敍

先師陳湛銓教授得天地之正氣，幼而穎悟，長而博聞，志合聖賢，篤好古道，以德行學問文章名世。其學貫通四部，所為經子詩文注釋，遠紹旁搜，發揮奧義，精妙絕倫。其文雄深雅健，風骨魁奇，越唐宋而侔漢魏。其詩抗行東坡遺山，而沈雄過之。所作〈霸儒〉七律結云︰「虛窗又見微微白，猶執餘篇當虎符。」但覺氣象為之肅然，乃知哲匠不比肩矣。其書宗北魏，威重如其人，望之如聞金石聲，今猶能見於碑匾之上。平居則發憤忘食，志在尚友。講學則言議英發，若龍吟鳳鳴，聽者莫不心醉。小子受其身教，獲益難以載量。湛師及壯而名震華夏，不虛傳也。

夫羣經之難，莫過乎《易》。《易》之道，莫貴乎仁義。百餘年來，國運陵遲，人心傾側，仁義不彰。湛師四十而述《易》，作《乾坤文言講疏》，擷二卦之菁華，明立人之大道；考文義，闡幽微；筆落千鈞，驚心動魄，集考據義理詞章於一篇。金玉喻其仁言，雷霆比其義憤，直是一字千金。孔穎達萬言，其文質皆未能及也。

《乾坤文言講疏》既行，湛師乃注六子，又詳釋〈繫辭傳〉，比至餘卦，未竟而上僊。多士呼天，帝鄉無覓，倏忽二十八年矣。天秘靈珠，世存半璧，奈何也乎。尚可幸者，〈繫辭傳〉乃《易》之精魄，昔王輔嗣未及注，其文已甚足觀，況湛師注之而極精乎？雖半璧亦人間至寶矣。

湛師述《易》，折中荀虞象數與王韓義理，出入李鼎祚《周易集解》與孔穎達《周易正義》；既引朱熹《周易本義》之文，復採來知德《周易集注》、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與姚配中《周易姚氏學》之說，貴遠而不賤近，跨越千秋，兼收並蓄，融會貫通。又多用箴言史事以證經傳之言，義例貼切，洵為《易》注之北極，學者之南針也。

然湛師之注文，曩只分見，不無佚失之虞。少公子達生精研國學，憂聖傳之不繼，乃與兄海生妹香生整理遺文，輯成《周易講疏》，以付梓人。匯流成河，終古不廢矣。

自馬王堆帛書《周易》出，天下注目。而秦楚竹簡亦相繼面世。於是考證竹帛異文，蔚成風氣。數十年間，成績斐然。事此者固《周易》之功臣也。然《易》之大義未嘗因是而見棄，聖人之道未嘗因是而無存。斯時物欲橫流，沈淪待起，湛師之講疏有益世道人心，足以廉頑立懦，尤當置於座右，使學子有以見學問之大與文章之美，更感其正氣而行乎正，庶幾無大過矣。今講疏將與乾坤同壽，日月同榮，真吾華之幸也。二〇一四年，蒼龍甲午，殿閣微涼，何文匯謹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