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们最近都不握手了。
据说,一个工薪族若是在夕阳下的大楼走廊上突然被拍了一下肩膀,那就意味着他收到了“退休通知”。宽敞的办公室内,人与人被钢铁隔板分开,谈话也基本上用电话解决,肉体间的接触日益减少。于是人就会生出一种“想要触摸”的欲望。触摸,本身就是内部的、参与式的行为。
在强忍触摸欲望时,“肉体美”作为对立的存在是成立的,一旦触摸之后,在“美”之上就添加了“善”。
从这一点来说,被柯林·威尔逊[18]称为“旁观者”的巴比塞[19]的“地狱”,应该是美的世界。
《地狱》的主人公在不断偷窥隔壁女房客的生活,尤其是各种情事后产生的挣扎与苦恼,究竟“是病态还是洞察力”?柯林·威尔逊在试图区分两者时,未免有将“旁观者”问题单方面处理为社会性问题的倾向。其实,这还是“美”的领域的问题。无论想要如何明晰地去诠释,隔壁房间的(仅仅从墙上小洞里看到的)女人们,都只能具有“肉体美”。而且这种美并不是幸福本身,充其量只是幸福的代用品罢了。
我认为,可以从这种只有“美”的隔壁的肉体和自身无法抑制的性冲动中,发现“幸福论”。
那不是单纯的生理幸福,而是更为虚幻的“肉体善”的问题。要想直接“互相触摸”,等到性行为或者暴力行为出现就好,但《地狱》里的这种情形,必须等待将行为思想化的唯心世界出现才行。若已经和一个令人满意的女性同床共枕了却还要追求思想上的满足,那就是过度的欲望,不是眼下迫在眉睫的幸福论的课题。
但是,如果和一个快感缺乏症的女大学生睡在一起,想在她那性的荒野上让两人同时享受高潮而付出努力,在那种“幻想”中应该能够发现“幸福论”。因为那和单手拿着特定明星的照片沉迷于自慰的行为一样,已经超越了“肉体美”,进入试图与之做爱的想象力的冒险中了。
在上述文字中,“幸福论”者宫木太一接触到的并不是若尾文子的肉体,充其量只是他自己的肉体而已。但即便如此,我们不得不承认,宫木太一对于做爱的冲动已经将若尾文子的“肉体美”变为了“善”。40岁男性宫木太一借助想象力进行的自慰行为,探寻到了一种“时间”的回路,从一介“旁观”的观众中逃离出来。而这一切之所以能够成立,正是因为有“经验世界”的存在。
宫木太一并不孤独,他通过想象力的作用,创造出了自己的欲望,从而逃离了厌世的情绪。普通的自慰犹如古帕加马王国雕像一般,“用全身的肌肉语言实现自我的表达”(斯宾格勒《西欧的没落》)。但一切又未仅仅停留在身体或者生理的反应,因为“灵魂——正是希腊人躯体的形式所在”。无形的身体与有形的身体的交媾,或者彼此皆为无形的灵魂之间的纯爱,永远在“幸福论”中比重巨大,但“幸福论”始终无法超越一对一互相慰藉的领域。这一点很好地证明了“想象力”与“肉体美”之间缺少“肉体善”的思想。
当然,相比诺曼·梅勒[24]的《她的时光》(Time of her time)中主人公试图通过想象力与快感缺乏症的女大学生做爱而在床上奉献到弹尽粮绝,宫木太一“想要独自一人获得幸福”的事实行为可以说“有了更多的触摸”。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不承认他为了超越“肉体美”去接近幸福所付出的努力。
略显寂寥的公租房里,工薪族们怀里搂着妻子,内心却不断想象着池内淳子[26]或新珠三千代[27]。那种“幸福感”就像口吃的人想要背诵“人说/山的那边/遥远的空中/有幸福栖息”,结果掉进了无限循环的“山洞”里,让人不由得感受到数亿光年的孤独。但即便如此,他们仍然站在了“躯体的形式——灵魂”的入口,虽说徘徊不前,但已经超越了“代用品”。
谁能断言当身边的妻子变为池内淳子时,自己没有渐渐变成宝田明[28]呢?
想象力能够成为灵魂交换的转换工具时,也就有可能成为“幸福论”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