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媽媽
媽媽是個美麗的女人。小時候,我常常在心裏祈禱,希望長大了像她一樣有型有款。
媽媽高高的,白白的,眼睛雖然長得厲害了些,可是又明又亮,還有一副小小的心形的嘴唇。
小時候和媽媽上街,不論男女都總愛對媽媽多看幾眼,我真為有這樣一個吸引人的媽媽自豪。
回到家裏對着鏡子看自己的相貌,就不由得洩氣:我的皮膚黑黑的,眼睛細小,嘴唇卻又大又厚,實在找不出一點和媽媽相似的地方。
我常常聽到人們說:「日朗長得像媽媽,月朗嘛,頭髮!頭髮像媽媽,又黑又濃。」
唉,要是上天保佑我,讓我有一副媽媽那樣的樣貌,那有多好!我常常為自己的長相暗自傷心,我想,媽媽所以不喜歡我,是因為我長得太難看,一點都不像她。
我曾經在洗澡時用海綿用力地洗刷身子,希望能把皮膚洗得白一些,又曾經用手指撐大眼睛,還努力呶起嘴唇,希望它能顯得小一些……當一切都嘗試過後再照照鏡子,唉,原來我還是我,皮膚既沒有白,眼睛也沒有大,嘴唇也許是呶得太久了,竟出現了深深淺淺的皺紋……
我沮喪透了。
我不只一次聽媽媽對她的朋友說:「這孩子一點都不像我。」
有一次,我終於向自己證實了:媽媽不喜歡我。
大概是我八歲那年吧,爸爸被加拿大一家公司聘去當設計師。臨走前幾天,他和媽媽關在房間裏吵了好久,兩個人都大動肝火。我記得他們把枱燈和花瓶扔到地下,破裂的聲音嚇人極了。
我和日朗縮在沙發上,偷聽房間裏的動靜。
「……我到那邊站穩腳跟,再接你們過去嘛!」這是爸爸的聲音。
「你接我就過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公司的發展勢頭很好,我上加拿大哪能找到一份同樣的工?」這是媽媽的聲音。
爸爸說:「到時候看看機會嘛!」
媽媽說:「我沒有你命好。算命先生說,香港是我的風水寶地……我反正不離開香港!」
「你這麼說,我們就只好各走各路了。」
「哼,我早看出來你想散檔了!想離婚你早幾年提呀!趁月朗不懂事把她送給誰不行?我帶着日朗怎麼着都能撐下去……」媽媽說着說着哭了起來。
我和日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過了一會,我低聲哭了起來:「媽媽不喜歡我,她要把我送人……」
日朗大概是嚇壞了,只是不住地低聲說:「媽媽在說氣話,媽媽在說氣話……」
「才不是氣話呢!」我自言自語地說:「她就是不喜歡我,她從來不親我,不抱我,老說我長得不像她……」
「月朗,煩死人了,別哭了好不好?」
我還是一個勁地說下去:「她對我老是那麼兇,她老是不肯帶我去公園玩,她總說她在公同裏有事,她一點也不像別的媽媽……」
我越說越傷心,終於拚命地大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的。
房門突然打開了,爸爸媽媽站在門口,看着我,吃驚地瞪着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爸爸走上前來,蹲到沙發跟前,笨拙地揩着我臉上的淚水。
「月朗,月朗,好女兒,別哭了,爸爸……還有媽媽都疼月朗……」爸爸說着摟過日朗,「爸爸媽媽也疼日朗……」
我透過爸爸的肩膀,抬起眼皮看了看媽媽,只見她扭過身子,把眼光掉向窗外,那裏正是一個星光點點的神秘的夜空。
媽媽真是一個神秘的女人。
有一年過聖誕節,爸爸沒有回香港,媽媽讓我們跟她到公司開聖誕晚會。那一晚媽媽穿了一身黑天鵝絨的旗袍,繫了一條珍珠項鍊,顯得比平時更加高貴、大方和美麗。常有些中外男士上來握她的手,親她的臉,有的還大聲讚美:「你真漂亮!」
那一晚媽媽顯得很開心,又是唱歌又是跳舞,還喝了許多酒,臉頰染得紅紅的,和同事們說說笑笑。
在回家的路上,媽媽卻彷彿換了個人,她一言不發地駕着車,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
我和日朗在後座對比着抽獎得獎品,他說我的不如他的價錢貴,我說他的沒有我的漂亮。
正在吵時,媽媽忽然連按了幾下喇叭,不耐煩地說:「再吵我就讓你們下車去!」
車正開到半路,一邊是高高的山壁,另一邊是深深的大溝,站在這兒喝西北風的滋味不是好受的,我和日朗嚇得連忙閉上了嘴。
一路無聲。
上了電梯進了家,媽媽一下子倒在沙發上,滿臉倦容,和在公司晚會上相比,簡直是兩個人。
「你們的爸爸無論如何也應該回香港過聖誕的!」媽媽說。
我和日朗互相看了一眼,我們終於明白媽媽不開心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