群脑袋被丑恶谎言毒害了的年轻人。我们必须找出一个办法来让他们恢复理智,同时让总统职位重新获得应有的尊严和威望。为了完成这两项重要任务,如果需要我上电视说自己是同性恋,我也心甘情愿。我有勇气说阿尔杰·希斯是共党。我向你保证,我现在也有勇气说自己是基佬!
问题不在于我有没有勇气说这个或那个;问题向来都不是这个。和以往一样,问题在于公信力。他们会相信我吗?
将军,五角大楼那边会相信这种说法吗?这应当是个很好的试验案例。
军事教练(思考着):有可能,先生。很有可能。
滑头:如果我说话的时候再多眨眼,会有帮助吗?
军事教练:不,我想他们已经认为你眨得够多了,先生。如果再多眨一点,有些老家伙会不高兴了。
滑头:既然你这么说的话,你肯定不会赞同我穿裙子了。简单点的裙子。比如说朴素的黑色。
军事教练:裙子没必要,先生。
滑头:耳环呢?
军事教练:不,我认为您现在这个样子就挺好,先生。
滑头:问题是,我不想让人以为我仅仅是个娘娘腔而已。早上剃了胡子,傍晚脸上又长出了茬子什么的,这方面我真得多注意。
精神教练:总统先生,恕我直言,您如此急切地要为国家利益作出正确抉择,或许忽视了一个小小的技术细节。同性恋者也有性交。
滑头(震惊地):真的?……具体是怎么弄?
(精神教练拉住滑头的手,就好像在安慰有亲人去世的人一样,并俯身向前,谨慎地在总统耳边低语,为他解惑)
滑头(畏缩):天哪,太可怕了!太恶心了!你是瞎编的吧!
精神教练:如果真是我瞎编的就好了,总统先生。
滑头:但是,但是——(他俯身向前,向牧师耳边低语)
精神教练:我想,他们应当不在乎那个,总统先生。
滑头(义愤填膺):真是畜生一般!丑恶至极!我们这是在美国!我可是美国总统!还有(困惑地转向其他教练),听着,你们意识到国内出了什么事情吗?你们知道他刚才告诉我什么吗?
政治教练:我们知道,总统先生。
滑头:但那太荒唐太可怕了!呸!我嘴唇都起了鸡皮疙瘩!
政治教练:那是必须的,总统先生。尽管如此,在我们面对的这个问题上,偏偏既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关键在于:不管同性恋者还会干什么事情,他们绝不会从事能够产生胎儿的那种性活动,而童子军揭竿而起反对的就是那种性活动。因此,如果您上电视说自己是同性恋者,那么在绝大多数美国人心目中,您就已经证明,童子军指控您的罪名——您是个异性恋活跃分子——是不攻自破的。您就完全撇清责任了。
滑头:我明白了……明白了……好的,我就这么办!看到没有,在危机中就应当这个样子:当机立断!我把自己在波帕波维尔将军[24]心脏病发作时学到的知识都总结到了书里:“果断的行动能够解除危机中积累起来的紧张情绪。如果局势要求个人长时间内不作出果断的行动,这就可能是最折磨人的危机。”
你们看,最重要的倒并不是作出了什么样的决定,而是作出决定这个动作。否则就会有讨厌的紧张情绪;如果紧张情绪太多的话,我告诉你们,人就可能崩溃。我在美国总统任上是绝对不会崩溃的。我希望大家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如果你们读读我的书,就会知道,我的整个政治生涯都致力于不崩溃。我现在也不打算开始崩溃。冷静、自信和果断。我就这么办!我就说自己是个基佬!
法律教练:如果我是您的话,我不会这么做,总统先生。
滑头:你不会?
法律教练:不会的,如果我是美国总统的话,我不会这么做。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切克斯演讲的时候,您还只是副总统候选人,当然需要解释、道歉、卑躬屈膝,告诉他们你欠爸妈多少钱,你养了一只狗,诸如此类。在当时,为了获得权力,您就是在电视上像狗一样爬来爬去,用对您来说最自然的方式贬低辱没自己,我也绝不会反对。但您现在已经掌握了权力。您现在是总统。那些在大街上向您发出稀奇古怪指控的孩子是何许人也?不过是些在大街上乱跑的毛孩子而已。我不管他们穿什么制服,他们绝不是住家的成年人。这个区别可大了。
滑头:那么你的建议是什么?
法律教练:总统先生,您和全国任何一位公民一样,还可以诉诸法律手段。我建议您使用法律手段。我建议,把他们都抓起来,关进大牢,把牢房钥匙丢掉。
军事教练:我反对!不要纵容敌人了。一次性到位。把他们都枪毙了!
滑头(考虑着):这个想法有点意思。最果断也不过如此了,是吧?但我要问你,将军,是把他们先抓起来再枪毙,还是先枪毙再抓起来?一直存在这个问题,对吧?
