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帮(菲利普·罗斯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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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滑头召开记者招待会

马屁先生:总统先生,您于四月三日在圣德莱门痴[5]发表的声明引发了很多讨论。大家关注的焦点是,您斩钉截铁地宣称,您坚定地信仰未出世者的权利。很多人似乎认为,您是未出世者权利的伟大捍卫者,就像马丁·路德·金捍卫美国黑人,已故的罗伯特·F.魅力[6]捍卫墨西哥裔和波多黎各裔那样。有人说,您的圣德莱门痴声明将和金博士著名的《我有一个梦想》演说一道流芳千古。您认为这些比拟恰当吗?

滑头:当然了,马屁先生,马丁·路德·金是个了不起的伟人,现在他已经死了,所以我们肯定能认识到他的伟大了吧。他是为自己的民族争取平等权利的伟大领袖,是的,我的确相信他会名垂青史。但当然了,我们不能忘记,他不是美国总统,没有宪法赋予的权力。而我是美国总统,拥有宪法赋予的权力。大家要牢记这个区别。我相信,在宪法的框架之内我能为全国的未出世者做的工作,要比金博士在宪法框架之外为单独一个种族的已出世者做的多得多。我说这话,绝不是批评金博士,而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当然,我知道,金博士为斗争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因此让我再向我的敌人及未出世者的敌人强调一下:认清形势,他们对马丁·路德·金做的事情,对罗伯特·F.魅力和他之前的约翰·F.魅力(他们都是伟大的美国人)做的事情,绝不会吓倒我,绝不会阻挠我在未来的斗争。极端主义者、过激分子或者崇尚暴力的疯子都吓不倒我,绝不会阻挡我把公义与平等带给那些生活在子宫内的人们。让我再清清楚楚地强调一遍:我说的不仅仅是胎儿的权利。我说的还有显微镜才能看得到的胚胎。如果说我国有一群人是真正的“弱势群体”,换言之,他们在政府内没有任何代言人,也没有申诉鸣冤的渠道,那么这个弱势群体不是黑人,不是波多黎各裔,也不是嬉皮士,或其他什么人,因为这些人都有自己的代表为其摇旗呐喊,而是这些居住在胎盘上的极小的生物。

你知道,我们都看电视,看到那些示威者,还有暴力冲突。很遗憾,只有这种事情才能算有新闻价值。但我们当中有多少人认识到,在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度,有千百万胚胎在经历最复杂和艰苦的形态与结构变化,却从来没有向摄像机镜头挥舞标语、扰乱交通、泼洒油漆、口出恶言,或者身穿奇装异服。大胆先生,你有什么问题?

大胆先生:但是,副总统不是说,有些胎儿是“捣乱分子”吗?我相信,他指的是那些五个月起就开始乱踢乱打的胎儿。您是否同意,他们是“对社会不满分子”或者“忘恩负义的家伙”?如果您同意的话,又将采取哪些措施来控制他们呢?

滑头:嗯,首先,大胆先生,我相信,我们在这里要处理的是一些非常微妙的法律上的概念区分。幸运的是(淘气、讨人喜欢的微笑),我本人就是个律师,受过相关的训练,能够把这些微妙的概念搞清楚。(又严肃起来)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务必非常小心仔细,我确信,副总统一定会同意我作这样的区分:在子宫内踢打(副总统说的就是这种活动)和在子宫内运动。你看,不管你在电视上听到什么,副总统并没有说所有在子宫内活跃的胎儿都是捣乱分子。本届政府没有人会这么认为。事实上,我刚刚和司法部部长恶毒先生及联邦调查局的驴叫先生[7]交换了意见,我们都同意,在孕期五个月之后,胎儿在子宫内有一定的运动,这不仅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正常妊娠过程中的好现象。但说到“在子宫内踢打”的事情,我向你保证,美国妇女的肚子遭到一群凶暴的五个月大的胎儿踢打,本届政府绝不会袖手旁观。总的来讲,我必须着重强调这一点,我们美国的未出世者和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的未出世者一样优秀。但其中有少数非常狂暴,就是副总统用他那激情洋溢的言辞描述的“捣乱分子”和“对社会不满分子”。我认为他这么描述是公正的。另外,我已经指示司法部部长,对这些坏分子采取适当的措施。

大胆先生:冒昧地问一下,适当的措施是什么样的措施呢?会不会将狂暴的胎儿逮捕?如果是这样的话,具体如何执行呢?

