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鄭晴與均均
男人氣呼呼地大步離開，走出採訪現場範圍後不久，他便迎面碰上了一羣來科學館參觀的中學生。
男人於是閃到一旁，讓這隊由老師帶領的隊伍先行。他把照相機小心翼翼地放回攝影工具袋裏，把錄音筆和筆記本放回口袋；這時，他的心情才總算平復了一些，剛才面對那個可惡的人，他感覺自己就要失控了。
這可不是一個新聞記者應有的行為啊，他苦笑着想。
當他正想掏出水來喝的時候，一把驚喜的聲音從他對面傳來。
“爸爸？”那把聲音說，“爸爸！真的是你！”
只見一個小女孩從參觀隊伍中跑了出來，小跑着迎向他。
“小晴？”男人喊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鄭晴跑到父親面前，高興地說：“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才對，爸爸，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我？我是個記者，當然是來採訪啦，這裏有個新聞發布會正在舉行。”那個男人笑道，“你呢？你不是要上學嗎？”
“爸！今天是班級旅行，我們來科學館參觀嘛。”鄭晴不太高興地說，“你肯定是忘記了，我昨天才告訴過你呢！”
“我可能沒有注意你說的話……”男人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無論如何，很高興在這裏碰到你，你快回班裏去吧，盡情玩，但記着要小心點兒哦。”
“知道了！”鄭晴頓了一頓，才說，“爸爸，今天晚上你回家吃飯好嗎？我會煮我拿手的蝦仁炒蛋呢。”
那男人想了想，最後還是歉意地搖了搖頭。
“對不起，小晴。”他躲開了女兒的視線，“爸爸今天要加班，還有很多稿未寫呢。何況晚上我還要去採訪另一場會議，我在外面吃飯就可以了。”
鄭晴聽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聲音很小，但還是讓她父親聽見了。
“好吧，”她說，“但我還會煲湯，我留一碗你晚上喝好嗎？”
“好的。”他摸摸女兒的頭，“一個人在家要乖哦，不用等我了，我可能要凌晨一兩點才回來。”
“嗯。”輕聲回答後，鄭晴便頭也不回地跑掉了，連一聲再見也沒有講。
男人望着女兒遠去的背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如果給他這個父親評分的話，恐怕成績肯定是不合格吧。
作為一個記者，他總是早出晚歸，往往在女兒睡醒前就上班了，在女兒睡着後才回家。忙起來的時候，他甚至整個星期一至五都無法看見女兒一面。即使是星期六日，他也經常加班；就算在家，他也總是在寫稿。
他上一次和女兒聊天是在什麼時候？他竟然完全想不起來。
他真生怕有一天，女兒連他的樣子都不記得了。
但他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必須努力工作、賺錢養家，還有償還那好像永遠還不完的債。十幾年前妻子診斷出患有肺癌，明知這是絕症，但深愛妻子的他，還是在財務公司借了一大筆錢，送她去國外找最好的醫生醫治。妻子最終難敵病魔去世，留下一個未滿周歲的女兒，還有一筆天文數字的債務。十幾年了，他白天上班，晚上給雜誌寫稿，掙下的錢除了還債之外已所剩無幾，僅能讓自己和女兒維持温飽。平時什麼東西都不敢買，能省就省。偶爾買一兩件新衣服，就已經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錢！就是因為錢！他忿忿地想。
不是因為錢的話，他也不用整天工作，把女兒一個人丟在家裏。
他真希望自己能富有一點——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的女兒。
一定有什麼辦法……他心想。
本來想就此離開，因為實在不想再看見林政禮那副臉孔，但想想等會還得寫有關時間囊的啟封報道，只好又轉回會場。
“嗨！趙均均！真的是你。”鄭晴喊道。
當均均被鄭晴逮着的時候，他正偷偷地躲在角落裏照鏡子，努力把一撮總是掉下來的頭髮固定在原位。
當他聞聲抬起頭來，想看看是誰在叫自己時，他卻突然怔住了。
“啊！你……你好啊，鄭晴。”均均手忙腳亂地把鏡子藏在背後。而讓均均灰心的是，他一動，頭上那一撮頭髮便又掉了下來，垂到額頭上。
“大夥兒到底到哪裏去了？”鄭晴笑道，在均均面前停下，“我剛才看見我爸爸了，他是個記者，我和他談了一會，剛回頭就跟不上大隊了。他們走得真快啊！老師和同學們到底在哪兒？你知道嗎？”
只見均均緊張極了，默不作聲，好不容易才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也不知道？那你到底在這兒幹什麼啊？”
均均還是搖了搖頭。他並非不想回答鄭晴的問題，而是因為他的舌頭在這種情況下已經打了結，想說也說不出來。
他完全慌了。當一個男孩看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時，往往就是這樣子的了；就連一向能言善辯、風趣幽默的均均也不例外。
“呃……你不想說就算了。”鄭晴有點無奈地看着他，“我想大家應該不會走遠吧，我們到那邊找找看好嗎？”
均均像塊木頭般點了點頭。
然後，他便規規矩矩地跟在鄭晴背後，尋找美寶老師和同學們。
這一刻均均實在太討厭自己了，因為在剛才那個關鍵時刻，他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表現得像個大傻瓜；不過過了一會，他又高興起來，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和喜歡的女孩單獨走在一起。
這真是太浪漫了……
可惜走不了幾步，這種浪漫氣氛便被破壞了。
“嘿，原來你們在這兒。”倩倩喊道。
只見倩倩和婉瑩兩個大電燈泡迎面走了過來。
“哎，你們到底走到哪兒去啦？”鄭晴高興地向兩人招手，“美寶老師呢？其他同學又在哪兒？”
“唉，別提了。”婉瑩翻了翻眼睛，“美寶老師把我們一人帶到了兒童天地區，打算讓我們坐在小學生才坐得下的凳子上，用變形泥膠砌小狗小貓呢……”
“不會吧？”鄭晴不禁大笑了起來。
“沒開玩笑，”倩倩說，“想像一下，一羣中學生坐在小桌子旁，認真地做手工，那可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結果同學們都紛紛作鳥獸散，有的裝作肚子痛、有的裝作接聽電話、有的裝作零錢掉了……反正轉眼間就幾乎全跑光了。於是美寶老師只好苦笑着讓大家自由活動，待午飯時才在大門集合。”
“這麼說，我們現在可以到處逛逛了，對吧。”鄭晴說着轉向均均，“那麼我們接下來去什麼地方好呢？”
聽見她向自己發問，均均嚇了一跳，醞釀半天，還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倩倩看見均均這刻滿臉通紅的樣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
嘿，我怎麼會這麼笨！倩倩心想。這不是很明顯嗎？虧我還是個偵探呢。
她終於知道均均的行為為什麼如此古怪了。
一向不好學的他堅持要參加這次科學館之行，無論如何都不肯請假；一向隨隨便便的他突然對自己的外貌注重起來，整個早上都在照鏡子；一向健談的他現在竟然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完全沒有平時那股神氣勁兒。
這小子是喜歡上某個女孩子了。
那怪不得他堅持要來這兒，是因為鄭晴也在參加之列吧……
此刻鄭晴仍然在等待均均回答，但他卻緊張得什麼都說不出，尷尬極了。
“我要去廁所！”丟下這麼一句話後，均均便連滾帶跑地逃離了現場。
只見婉瑩和鄭晴都覺得莫名其妙。
“老實說，這……均均是不是有點兒討厭我？”鄭晴奇怪地問兩人，“我問他什麼他都不吱聲，彷彿很害怕我似的。”
事實剛好相反呢，倩倩心想。但她嘴上卻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