军事教练:如果先抓起来再枪毙的话,先生,我们就要像以往那样冒风险了。
法律教练:但另一方面,将军,如果先枪毙再抓起来的话,也是要冒风险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如果先枪毙再抓起来的话,那些民权疯子肯定会死缠住你不放。我告诉你,所有卷入此事的人都对那些民权疯子烦得要死,这些疯子有时能让我的部下一口气忙个好几天。
军事教练:我同意,那些人非常讨厌。但如果先抓起来再枪毙的话,你和那些童子军纠缠起来会陷入泥潭,就像我们在东南亚陷入了泥潭一样。如果先抓起来再枪毙的话,你就牺牲了任何一场进攻的关键因素:出其不意。常识告诉我们,即便敌人没有傻到站在那儿不动等着吃枪子,他如果事先得知自己会被杀掉的话,就会做出某种怯懦的,往往还是恶毒的自保行为,比如反击。当然了,我和其他人一样憎恶这种奸诈的行为;但我们必须面对这个现实:这些人没有一星半点儿公平竞争的精神,其中很多人甚至不愿意老老实实等着被拘押,更不要说被枪毙了。
还有,道德上的问题怎么办?先生们,我有一个良心要满足,有一个传统要维护,我有比美元和美分更重要的东西要为之负责。我告诉你们,我绝不会纵容敌人,而让美国人的性命受到威胁,当然除非总统命令我这么做。总统先生,我必须开诚布公,有一说一。如果我不开诚布公的话,我作为美国陆军的将军就失职了。总统先生,如果在您就职那天,您批准我们把能找得到的越南人全都排成队枪毙掉的话,就能挽救一万五千个美国人的生命。作为军队总司令,您没有这么做。遵照您的决策,我们一点一点、分批零散地把越南人击毙和炸死,能抓到几个就先干掉几个,在这儿干掉十个,在那儿消灭二十个。就这样,我们在人员和物资方面都损失惨重。
我必须承认,由于顽强地坚持您的策略,我们现在开始看到一点希望了。您曾经向美国人民许诺,按照您自己的秘密时间表,到一九七二年大选日,您就能将越南人全部撤出越南。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能够帮助您兑现这个诺言。
先生,我的意思是,我们有办法在几个钟头内就完成这样的撤退。我恳求您,总统先生,在我们国内不要重蹈越南的覆辙。
法律教练:当然了,总统先生,将军的战术智慧,我是挑不出刺来的。请相信我,我绝不担心会处置不了这些民权疯子。只是,如果我们先在街上把这些童子军枪毙,然后才把他们投入监牢的话,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会给我的部下带来大量没必要的工作。我的很多部下都是第一流的青年才俊,我可以让他们从事更有用和更有价值的工作。
但是,总统先生,无论是先枪毙还是先抓人,不论您选择哪个,我都会鼎力支持。但您千万不能上电视去忏悔或者道歉,或者为自己做任何形式的解释,呃,在我看来,这会严重损害您在道德和政治上的权威,对法律和秩序的事业构成严重威胁。我甚至可以说,假如您在这个问题上,或者任何问题上,作出任何让步,就等于打开了灾难的水闸,我们将不得不面对这样的洪流:无政府主义、福利主义、失败主义、和平主义、变态、色情作品、卖淫嫖娼、暴民统治、吸毒成瘾、自由性爱、酗酒和污损国旗。光是乱穿马路的行为就会猛增,严重程度超出想象。我不是想制造恐慌,但事实是,国内有很多犯罪分子正在等待我们的领袖出现一个软弱迹象,好兴风作浪。如果出现哪怕是一点点的迹象能够表明滑头·E. 迪克松无力完全掌控自己和国家,后果不堪设想。
滑头(打断他的话):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才决定摘除汗腺的,好显示我是多么能够掌控局面。
法律教练(继续说道):你们知道,现在不管我们是先枪毙人还是先把他们抓起来,我们采取行动去杀这些年轻人的时候,注定要流血。似乎只要杀人就肯定会流血,所以我们不得不容忍死亡这种伴随现象。牧师,我看到你在摇头。你是否在暗示,有可能在不流血的情况下杀人,即便是这样的年轻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洗耳恭听。
精神教练(痛苦地):唉……那么……毒气……毒气可以吗?那一类东西?我们国家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了。
军事教练:毒气的问题是,牧师,我是在自己第一手经验的基础上说的,毒气的问题是,非常遗憾,这些童子军不是在一个较大的开阔空间内。如果他们是在,比方说,一片沙漠的中间,那肯定就没问题。拿毒气一喷就完事了。
精神教练:那么我们能不能把他们弄到沙漠里去?
法律教练:怎么弄?(警惕地)你的意思是,用大巴运他们过去吗?
精神教练:嗯,我想,大巴可以。
滑头:不,牧师,不能用大巴。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透彻了,并且作了决定:本届政府不会用大巴从华盛顿特区运送儿童到亚利桑那州,在那儿把他们毒死。联邦政府绝不会插手这种事情。这是个自由的国家,人们的一项基本自由就是可以选择自己孩子被杀的地点。
精神教练:难道就没有办法把他们毒死在这儿吗?
军事教练:那太危险了,牧师。如果在这儿毒杀儿童,假如刮个风什么的,几英里之外的无辜成年人就会被毒死。
法律教练:当然了,如果你让毒气散播得足够远的话,也能毒死一些有罪的成年人。
精神教练:先生们,拜托!我坚决反对任何有可能威胁无辜成年人福祉的行动。我不管在那过程中能消灭多少有罪的成年人。
军事教练:我没问题,牧师。我反正更愿意把他们枪毙。我一直认为,让士兵去扣动扳机,亲眼看到开枪的结果,能够给他带来更强烈的参与感和成就感。
精神教练(问法律教练):你怎么看?
法律教练:我没有问题啊。只要我们都事先认识清楚,将会发生流血事件,而且媒体肯定会拿这事大做文章。考虑到在报界和电视幕后操控的都是些什么货色,我丝毫不怀疑,他们肯定会把这事夸大其词,比如,对我们拒绝使用毒气或者大巴而表现出的克制只字不提。我的意思是,我们原本可以让这些孩子乘大巴去亚利桑那,经历几乎横穿全国的漫长、酷热、艰苦的旅行,一路上没有食物、水、厕卫设施之类,然后再杀死他们。但是,我们都知道,除了牧师之外,没有一位政府成员支持这种做法。但是电视会报道我们的克制吗?不会的吧。
滑头:嗯,不会的。他们从来不把故事的另一面讲出来。因为那对他们来说不够刺激,不够血腥。不够暴力,不符合他们的品位。他们从来不报道我们没有做的事情,老是喋喋不休我们已经做的事情。遗憾的是,那些家伙认为那些事情才有新闻价值。
法律教练:幸运的是,总统先生,这个国家的人民总体而言是消极和冷漠的,不会被媒体这种不负责任的哗众取宠煽动起来。
滑头:哦,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可是一向对美国人民美妙的消极冷漠充满了信心。仅仅因为他们在电视上看到流了一些童子军的血……在电视上童子军流血?(他的嘴唇突然间汗如雨下)他们会弹劾我的!他们会——!
法律教练:不会的啦,总统先生,绝对不会。这不过是又一场危机而已,您大可不必担忧。放松,要冷静、自信和果断。来吧,跟着我重复,您知道在危机中应当如何行事:冷静、自信和果断。
滑头:冷静、自信和果断。冷静、自信和果断。冷静、自信和果断。冷静、自信和果断。
法律教练:感觉好些了吗?危机度过去了?
滑头:我想是的。
法律教练:您看,您可不能让童子军给吓着,总统先生。他们当然会流一点血了,电视上或许甚至会有大呼小叫的抗议声,但如果全国人民在童子军流血之前先看到这个标语(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标语,上面写着“迪克松支持性交”——牧师倒抽一口凉气),我们的烦恼就一扫而空啦。让报纸把童子军尸体的照片都刊登出来吧,我们只需要刊登这幅标语的照片。我还请政府印刷办公室再印五千份这样的标语,到早上要全部印好。咱们走着瞧,到那时谁能得到全国人民的支持。
滑头:看哪!我不流汗了!