滑头:大胆先生,我想我们可以自信地说,我们拥有全世界最优秀的执法机构。我非常确信,司法部部长恶毒先生能够解决任何程序上的问题。恭敬先生,你有什么问题?

恭敬先生:总统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们,在内政外交各种严峻问题的持续压力之下,您为什么决定投入全副精力来处理胎儿权利这个此前被忽视的问题呢?您在这个问题上好像非常激动和热心,这是为什么呢?

滑头:因为,恭敬先生,我绝不容忍我们国民生活的任何领域出现不公正行为。因为我们的社会是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它不仅属于富人和特权者,还属于我们当中最弱势的群体。你知道,这段时间里你听到很多“黑人力量”“女性力量”的说法,这个力量那个力量的。但“未出世者力量”呢?虽然他们还只是膜组织,难道就没有权利吗?我本人认为,他们有自己的权利,我打算为捍卫他们的权利而斗争。精明先生,你的问题是什么?

精明先生:总统先生,您一定知道,有人说,您在这个问题上完全是受政治考虑驱动的。您能就此发表一下意见吗?

滑头:嗯,精明先生,我想,他们就是这么愤世嫉俗地描述我的计划的。我打算提出一项宪法修正案的提案,赋予未出世者选举权,让他们能赶上一九七二年的大选。

精明先生:我相信,他们指的就是这个,先生。他们的说法是,由于选举年龄已经降低到了十八岁,民主党可能会得到一些额外的票数,如果您赋予未出世者选举权,就能抵消民主党的这个潜在优势。他们说,您的大选策略顾问已经做出了结论,即便您得不到十八岁至二十一岁选民的选票,但如果能赢得南方、加利福尼亚州的支持,以及全国的胚胎和胎儿的选票,就一定能够赢得连任。您对“未出世者力量”突然表现出的兴趣,受到了这样的政治解读,它有没有任何真实性呢?

滑头:精明先生,对于你这个问题,我要从我个人的角度来回答,让你自己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评判是非。我向你保证,我对专家的意见非常了解。我对其中很多专家都非常尊重,他们当然有权发表任何意见,但我们自然希望他们的言论符合国家利益……但我要提醒你以及所有美国人,因为这个事实在整个辩论中似乎都被忽视了:在未出世者权利这个问题上,我绝非姗姗来迟的后进分子。事实非常简单,档案中记载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都可以去查阅:我本人也曾是伟大的加利福尼亚州的一名未出世者。当然了,从电视上,以及你们当中一些先生写的报纸文章上,你们可能看不出这一点(淘气、讨人喜欢的微笑),但事实的确如此。(重又严肃起来)说得更准确些,我曾是个未出世的贵格会教徒。我还要提醒大家——考虑到他受到的恶毒和盲目的攻击,有必要再次提醒大家——“叫什么名字来着”副总统[8]也曾是个未出世者,曾是个未出世的希腊裔美国人,并且为此自豪。今天早上我和他还在谈这个呢,谈他曾是个未出世的希腊裔美国人,以及这对他的意义。猪油部长也曾是个未出世者,怪老头部长也是,还有司法部部长。我可以把我的内阁成员一个个列举出来,这些优秀人士都曾是未出世者。就连反复无常部长,你知道的,我和他曾有过意见分歧,他曾是我们团队的一员,他也曾是未出世者。

