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词审美流变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厉鹗词学研究成果

严迪昌《清词史》[6]第三编第一章《“浙词”巨匠厉鹗和中期“浙派”词人群》第一节《厉鹗》,首先肯定厉鹗词作的“幽隽”风格是一种冷色调的秀美,从“意”、“情”、“层次”等形式美的角度分析了“幽隽”的含义。严氏指出,最能体现厉鹗词“幽隽”之美的是其吟咏山光水色的作品,分析了厉鹗词早年、中期、晚年的不同风格及其原因。其次综合分析厉氏《论词绝句十二首》表现的厉鹗追求“清”、“婉”、“淡”、“幽”的审美主张,指出其归结点在于“雅”。分析了厉鹗此种审美主张的原因,指出在乾隆前期厉鹗词不受高层文士欣赏。严氏此论是从词学史上某一个词体家的角度来定位、观照厉鹗词作词风,仅以数千字的篇幅在其词作研究的层面上作了概略的表述,对厉鹗词学审美思想形成诸因素的研究显然缺乏应有的深度与广度。

20世纪至今研究厉鹗的单篇文章不多,其中研究词的6篇、研究诗词的3篇。较有代表性的高建中《略论樊榭词》[7]认为:一、“盛世”中形成的自觉框范意识,与其感时怀古词的平钝之间存在着联系;二、孤贫遭际与淡泊之志集于一身,使樊榭词的情绪之流虽有幽独但少落差;三、“清”是樊榭词植根于精神追求、行为标式的审美意识。其“清”近幽、主淡、尚远,樊榭的幽人雅集、湖山清赏之作,最能体现“清”的独诣;四、怡情悦性的赏玩意识内化为樊榭题图、咏物词的雅趣标的;五、将情致引入虚处,于虚处锻炼空灵,是樊榭词境清幽的法门,受惠于白石、清真、草窗三家;六、樊榭词能“清”能“幽”不能厚,病在意不深浓,真气不充。

该文对樊榭的评价较为全面,在继承前人观点的基础上也有独特的见解。笔者认为孤贫遭际养成的一贯清淡心性,客观上以其雅集、山水的辞章形式自然外化为淡远、空灵、“清幽”的风格,词中寄寓的情感纯真天然少有矫饰(而非高文所谓“樊榭词植根于精神追求、行为标式”、“于虚处锻炼空灵”的刻意而为),是所有考查评价樊榭词的出发点。“病在意不深浓”之苛责有待商榷,试想对一个性情孤僻、溺于坟典、窘于生计、偏嗜林泉的封建社会底层的平民寒士,后人在作文学评论时是否有必要一致地都衡以“温柔敦厚”的文艺准绳?“真气不充”的批评更是没有根据,应当说,厉鹗在其词作乃至诗作中一向都称得上比较真实地袒露了心底世界。

方盛良《樊榭词新论》[8]指出,樊榭词是厉鹗人生经历和词学思想的结晶,在浙西词派和清代词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价值。其咏物词是厉鹗人生经历、心理性格的意象化,题画词则是清代学人词的一个独特表现,其描写女性的词作回避香艳骨软的创作传统,是厉鹗推尊词体的一种策略。声谐律美的特点,体现厉鹗在创作形式上的追求,也见出厉鹗站在词史的高度洞悉词学兴衰的眼光。其清冷幽深的风格又体现出厉鹗竭力创新、开辟新境的气度和实绩。樊榭词和现实的分离直接导致了浙派的沉寂,但亦可视为厉鹗维系其词之性命和表达自我生命体验的一种方式。

笔者认为,方氏此文持论新则新矣,但可资探讨的空间余地较大:厉鹗词作回避香艳骨软,是否足证其推尊词体?厉鹗作为浙西词派的中坚身份是不假,但是樊榭词罕及艳情,恐怕更多的是厉鹗自身性情的原因,似不必一味地生硬拔高到推尊词体的高度上去,这样的评论难以令人信服。“声谐律美的特点”一般被认为是浙西词派严守格律的一种消极表现,至少是不被后世文学评论者支持看好的,何以就“见出厉鹗站在词史的高度洞悉词学兴衰的眼光”?其清冷幽深的风格很大程度上是由樊榭的性格特点决定的,如何“体现出厉鹗竭力创新、开辟新境的气度和实绩”?难道厉鹗就是以避实就虚、遁入空灵为自己的创新目标吗?“樊榭词和现实的分离直接导致了浙派的沉寂”一说也颇有值得商榷之处,樊榭词的清空的确对后期词人有负面影响,但是追随者自身的文化积淀与才识疏浅、文字狱罗织严密、浙西词派点缀粉饰盛世升平与民生日蹙现状之间的落差等,都是重要的因素,似不必把浙西词派归于衰颓的罪责都算在厉鹗的头上,这样的结论脱离了社会历史的具体实际而有失公允。