法律教练:是吧?您顺利度过了又一次危机,总统先生。
滑头:耶,好棒!那就是六百零一次危机了!(除了高雅教练,大家纷纷表示祝贺,高雅教练首次发言)
高雅教练[25]:先生们,对于我们聚集于此要解决的问题,我有不同的意见。在聆听诸位高见的同时,我还调用了我的全部脑力、智慧、学术资质、狡黠、机会主义、对权力的酷爱等,来研究这个问题。我的成果就是我手中的这份名单,上面有五个个人或组织,我想我们可以稳妥地让他们——借用一下俚俗大众的语言——背黑锅。
法律教练(起初对“教授”颇为狐疑,但一下子产生了兴趣):黑锅?
高雅教练:“黑锅”。
法律教练:什么黑锅?
高雅教练:随便什么都可以。煽动暴乱。扰乱未成年人的道德。或者,如果你喜欢这种说法的话,腐蚀青年。
政治教练:“腐蚀青年”。嘿,这个说法有竞选宣传的劲爆味儿!
高雅教练:我想,还有某种历史的回响。
精神教练: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古板”,但我还是喜欢“扰乱未成年人的道德”。我历来一直认为,这种说法有极强的感召力。“扰乱”这个词似乎有种特别能让人愤怒的内涵。
法律教练:或许是这样,牧师,但以鄙人之见,“煽动暴乱”更能把公众吓得屁滚尿流。
滑头:你怎么看,将军?你又是愁云满面。
军事教练:我又是愁云满面!教授每次张嘴,我都得愁起来!大家怎么在指控别人啦?当然了,你们提出的指控都是很好的,我个人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但我们刚才不是在讨论把那些混账东西全枪毙吗?
高雅教练:将军,尽管您对知识分子不以为然,我对您这样的军官却满怀最高的敬意,尤其敬仰你们对同袍和祖国的赤胆忠心。我相信,您听了我的名单之后就会同意,向美国的这五个不共戴天死敌中的任何一个发出指控,把童子军叛乱的责任推给他们,能够同时令童子军摆脱罪责,并完全洗脱总统受到的指控罪名。童子军会溃不成军、仓皇撤退……
军事教练:但我们一枪都不会开!
高雅教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将军。
滑头:听起来很有意思,教授。但是为什么只在五个当中选一个?我感觉这很不寻常。
高雅教练:嗯,或许,但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要说存在一个密谋集团。
滑头:哦,但是如果能选出两三个的话,会好玩得多。我们每个人选出自己最喜欢的——然后动动脑子、耍耍花招,直到设计出所有人都满意的密谋。
法律教练:当然了,总统先生,我代表司法事业说一句,你得到的选择越多,抓住真凶的机会就越大。我的意见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每个人都至少选三个。
精神教练:我知道我又超出自己的专业范围了,但是,既然要提高司法正义实现的概率,我们为什么不把五个都选了?
军事教练:总统先生,我越来越按捺不住了。我们坐在这个配备齐全、舒适又富丽堂皇的地下更衣室里,身着全副橄榄球装备,斟酌着司法的微妙之处;与此同时,童子军正在争分夺秒地备战,准备对抗我的部下。我认为,我们现在必须提醒教授,他已经不是高坐象牙塔了。在象牙塔上,尽可以面红耳赤地信口雌黄,侈谈这个人的权利和那个人的权利,还有多少权利能装到大头针的头上。现在外面有一大群暴跳如雷的童子军,其中还有鹰级童子军,他们的气焰一分一秒地越来越嚣张,威胁也越来越厉害。我主张把他们全枪毙,现在就枪毙!
滑头:将军,你是个勇敢的军人、忠心耿耿的美国人。但是,我必须说,从你的话里我能感到,你对宪法规定的基本自由不太尊重。我在就职誓言中可是保证要捍卫这些自由的。
军事教练:总统先生,我对宪法非常尊重。如果不尊重的话,我也不会毕生致力于为保卫宪法而战斗了。但事实是,我们在摆弄一枚定时炸弹。目前为止,造反的还只是童子军。我可以向您保证,到早上的时候,童子军的队伍就会被放荡的、寻求刺激的布朗尼[26]和小狼[27]渗透。命令我的部下扫倒鹰级童子军是一码事;对付只有鹰级童子军一半高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就是另一码事了。那些孩子跑起来像小鬼一样,而且个子小。因此,目前还是常规的街头屠杀,到早上就会变成凶险的逐屋争夺的巷战,我军必然会蒙受很大损失,因为我们的士兵会误伤自己人。
滑头:我想,将军,你一定知道,没有人比我更希望挽救我们的孩子——当然了,我指的是我们的士兵——的生命。但我要重复:我不会为了这个理由就去践踏宪法。我是以“对宪法做狭义解释者”的身份竞选总统职位的,如果我现在采纳你的建议,阻止在座诸位对教授的名单作公开公正的投票表决,那么美国人民有权明天就把我踢出办公室。
我要把这一点讲得清清楚楚: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再把我踢出办公室。我这一辈子已经被踢出去足够多次数了!我绝不允许自己扮演失败者的角色,无论是在战争中失败,还是在别的事情上失败。如果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用我军的全部火力来攻击美国的每一个布朗尼和小狼,也在所不惜!因为美国总统和自由世界的领袖绝不能受到任何人的侮辱,更不要说受三四年级小娃娃的侮辱。这些娃娃闲得无聊,竟然与美国陆军打起险恶的逐屋争夺巷战来。哪怕我们被迫进军托儿所,哪怕我们的士兵要冲过用系带、呼啦圈和泡泡糖构筑成的障碍,同时遭受玩具的持续弹幕轰击(他们竟野蛮地把玩具当作武器使用!),我,作为军队总司令,也绝不会逃避这场战斗。因为我的威望受到了威胁!如果需要对操场发动空中打击,我也会那么做!让咱们看看,他们怎么用棒球棍和球把B-52轰炸机打下来!让咱们看看,他们骑着玩具三轮车拼命逃脱我的直升机!不,这个伟大的巨人般的国家,我这个伟大的巨人般的总统,绝不会允许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来拧自己的鼻子!这些娃娃原本应当在家做功课才对!
(大家鼓掌)
现在来说说投票表决的事情。因为我是个果断的人——你们从我的书《六百次危机》里看得出来——我现在要决定,你们每个人可以从美国的这五个敌人当中选择几个来控告。当然了,我们还要决定,教授提出的三个罪名,我们究竟要用哪一个。但是天快亮了,所以这个问题或许可以暂时放到一边,日后再处理。现在我们要定夺的是,谁是罪人。(淘气、讨人喜欢的微笑)这毕竟是最好玩的部分!