如果你看看共和党参众两院的领导层,就会发现很多人在当选公职很久以前都曾是未出世者。他们来自我国的几乎所有地区,来自我们这个伟大共和国全境的乡村、工业城市和小镇。我的太太也曾是未出世者。你们还记得,我的孩子也曾是未出世者。

如果他们说迪克松关注未出世者的问题完全是为了拉选票……嗯,我只希望你们想一想,我在公共和私人生活中与上述这么多曾经是未出世者的人有密切联系,请你们自己斟酌是非曲直。事实上,我想,精明先生,你会看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国公民会渐渐认识到,美国的胎儿和胚胎终于有了能捍卫他们权益的人,那就是本届政府。迷人小姐,我看到你抬了抬眉毛,是有问题吗?

迷人小姐:我想问,先生,骗子·B.约翰逊总统[9]在入主白宫之前也曾是未出世者。而他是个民主党人。您对这个怎么看?

滑头:迷人小姐,我要第一个为我的这位前任鼓掌,因为他也曾是未出世者。我毫不怀疑,他在进入公共生活之前,在得克萨斯也曾是一个顶呱呱的胎儿。我并不是说我的政府在历史上首次认识到胎儿权利的问题。我的意思是,我们打算出台一些具体措施。务实先生,请发言。

务实先生:我想请您谈谈,赋予未出世者选举权会带来哪些科学问题。

滑头:嗯,当然了,务实先生,你的“科学”这个词是抓到点子上了。这的确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的科学问题——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另外,我知道,明天的报纸上肯定会有人说,这是办不到的,是行不通的,是个乌托邦式的梦想,诸如此类。但你一定记得,一九六一年,魅力总统在国会发表演说,宣布我国将在十年期结束之前实现人类登月,当时也有人给他贴上异想天开的标签。但我们成功了。在美国技术和美国式团队精神的帮助下,我们成功了。所以我也满怀信心,我们的科研人员一定会竭尽全力地把选举权带给未出世者,而且不是在本十年期结束之前,而是在一九七二年十一月之前就能成功。

务实先生:先生,您能不能估计一下,这个项目要花多少钱?

滑头:务实先生,十天之内我就会向国会提交预算的建议草案,但我现在要说的是,没有牺牲,就不会有伟大的成就。根据我的科学顾问做的草案,相关的科研不可能是“廉价”的。毕竟,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民主的基本原则:选举。这样的举措不仅对我们的国家,对全人类都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在采取这样的措施时,我相信美国国会议员绝不会玩弄政党政治。这一举措对欠发达国家人民的影响将是不可限量的。

俄国人甚至不允许成年人投票选举,而在美国,我们正在投入纳税人的几十亿美金开展一项科研工作,旨在让那些看不见、不能说话、听不着甚至不能思考的人也能拥有选举权。我们愿意把我们的小伙子送到遥远国度去打仗,乃至丢掉性命,为的就是让手无寸铁的人民能够有权通过自由选举选择自己想要的政府。如果,与此同时,我们在国内却继续拒绝将选举权赋予一大群本国公民,仅仅因为他们住在胎盘上或是子宫内,而不是住在纽约市,那岂不是一个悲剧性的讽刺吗?岂不是国民思想混乱乃至伪善的突出体现吗?“逮住我的矛盾”先生,你的问题是什么?

“逮住我的矛盾”先生:总统先生,我很震惊,到今天为止您的形象一直是,如果说不算完全与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和思想隔阂的话,您也肯定非常质疑年轻人的智慧。那么,假如允许我使用这个词的话,您这么做——支持那些不仅仅是“年轻”,而是尚在腹中的人的权益——难道不是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吗?