周潇《厉鹗词论之创见及浙派词学旨归》[9],概括了清代浙派词以“雅正”为词学旨归,内涵包括倡醇雅、贬伉直、标骚雅。周潇《“莹然而清,窅然而邃”——论厉鹗词的审美特征》[10]认为,厉鹗以其孤淡幽冷的审美趣味与深窅清隽的意境,将“清空”艺术发展到了极致。厉鹗之作能“清”、“幽”而不能“厚”,致后学流于枯瘠冷僻,浙西词派从此衰落。周潇《厉鹗与朱彝尊“清空”词风之差异及文化探源》[11]认为,厉鹗在审美趣味上偏好“孤淡”,清幽冷峭;朱彝尊则趋向“傅采”,深情绵缈。这是由二人在性情节操、生平经历、爱情生活、文化底蕴等方面的差异造成的。从浙派“雅正”、“清空”的论词标准看,樊榭词才是其真正代表。

周潇诸文多四平八稳之见,鲜有创新之说。朱彝尊和厉鹗极力倡导的“醇雅”理念在具体内涵上存在着严重的分歧:朱氏由野入朝的生活轨迹,使其作品主旨一改往日的悲苦哀怨,自觉地应和或者追随官方意志和指向,体现的是有裨于世俗政教意义上的“醇雅”;厉氏在野的适性自由、淡泊名利,其作品尽抒徜徉自然山水的惬意,体现的是远离世俗政权、观照自我心性的纯文学意义上的“醇雅”。浙西词派开创者朱彝尊氏提倡的“醇雅”显然是随着他以“四大布衣”之一考取博学鸿词后,跻身日讲官、廷试读卷官、江南乡试主考、入直南书房,赐禁中骑马、赐居禁垣等一系列荣宠而不断深化的。盛世之下的才士厉鹗一生穷困潦倒、衣食堪忧,只好浸淫古籍、悠游林泉、流连禅院以寄意,没有心思也没有必要去自觉主动地背负起家国天下、修齐治平的栋梁重任。从这个意义上讲,形同隐士的厉鹗近乎单纯地框范于抒写自我性灵意蕴的小天地里,不可能担当起“文以载道”的责任,周潇所言“樊榭词才是其真正代表”也就难以成立了。

张兵、王小恒《厉鹗与浙西词派词学理论的建构》[12]认为,厉鹗是浙西词派具有承前启后意义的词学理论家。在他手中,浙西词派的词学理论体系更趋严密,词派建设意识更为自觉,创作内容更加丰富,词艺也更为精湛。他论词既推尊词体,宗法周邦彦、姜夔、张炎,倡导醇雅、清空词风;又强调寄托,注重词作的现实意义。厉鹗的词学理论不仅是对浙西词派前期代表朱彝尊、汪森等人词学理论的总结和发展,而且对浙西词派后期代表吴锡麒、郭麐等人的词学理论有所启发,在浙西词派词学理论发展史上具有明显的过渡性质。

此文认为厉鹗“注重词作的现实意义”,显然不符合事实。厉鹗有他独特的词学贡献,但是“承前启后”也是有限度的。在浙西词派的发展史上,厉鹗作品日渐脱离现实生活内容,客观上对追随者造成一定的误导。后期的吴锡麒、郭麐等人,都竭力试图挽回或者弥补浙西词派理论脱离实际的弊病,这其中就有厉鹗的部分责任,又何谈“对浙西词派后期代表吴锡麒、郭麐等人的词学理论有所启发”?作者认为厉鹗“在浙西词派词学理论发展史上具有明显的过渡性质”,此“过渡”的定位也许欠妥,作为朱彝尊之后的浙西词派的中坚,厉鹗的影响之大或许不在吴锡麒、郭麐之下,“过渡”之说恐怕有失准确。

王小恒的硕士学位论文《厉鹗的文学思想与诗词创作》[13]中涉及词的部分,第三章第二节概括厉鹗的词学思想为“溯词源、论词史、尊词体”、“宗法周姜、崇尚雅正”、“强调寄托”,第五章从题材内涵和艺术成就两个方面论述厉鹗词作。该文对厉鹗词作的分析较多,在涉及厉鹗词学思想方面泛泛而谈,简略而乏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