现在(重又严肃起来),我们来这样操作:请教授宣读他的名单,在座的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至多三个名字……不,两个……不,三个……哦,我的嘴唇又流汗了,噢,危机又来了!两个!两个!说两个!
政治教练:干得漂亮,总统先生,您把这次危机也扛过去了!
滑头:哇!那就是六百零二次危机了!等一下,我要告诉闺女们,爸爸刚做了什么!
法律教练:总统先生,既然只允许我们从教授的名单中选择两个,请问,如果我们认为有恰当理由的话,是否可以各自添加两个额外的名字?
滑头:哦,我来问你。关于这个问题,你愿意跟我做个交易吗?
法律教练:哦,如果您愿意那样想的话,我同意。
滑头:我愿意。否则别人会以为我不够果断、反复无常。但如果这是你我之间的交易,是为了报偿你将来要做的什么事情,我想在座各位都会理解。
法律教练:我没问题。
滑头:那好的。你们每个人从教授的名单中选择两个,自己再补充两个。
高雅教练:那么,先生们,请听我的名单。一)河内。二)贝里根兄弟[28]。三)黑豹党[29]。四)简·方达。五)库尔特·弗勒德。
全体:库尔特·弗勒德?
高雅教练:库尔特……弗勒德。
精神教练:但是,他不是个棒球运动员吗?
滑头:他曾经是个棒球运动员。如果有关于棒球运动员的问题,尽管问我好了,牧师。弗勒德过去是华盛顿参议员队的中外野手。但他后来走了。出国了。
高雅教练:他的确出国了,总统先生。库尔特·弗勒德,一九三八年一月十八日生于得克萨斯州休斯敦;右手持球棍,右手投球;一九五六年在辛辛那提队加入职业棒球大联盟,从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九年为圣路易斯红雀队效力;目前与华盛顿参议员队有合同,年薪十一万美元;一九七一年四月二十七日上午,新赛季还没到一个月时间,他突然登上泛美航空公司的一架飞机,从纽约飞往巴塞罗那,对这次匆匆离去的唯一解释是“私人原因”。尽管我们知道弗勒德买的是飞往巴塞罗那的机票,但他出现在里斯本,身穿褐色皮夹克、喇叭裤,戴着墨镜,在那里转机飞往他在欧洲的最终目的地……先生们,问题是明摆着的:就在童子军在华盛顿特区造反的一周之前,华盛顿棒球队的库尔特·弗勒德先生为什么一定要如此仓促而戏剧性地离开美国?
滑头:哦,我想我能回答这个问题,教授,因为我对体育非常精通。可怜的弗勒德处于职业生涯的低潮,状态非常糟糕。在本年度他的前二十次击球中,他只击中了三次,而且其中两次是短打。事实上,威廉姆斯让他坐板凳了。弗勒德连续六次防御右手投球失败。我虽然是美国职位最高的民选官员,但如果泰德·威廉姆斯[30]让某个球员坐板凳,我不会放马后炮地批评他。不,我绝不会。但是,对于弗勒德这样年薪十几万美元的球员来说,坐板凳是个什么滋味,你们能想象得出来。
高雅教练:先生,您对棒球的知识远远超过我,但鄙人愚见,您所说的这个“低潮”会不会恰好是一名棒球运动员匆匆出境的绝妙“幌子”、一个奇佳的借口?
法律教练: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教授,你是否在暗示,参议员队的经理人泰德·威廉姆斯也参与了此事?让弗勒德坐板凳是整体计划的一部分?
政治教练:等等。在继续下去之前,我想说,在涉及泰德·威廉姆斯这样的棒球大亨时,我们务必万分谨慎。尽管他当年受到很多体育记者的鄙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找这些记者帮忙——我的本能反应是,本届政府最好不要动棒球名人堂的成员。
滑头:而且是多么了不起的名人堂成员啊!我不知道你们熟不熟悉泰德·威廉姆斯的纪录。所有美国人都应当为威廉姆斯的纪录而自豪,我跟你们分享一下吧。你们听一听,就一定会同意我。在他整个职业生涯中,打击率是.344,在棒球比赛的历史上排名第五。长打率是.634,仅次于贝比·鲁斯。二垒安打数五百二十五次,排名第十四;本垒打数五百二十一次,排名第五;二三垒安打和全垒打总数为一千一百一十七次,排名第七;在至关重要的打点数上——打点数对于美国国民消遣的重要性可是怎么说都不为过啊——他的打点总数为一千八百三十九次,排名也是第七。这还不是全部。一九四一年,他的安打率在全联盟名列榜首,平均达到——你们听听吧——.406!一九四二年又是名列前茅,.356。一九四七年是.343。一九四八年是.369。(突然发火)他们还说杰克·魅力[31]博闻强记呢!他们还说,魅力有本事把握问题的关键。他们多么喜欢贬低迪克松啊!难怪我在那次大选时经历了一次危机!他们老是找我的茬!我的胡子!我的鼻子!我的策略!关于我的所谓“策略”,我有句话要说:在我刚才向你们列举的数据中,如果我把泰德·威廉姆斯的纪录说错了哪怕万分之一,我明天就向国会递交辞呈。那将是美国历史上破天荒头一遭,但假如我胆敢在如此重要的问题上和美国公众耍弄政党政治的话,我一定辞职。
(全体鼓掌)
政治教练:总统先生,您刚才列举事实的举动真是让人肃然起敬,让我更加坚信,让联邦政府对威廉姆斯这样的强击手提起控告,将是一件极其愚蠢和鲁莽的事情。
滑头:这思维很好。是很好的、敏锐的政治思维。当然了,弗勒德本人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他固然在一九六一年,一九六三年,一九六四年,一九六五年,一九六七年和一九六八年为红雀队效力时的击球率超过.300。但他从未能像威廉姆斯那样在安打或者本垒打上引领全联盟,而且他的长打率只有威廉姆斯职业生涯末期的一半左右。
当然了,一九六四年,弗勒德的安打数达到二百一十一次,在国家联盟里领先,这种成就可能会为他赢得一些同情。这一点我要讲得特别清楚:我没有说在这方面他接近了史上最优秀球员乔治·西斯勒的水平——西斯勒在一九二〇年的记录是二百五十七次,但事实就是事实,我们必须直面事实。弗勒德的二百十一次安打可能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高雅教练:总统先生,在一般情况下,要拿我们即将选择出的严重罪名来指控这样一个人——就像您睿智地提醒我们的,一个曾以二百十一次安打在国家联盟领先的人——我也会非常谨慎的。但是,库尔特·弗勒德不只是往昔的普通安打明星: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捣蛋分子,在我把他的名字放入名单之前,他就已经身处困境、难以脱身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他的名字放到名单上:因为他不仅在赛季刚开始一个月的情况下撕毁了十万美金的合同,而且他在一九七〇年曾拒绝被圣路易斯红雀队交易到费城费城人队,理由是,这种交易剥夺了他在公开市场上自行谈判转会的基本权利。后来,他雇的律师不是别人,正是骗子·B.约翰逊任命的最高法院法官……
政治教练(充满希望地):亚伯·福塔斯[32]!