滑头:嗯,我很高兴你提出这一点,因为它又一次证明,我是多么与时俱进、灵活变通,而且我总是愿意倾听任何一个少数群体的呼吁,并给出回应,不管这个群体多么弱小,只要它的呼吁是合情合理的,而且这个群体不搞暴力活动、骂脏话和喷洒油漆。这些小生物体的例子足以证明,不需要在白宫草坪安营扎寨地示威,也能把总统的注意力从橄榄球比赛吸引过来。我跟你说啊,他们缄默的尊严和礼貌给我留下了极佳印象。我只希望,所有美国人都能像我一样,为我们的未出世者而自豪。

着迷先生:总统先生,我对这个问题的技术方面非常着迷。您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点,未出世者究竟怎么投票呢?最让我感兴趣的是,那些生长在胎盘上的胚胎还没有生长出神经系统,更不要说肢体了,如何在普通投票机上投票呢?

滑头:嗯,首先,我要提醒你,根据我们的宪法,残障人士同样享有选举权。我们的国家可不会因为某人身体残疾就剥夺他的选举权。我们国家有很多了不起的残障人士。但是,当然了,他们可不像示威者那样是哗众取宠的“新闻材料”。

着迷先生:我没有说仅仅因为这些胚胎没有中枢神经系统,就要剥夺他们的选举权。我是在考虑这其中的神奇的技术性原理。例如,如果胚胎不能读报纸或看电视新闻,它们究竟如何对候选人斟酌比较,从而做出睿智的选择呢?

滑头:嗯,在我看来,你说的恰恰是未出世者应当拥有选举权的最有力论据,这个论据能够说明,为什么在以前漫长的时期内拒绝赋予未出世者选举权是一桩罪行。终于,我们有了一大群聪明的选民,他们不会被各种媒体播放给美国公众的充满偏见的扭曲事实所欺骗和误导。理智先生,你的问题是什么?

理智先生:那么,总统先生,他们如何在脑子里,或卵黄里,或细胞核里,或者不管那叫什么玩意儿里,做出决定呢?有人或许会认为,他们会对大选的重大意义非常无知。

滑头:他们会是无知的,理智先生。但是,让我问你,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一个问题:一点无知又有什么错?我们的社会里有污言恶语,有愤世嫉俗,有受虐狂,有捶胸顿足,或许无知正是让我国再次伟大的一剂良药。

理智先生:您想要更多的无知吗,总统先生?

滑头:理智先生,如果我要在暴乱、动荡、冲突、心怀不满和更多无知这二者之间选择,我宁愿选择无知。硬鼻先生,请发言。

硬鼻先生:总统先生,假如赋予未出世者选举权的修正案在七二年大选前确实得以通过,那么您有什么理由相信,获得选举权的胚胎和胎儿一定会投您的票,而不是选择您的对手民主党呢?而且,打滚州长会怎样呢?您认为,如果他再次参选的话,会不会从您手中夺走很多胎儿的选票,尤其是在南方?

滑头:硬鼻先生,我这么说吧:我对亚拉巴马州的乔治·打滚州长[10],以及来自明尼苏达州的休伯特·空洞参议员[11]都心怀最高的敬意。他们都是精明强干的人,而且我确信,他们坚定不移地分别支持极右和极左派。但事实是,尽管他们都信奉极端主义,我从未听到过这两位先生大声疾呼地支持美国最弱势的群体,即未出世者。

因此,我必须坦诚地说,当大选到来时,全国的胚胎和胎儿有可能会想起,是谁一直在为他们的权益而奋斗,又是谁只关注当前更能迎合大众的、更时髦的话题。我想,他们会记起来,是谁在外战未休、国内又爆发种族危机的情况下,仍然倾注了自己的全副身心,一心要让未出世者能够骄傲地在这个国家生活。

我唯一的希望是,我在任期内取得的成就有朝一日会有助于更美好世界的出现。在那个世界里,所有人,不管种族、宗教信仰或肤色,都可以成为未出世者。我想,如果我有一个梦想的话,就是这个了。谢谢,女士们、先生们。

马屁先生:谢谢您,总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