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政治哲学(大学译丛)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节 两种吸引力

我的探讨将从功利主义的吸引力开始。功利主义的两个特征使它成为有吸引力的政治道德理论。首先,功利主义所倡导的目标不依赖于上帝的存在或灵魂的不朽,也不依据于其他可疑的形而上学实体。一些道德理论声称灵魂的状态才是重要的,另一些道德理论则声称人们应该按照上帝的神圣意志而生活,还有一些道德理论声称现世生活的幸福取决于彼岸世界的永生。许多人曾经认为,没有诸如此类的宗教观念的支撑,道德本身就是不融贯的。如果没有上帝,我们面对的就只是要求做什么或不允许做什么的一系列规则,没有目的或意义。

并不清楚为何人们会这样看待功利主义。功利主义所致力于增进的善(the good),[1]无论是幸福、福利(welfare)或福祉(well-being),都是我们在生活中所追求的东西,也是我们希望自己所爱的人拥有的东西。功利主义者只是要求在追求人类福利或效用(我将互换地使用这两个术语)的过程中,应该公平地对待社会的每一个成员。无论我们是不是上帝的子女,无论我们有没有不朽的灵魂或自由意志,我们都要么痛苦要么幸福,我们的生活状态也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坏。无论我们离宗教多远,我们都无法否认幸福的价值,毕竟我们在生活中总是珍视自己的幸福。

与之相关,功利主义的另一个显著吸引力是它的“后果论”。我将在后面详细探讨后果论意味着什么。但它的重要性暂时可以这样表述:后果论要求我们检查相应的行为或政策,以判断它们是否的确能够产生某些可识别的好处。我们都遇到过这样一些人,他们声称某事在道德上是错误的,譬如同性恋(或赌博、跳舞、喝酒、诅咒,等等),但却不能指出这些所谓的错误言行有什么坏的后果。后果论反对这种没有依据的道德禁令。后果论要求那些把某事当作道德错误而加以谴责的人指出,这种被谴责的道德错误究竟使谁受到了伤害,也即是说,他们必须能够指明究竟谁的生活因为这种被谴责的行为而恶化了。类似地,后果论认为,只有那些改善人们生活的事情,在道德意义上才是好的。其他许多道德理论,虽然以关照人类福利为初衷,也可能只是由一系列要求服从的规则所构成,而无视这些规则的后果。但功利主义却不仅仅是另一套规定能做什么或不能做什么的规则。功利主义旨在提供某种检验手段,以保证这类规则能够起到有益的作用。

后果论的吸引力还在于,它吻合我们对道德领域与非道德领域进行区分的直觉。如果某人声称某些类型的两相情愿的性行为在道德上是错误的,理由是这样的行为“不恰当”,但却不能指出究竟谁在这种行为中受到了伤害;那么,我们就可以这样回答:这里所谓的“不恰当”根本就不是一个道德观念。这种针对行为恰当与否的判断更像是审美判断,或者,这种判断最多是在诉求成规或习俗。某人或许会说朋克摇滚乐是“不恰当的”,它根本就不是正统的音乐。但这只是审美的批评,而不是道德的批评。说同性性行为是“不恰当的”但却不能指出任何不好的后果,就如同说鲍勃·迪伦(Bob Dylan)的演唱是不恰当的——就算这个判断是对的,它也不是道德批评。这些关于恰当与否的标准不是后果论的。但我们认为道德比纯粹的成规更加重要,而后果论正好有助于对这个区别作出解释。后果论似乎也为解决道德问题提供了直接的方法。要寻找道德上正确的答案就变成了对人类福利的变化进行测量的事情,而不是去咨询精神领袖,也不必固守似是而非的传统。因此,历史地看,功利主义是相当进步的。功利主义要求,压制人民若干世纪之久的习俗和权威必须接受人类进步标准的检验(“人是万物的尺度”)。在最好的情况下,功利主义是针对偏见和迷信最强有力的武器,因为功利主义所提出的标准和程序向那些以道德的名义对我们声称权威的人提出了挑战。

功利主义的两大吸引力就在于它吻合我们的两个直觉:第一,人的福祉是重要的;第二,道德规则必须依其对人的福祉的后果而受到检验。如果我们接受这两点,功利主义几乎必然会出现。如果人的福利就是道德所涉及的善,道德上最好的行为就只能是:在同等程度地关注每个个体福利的前提下最能增加人类总体福利的行为。认为功利主义不可能错误的人确信,任何理论,只要否认了这两个直觉中的任何一个,就肯定是错误的。

我认同这两个核心直觉。如果要挑战功利主义,就不能采取否定这些直觉的方式。挑战功利主义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能够表明,还有一些别的理论比功利主义更好地阐明了这两个直觉。我将在后面论证,的确存在着这样的理论。但我们首先得仔细地了解一下功利主义究竟意味着什么。功利主义可以分解成两个部分:

第一,对人的福利或“效用”的解释;

第二,对每个人的福利都予以同等重视的效用最大化要求。

功利主义的特别之处在于第二个主张,该主张可以与对福利或效用的各种解释相结合。这样,我们对功利主义的判断最终取决于对第二个主张的评价。但要对功利主义作出最终的评价,却必须首先考察一下对效用或福利的各种解释。


[1] 请参见“中译本附录:关于‘good’的翻译的哲学解释”。——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