高雅教练:不是的,但差不多同样精彩。阿瑟·戈德堡[33]。戈—德—堡。他和弗勒德发起了一项以违宪为理由反对棒球运动的诉讼,声称有组织棒球运动违背了反垄断法,还有,球队老板在未经球员同意的情况下将其交易给其他球队、将球员视为财产,既不合法也不道德。
这样的诋毁棒球之圣名的恶行触怒了很多忠诚的美国人,包括棒球大联盟执行长本人。在很多体育记者以及球员,还有全国球迷眼中,弗勒德和他的代言人戈德堡,似乎一心要毁掉千百万人热爱的棒球运动。弗勒德写了一本关于这个事情的书,在其中引用了自己在对话中说过的一句话:“得有人奋起反抗体制。我做好准备了。”先生们,他那份宣言里类似这样可作为定罪证据的话还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一句而已。当然了,仿佛他的所有言行——包括雇用戈德堡先生当他的辩护律师,攻击最具美国风尚的一项体育运动——还不够证明他的罪孽,弗勒德还是个黑人。
法律教练:他目前在什么地方,阿尔及利亚吗?如果他在阿尔及利亚的话,我们就赢定了。
高雅教练:恰恰相反,如果他逃到了阿尔及利亚——他没有到那里——现在大街上就会有人卖他戴着贝雷帽击球的海报了,《纽约时报》每天都会刊登“释放弗勒德”的请愿书,电影明星,还有让-保罗·萨特都会在请愿书上签名。大街上会有游行示威、警戒线,说不定还会有赶骡群的人在白宫草坪上扎营。
滑头:噢,那些骡子!那些游行!说真的,我真受不了那些玩意儿。每次他们向华盛顿游行进军,我都得逃出城。你们看,这说得通吗?我是总统,我住在这儿,但是每次这些游行示威的家伙从全国各地涌向华盛顿,我都得收拾行李,跳上直升机撤离!说真的,我有这么一座美丽的大房子,却半辈子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你们能想象吗,当总统的在得到消息五分钟之内就得把需要的东西全塞进手提包,同时外面直升机的螺旋桨在旋转,大家都在叫嚷:“快点,快点,咱们离开这儿,否则他们就要发疯,要派代表团上门啦!”哦,真是太可怕了。有一次我忘了带运动衫,有一次我忘了带防滑鞋,还有一次我甚至连棒球都忘了带,整个周末都毁掉了。那些游行示威的人才不管这么多呢!
高雅教练:嗯,总统先生,您这次不需要出城了。因为这个逃犯没有逃到阿尔及利亚,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流亡的另类革命领袖;他也没有逃到非洲去和自己的同类生活在一起。如果他寻求支持者的话,是有可能去非洲的。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他不会得到多少美国人的同情,因为各方面的情报都表明,像库尔特·弗勒德先生这样肌肉发达、年轻帅气的黑人,居然决定逃往——先生们,这真是精彩绝伦——哥本哈根。
精神教练:不会吧!
高雅教练:是的,牧师,是哥本哈根。哥本哈根是全世界兜售淫秽物品的小贩的麦加,他们日夜都向它的方向跪拜。哥本哈根是世界淫秽之都。
政治教练:哇!(喜不自胜)在丹麦还有别的东西能证明弗勒德先生的罪孽,对不对?
高雅教练:你可真是才思敏捷啊,年轻人……关键词是,异族通婚。倒不是说我们一定要直截了当地说出他是个板上钉钉的色情狂。
精神教练:不,拜托,千万别用这个词。涉及棒球明星的话,我们不可避免地要面对易受影响的青少年,八、九、十岁的男孩——如果让他们听见了这样的词……
政治教练:我同意,牧师。最好是通过“暗示”。
法律教练:我没有意见。总统先生,您的高见呢?您看您能搞得好吗?不要直截了当地说他是色情狂,而是通过暗示和诋毁。
滑头:哦,我肯定会努力,让牧师为了那些优秀的少年棒球联盟球员放下心来。
精神教练:谢谢您,总统先生。谢谢诸位。
滑头:你看,牧师,我又一次表现出了克制和节制,而报纸还说我没有这种精神。毕竟,这个黑人以美国人能够想象的最邪恶的方式和丹麦女人乱搞——她们可是属于世界上最白皙的人——我没有开门见山地揭露他的丑事,从而让我们的少年棒球联盟球员受到一种极其危险和有诱惑力的想法的影响,而是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方式来诽谤他。
精神教练:我对您非常感激,总统先生。
政治教练:客气什么呀,牧师。
高雅教练:很好,先生们。我来把名单再读一遍,你们好决定怎么投票。一)河内。二)贝里根兄弟——
政治教练:我能不能打断一下?我想替贝里根兄弟的清白无辜做一番辩护。
法律教练(义愤填膺):贝里根兄弟清白无辜?
政治教练(退缩):我的意思是,对于这个罪名而言!
法律教练:但我们还没确定这个罪名究竟是什么,所以他们怎么可能是清白无辜的?你的人证物证何在?
政治教练:呃,我没有证据。
法律教练:那么,年轻人,拜托在掌握证据之前不要到处说人是无辜的!
政治教练:我同意你这个看法,但是我害怕的是:如果我们往那两个神父头上再加一个罪名,他们就会赢得一般来讲只有在遇刺身亡之后才会得到的同情。我要告诉你们,就在此刻,好莱坞正在做一部电影的早期筹划,将由宾·克罗斯比[34]和另外一个尚未指名的演员扮演菲尔·贝里根和丹·贝里根神父,这第二位演员将会装扮成已故的伟大的巴里·菲茨杰拉德[35]的模样。先生们,这些好莱坞制片人,不管他们穿着怎样的奇装异服,发型又是多么荒唐离奇,他们绝不是嬉皮士或者左翼狂热分子。他们虽然蓄着反体制的连鬓胡子,但其实都是精明务实的生意人,要推广产品和从观众钱包里盈利。他们嗅觉特别灵敏,老远就能觉察到新趋势的发展。根据我的情报来源,这部正在筹划的电影的故事情节是,在当年的一场重要球赛中,在七千万电视机前球迷众目睽睽之下,陆军队击败了圣母队,两名神父由此决定将西点军校炸掉。该电影对这两名神父非常同情。电影里会有修女、唱歌之类,天知道呢,这样一幅画面说不定能把全国人民一夜之间都变成共产党人。
军事教练:两亿赤党在美国土地上?我绝不容许!
政治教练:将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枪毙两亿美国人——如果你是这么盘算的话——枪毙一亿美国人,你就会给民主党人一个口实,他们就可以在一九七二年的大选中大打政治牌了。
军事教练:美国的政治生活居然堕落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是军方在掌控局面的话……
政治教练:同意。同意。但一夜之间也不能建立起乌托邦来,将军。所以我才要告诫在座诸君,不要投票给贝里根兄弟。我知道大家都想投票给他们,这诱惑太大了,尤其是因为我们在追捕他们的过程中吃了那么多苦头。但是当前就是需要我们表现出我们特有的克制的时候了。我们当然绝不希望看到,戴着硬领的宾·克罗斯比向穿着修女制服的戴比·雷诺兹[36]柔情哼唱,要把什么东西炸掉。就连苏联人也没办法想出更可靠的办法来,把美国工人阶级转化成投炸弹的革命党。
高雅教练:高明的分析。但是我认为,你误解了好莱坞的意图。如果贝里根兄弟被送上电椅的话,好莱坞肯定会立刻开工,制作一部关于他们的鸿篇巨制的音乐剧,就像《与我同行》[37]那种风格的。但这只能说明我们不应当杀掉他们。把他们关在牢房里,公众和电影大亨很快就会把他们忘个一干二净。
法律教练:我同意。把他们活埋总是更好的办法。
精神教练:也更仁慈。你们懂的,那样的话就不算死刑。
高雅教练:那就继续吧。二号是贝里根兄弟。
精神教练:一号是什么来着?哈佛?
高雅教练:河内。
精神教练:噢对。我就知道是个字母H打头的词。
军事教练(恼火地):字母H打头的还有别的词哪!比方说海防[38]呢?有了河内怎么能没有海防呢?就像有了金门没有马祖一样!
滑头:金门和马祖!让我回想起多少往事!金门和马祖!……它们现在怎么样啦?
政治教练:哦,总统先生,它们还在原地,如果我们需要动用它们的话。
滑头:嗯,好极了。它们具体是在什么地方来着?我来猜一下,看我还记不记得……印度尼西亚!
政治教练:不对,先生。
滑头:那我猜得接近了吗?菲律宾?不对?……靠近夏威夷?……不对?唉,我放弃。
政治教练:在台湾海峡,总统先生。
滑头:不会吧。嘿,听着,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家伙,怎么样啦?那个中国佬。
政治教练:哪个中国佬,总统先生?总共有六亿中国佬呢。
滑头:我知道,他们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什么的。但我想说的是那个,你知道的,有那个老婆的。哦,是他们那种名字……
高雅教练:蒋介石,总统先生。
滑头:对头,教授!介石。小石石,戴眼镜的那个。(深情地)老迪克松……(轻笑)好了!不要再怀旧啦。抱歉,先生们。刚才说到哪儿啦?刚才说了莫斯科和贝里根兄弟。
高雅教练:是河内和贝里根兄弟,总统先生。
滑头:当然啦!你看,你们非要说金门和马祖。我还沉浸在五十年代的回忆里呢。你们看,我的嘴唇起满了鸡皮疙瘩。
高雅教练:那就继续。三)黑豹党。这个没争议了吧。好。四)简·方达,电影演员和反战分子。五)库尔特·弗勒德,棒球运动员。在投票之前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牧师?
精神教练:简·方达。她在电影里有过裸体镜头吗?
高雅教练:我在银幕上应该没有看到过她的外阴,牧师,但是我想一定看过她的乳房。
精神教练:有乳晕的还是没有?
高雅教练:我记得有。
精神教练:她的臀部在电影里露过吗?
高雅教练:是的,我相信我们看过她的臀部。其实她的臀部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之一。
精神教练:谢谢。
高雅教练:还有其他问题吗?
政治教练:嗯,关于黑豹党——你们真的认为美国人民会相信童子军的幕后黑手是黑豹党吗?这真需要点想象力。
滑头:在这一点上,恕我不能苟同。我不想影响你们投票,但是我想说这一点:咱们不要低估美国人民的想象力。我这么讲,很像已经不时兴的老式爱国主义,但我的确对他们的想象力有着最高的敬意,我一直都有。事实上,我坚信,我们能够让美国人民相信任何东西。毕竟,这些人和其他人一样,有自己的幻想、恐惧和迷信。如果你光顾着处理真实存在的问题,而假装其他问题完全是想象的话,你骗不了他们的。
高雅教练:我完全同意,总统先生。我们可以继续投票了吗?
滑头:请投票……当然了,这是自由的投票表决。在投票前,我要明确表态,我决不允许出现不自由的投票,除非我有理由相信投票可能会走向错误的方向。我很自豪地说,在咱们这个更衣室,像你们这样才华横溢的人,是不会投错票的。你们每人可以选名单上的两个候选人,然后,为了公平起见,还可以自己添加两个名字。我在这张纸上记录每个候选人得到的票数并计票。
你们看得到,这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印有平行线的黄色书写纸,就像任何一本拍纸簿上的那样。你们知道的,当总统之前我是个律师。你们可以放心,我很懂如何正确使用这种纸。我希望你们来检查一下,确认这张纸没有写任何字,除了普通的水印之外没有任何密码标记或秘密符号。
高雅教练:我坚信,我们都可以信任您对这张纸的描述,总统先生。
滑头:非常感谢你的信任,教授,但我还是宁愿你们四个人在投票前仔细检查这张纸,免得将来有人对本次投票表决的公平公正提出怀疑。(他将纸拿给大家看)好!现在开始自由投票!牧师,就从你开始吧。
精神教练:呃,其实我还有点紧张呢。我的意思是,我确定自己肯定会选简·方达。但第二个名字我就吃不准了。库尔特·弗勒德很有诱惑力。
高雅教练:那就选这两个吧。
滑头:要不,你先再想想,我们待会儿再来找你吧。将军,你呢?
军事教练(好斗地):河内和海防!
滑头:也就是说,你自己添加了海防。
军事教练:我是这么做了,每一个忠诚的美国人都会这么做的,总统先生!
滑头:很好。(记录)下一个。
政治教练:我也选河内。
滑头:要海防吗?
政治教练:我只选河内。
滑头:还有别的吗?
政治教练:没有了,谢谢您,总统先生,我确定了。
滑头:哦,该听听法律人士的高见了。
法律教练:贝里根兄弟、黑豹党、库尔特·弗勒德。
滑头:慢点儿,拜托,慢点儿。我要做到万无一失。贝里根兄弟……黑豹党……库尔特·弗勒德……但这是三个。你只能选两个。
法律教练:我明白,总统先生。但是刚才投票的两位,各自都从教授的五人名单上只选了一个。在我看来,如果我把他们让出来的选举权用掉的话,并不违反法律的精神。我相信,先生,我和您一样,如果说不信法律条文的话,对法律的精神都还是非常信仰的。
滑头:嗯,好,如果这就是你的理由的话。你还想添加什么名字吗?
法律教练:总统先生,我想。
滑头:加一个还是两个?
法律教练:其实,总统先生,我想加五个。
滑头:五个?但是,是你自己制定了只准加两个的规则啊。
法律教练:而且我仍然坚持这个规则,总统先生,或者说,在我当初提议这个规则的那种情况下,我会坚持的。但在这一刻,我们遇到的局面只能说是“显见且紧急的危险”。我担心,总统先生,假如我把刚刚想出来的五个名字当中只提交两个,本届政府就会处于能想象得到的最“显见且紧急的危险”之中:人们会认为它发疯了。如果我只提交两个名字,也许有人说这是针对两个我们不喜欢的人的机会主义恶毒攻击。但是,如果我将五个名字一起提交,就会向全国人民暗示,这五个人或许是一个密谋集团,全国人民就会信以为真。
总统先生,您肯定会允许我把这五个名字读出来吧。毕竟,我们的国家是个自由国家,任何普通人都可以畅所欲言,除非他说的话煽动性太强,会导致另一个州的根本没听见这话的人起来暴动。如果某个人是抵御这种言论自由有可能引发的暴乱的坚强壁垒,而他却偏偏被剥夺了宪法第一修正案赋予的权利,岂不是莫大的讽刺吗?
滑头:肯定是讽刺。你大可以放心,只要我还是总统,那种可悲的讽刺——如果我的理解没错的话——绝不会发生。
法律教练:谢谢您,总统先生。请诸位不要把这五个人看作是互无关联的五个人,而应当把他们看成是一个秘密帮派。恰恰是他们个性和职业的表面上的差异起到了伪装的作用。一)民谣歌手琼·贝兹[39]。二)纽约市长约翰·兰斯洛特[40]。三)死亡摇滚音乐人吉米·亨德里克斯。四)电视明星约翰尼·卡森……
全体:约翰尼·卡森?
法律教练(微笑着):他可是无罪开释的最佳人选了!你们懂的,最好有个能够无罪开释的人选,如果他一开始就显得被冤枉就更好了。这能够把陪审团的全部不确定的感觉都引导到一个方向上,让他们感到自己在整个案件审理过程中是公正的。这能让最终的判决在各个方面都更像话。还有,当然,释放了约翰尼·卡森,你就释放了全美国最受欢迎的人(除了总统先生您自己)。我们甚至可以在审判过半的时候让总统干预此事,发表一份支持卡森的声明。就像曼森案件[41]时一样,不过这次是反过来。想象一下吧,全国人民高呼“释放约翰尼!”,总统则上电视对这位伟大艺人受到的指控表示严重质疑。
滑头:而且,释放他之后,我还能开个记者招待会!那不是很棒嘛!我可以说:“有请约翰尼!”然后他可以从幕后闪亮登场,做他那个可爱的高尔夫击球动作!他可以拿和其他密谋者一起坐牢的事情开玩笑。或许可以让他穿着条纹囚服,身披枷锁,脚上拴着铁球!
政治教练:棒极了!我们可以在大选前夜的黄金时间做这个节目。臭霉[42]在大谈特谈缅因州的松树多么诚实、让大家昏昏欲睡的时候,我们可以和约翰尼·卡森一起上电视!
法律教练:还不止这些呢,先生们。你们还没听到第五个密谋者的名字呢。
政治教练:默夫·格里芬[43]!
法律教练:不,不是默夫·格里芬……杰奎琳·魅力·克洛索斯[44]。
(大家目瞪口呆)
够大胆吧。荒谬吗?我不觉得。请注意,先生们,和其他四个密谋者一样,她的教名也是以字母J打头。这个事实貌似毫无意义,但我们能从这里收获多少,是不可估量的。一夜之间,报纸和电视评论员就会把他们叫做“五J帮”,让公众在脑子里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就好像他们是迪翁五胞胎一样[45],或者纽约尼克斯队[46]。光靠这个计策,我们给他们定罪的努力就算成功一半了。不可避免地,有人会猜测——我们一定要让大家这么猜测起来——克洛索斯太太和兰斯洛特市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他长得那么帅,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利用一下他的好相貌,而不是让他自己利用了?此外,还有一位前第一夫人仇恨自己的祖国,具体表现就是她嫁给一个外国人,还住在外国。
政治教练:呃,但是,她毕竟不是住在河内或者北京啊。
法律教练:这个我已经考虑过了,我认为最聪明的办法是,不要具体提这个外国的名字。我们就不停地说“外国”,给人以阴谋、暴君和可疑不轨行为的暗示。但愿没人想起来,那不过是希腊而已。
政治教练:杰基和兰斯洛特,我得承认,这肯定能上报纸头条。但吉米·亨德里克斯已经死了呀,为什么还要控告他呢?
法律教练:因为我们还没定一个摇滚歌手。我个人认为,美国的家长们已经准备好绞死几个那种混蛋了。但是,我们要谨慎从事,先挑一个死了的。如果我们这么干没有遭到攻击,就再准备一个活着的,大选的时候用……当然了,他的名字也是以字母J打头的。
滑头:我必须说,你这么一讲,肯定是在仅仅五分钟内就把各种可能性全都想透了。把兰斯洛特和魅力的名字和摇滚歌手与民谣歌手联系在一起,给我们带来的政治优势不可限量。控告这些人,再把约翰尼·卡森无罪释放,很可能是自希斯案件以来我遇到过的最好的扩张势力的机会了。
法律教练:谢谢您,总统先生。
滑头:但是——这个“但是”可是很严重的哦——规则毕竟是规则,而且还是你自己定的,我们也都同意了的。我知道你把这看作是我党遇到的“显见且紧急的危险”,但我偏偏认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因此,我不会允许你把这五个名字提交上来。但是——这个“但是”更严重——但是,因为这五个人的名字首字母完全一致,他们是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我要求你把他们五个当作一个人提交上来。为了表示他们是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五个人来计票的,我要在空白处画一个大大的括号,就像这样……看到了吗?我希望你们都看一看。我言出必行。请诸位仔细看看,以便将来对这些表决进程不会出现任何怀疑。(大家都查看括号,并同意这的确是个括号,总统说得没错)现在,教授,请你投票。
高雅教练:我投票给库尔特·弗勒德,并且只投他一个人。我们国家已经对贝里根兄弟和黑豹党腻烦了,而且,恕我直言,对杰奎琳·魅力也烦得要死,而弗勒德是个新鲜名字。而且,正如我前面说的那样,我们可以随意诽谤和污蔑他,而不必担心人民把他奉为英雄或烈士。用棒球的行话说,他有天赋。
滑头:好极了。(计票)牧师,你呢?你决定好了吗?我可是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来做一个睿智决定的哦。
精神教练:不,我还拿不准。大家说了这么多之后,我真的比刚开始的时候还糊涂了。我的意思是,我还是很想投票给简·方达。她仍然是我的首选,而且遥遥领先。但是除了她之外,我还拿不定主意。考虑到事情的严肃性和严重性,如果犯错就太可怕了,不是吗?(对将军说)不好意思,你投票给谁来着?
军事教练:河内和海防。
精神教练(对政治教练说):你呢?
政治教练:河内,没有海防。
精神教练(对法律教练说):你添加了五个人算一个人的,另外还选了谁?
法律教练:贝里根兄弟、黑豹党和弗勒德。
精神教练(举起双手):噢,真是太难决定了!每个听起来都比前一个更好!噢,去他妈的!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好啦!我选简·方达和库尔特·弗勒德!就这么定了!
滑头(记录牧师的投票):现在大家都已经投票完毕,我要请诸位再检查一遍这张纸,好让大家确定,你们的投票都得到了正确无误的记录。你们知道,就连美国总统也会犯笔误的。如果他犯了笔误,他一定希望自己是个有足够雅量的人,敢于承认错误。(他把那张纸传给大家看)
法律教练:总统先生,吉米·亨德里克斯的名字“吉米”的拼法是J-i-m-i,不是J-i-m-m-y,您写错了。
滑头:那就让咱们改正这个错误,因为新闻界就是喜欢曲解这种无心的错误。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知道如何拼写美国所有黑人的名字,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凡是涉及人名,不管他是黑人还是白人,他都有宪法赋予的权利去要求针对他的控告书上把他的名字拼写正确,也不管这控告本身是不是荒唐。只要我是总统,我就要竭尽全力捍卫人民的这种权利。J-i-m后面是什么?
法律教练:i。
滑头:J-i-m-i。好啦。J-i-m-i。行了。我会在这个改动旁边签上我的姓名首字母,以便清楚地表明是谁犯了这个错误,又是谁作了更正。好啦!
我只希望,美国优秀的黑人能够看到,对这个貌似微不足道的事情,我是多么一丝不苟。当然咯,媒体还是能在鸡蛋里挑骨头,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我坚信,如果我对美国的绝大多数善良勤劳的黑人知根知底的话,作为美国总统和自由世界领袖的我如此日理万机,却能抽出时间来更正他们当中一个人的名字中的一个字母,他们一定会注意到,并且感激我这番努力。你们可以说我是个梦想家,是个坚信人性善的人;你们可以说我是个——就像歌里唱的——荒唐的乐观主义者;但你们一定要说我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因为我敢于承认错误。但我很确定他们一定会理解,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多么艰巨的问题,因为他们的名字的拼法都花里胡哨的,我想他们一定有从事低贱工作的人具有的那种美妙智慧,一定能够认识到,如此浩大艰巨的工作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成,因此,即便他们游行示威,或者把骡群赶到白宫草坪上,我们也绝对不会低头,绝对不会去正确地拼写他们的名字。我们会把他们的名字拼写正确的,但是要按我们自己的时间安排来,遵照我们自己的秘密时间表,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47]。
精神教练:阿门。
滑头:朋友们,在这个假装虔诚的基调上,我将要宣布本次会议结束。上午十时,我们将再次会面,商讨罪行的具体性质。在此之前,我会身穿运动服,留在这个更衣室……
精神教练:总统先生,天已经快亮了。您得休息。您得摘下头盔,上床睡觉。
滑头:牧师,我现在就是想睡也睡不着。毕竟,我们马上要开展一场意义如此重大的诽谤运动。
精神教练:但是一个人能贡献的毕竟有限……
滑头:在贡献这个方面,牧师,我不得不说——尽管我这么说显得很不谦虚——我贡献起来真是不知疲倦。我将继续身着全套运动服,包括头盔,在你们此次自由投票表决的帮助下,在这孤独的守夜期间,构想出对我的政治生命最有利的密谋罪名。我只能希望并祈祷自己能胜任这项工作。晚安,先生们,谢谢诸位。
全体:晚安,总统先生。(他们起身离开)
滑头:出门的时候不要忘记把运动服交回去。我就不点名了,但是我知道上一次你们当中有一个人企图把运动服藏在便衣下面偷走,好拿回家向老婆孩子炫耀。当然了,我能理解,这种诱惑太大了。有多少次,我多么想穿着橄榄球运动服护肩向全国人民发表讲话!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现在告诉你们了,你们可一定要保密啊!入侵柬埔寨的时候,我在全国电视上讲话的时候穿着我的全国橄榄球联盟规定版下体弹力护身。我当时就是忍不住嘛。在那之前我刚看了电影《巴顿将军》,还刚入侵了柬埔寨,我猜当时我一定是热血沸腾、失去控制了。当然了,你们出去之后不要乱说哦。如果我的批评者知道了这事,你们知道的,他们多么喜欢疯狂攻击迪克松啊。只要我在电视上做外交政策讲话的时候穿一件橄榄球运动员的下体弹力护身,各家晨报就能说我是心理变态。在这里,在这个秘密的地下更衣室是一回事;在上面,在真实世界里,哎呀,可是另一回事呀!
全体:我们会严守您的秘密,总统先生。
滑头(感动了):我知道我能信任你们……那好,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从这个房间出去的时候,每个人拍一下我的臀部,就像职业运动员在听取战术指导之后做的那样。不要忘记对我说:“你好棒,滑头·迪,你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