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曲目一 藍天下的畢業派對
初春時分，陰雨綿綿的潮濕天氣持續了一星期，城市上空塗上層層灰色顏料，罩住一個季節的陰鬱。
這天，厚雲終於消散，陽光映照杜鵑花的嬌艷，晴朗的天空帶來朝氣，為這個特別的日子，添加一份播送祝福的象徵意義。
大學校園裏，不同學系各自架起彩色氣球拱門，拱門頂貼上學系名稱，眾多穿着畢業袍的同學，手上或捧着花束，或抱着布偶，站在拱門前拍攝畢業照片，像一場盛大的戶外派對，到處洋溢歡樂熱鬧的氣氛。
阿影是應屆畢業生，他手抱姊姊送的禮物，一隻穿畢業袍戴學士帽的小熊布偶，畢業袍還繡上他的名字。蝙蝠充當阿影的御用攝影師，跟着阿影周旋於同學之間，不停按下快門。
喧囂的人羣中，四個穿便服的年輕人左右張望，阿影遙遙地看見他們，揮手大叫：“博彥！莉娜！炸彈！小萌！”
阿影的叫聲引起眾人注意，許多人應聲望過去，阿影和博彥等人頓時成為焦點，教他們尷尬不已。
“你非要大呼小叫不可嗎？”博彥皺起眉頭說。
“你們找不到我嘛。”阿影說得自然，就像惟一的答案。
“你看我們對你多好，特地向公司請假來拍照，是不是很感動呢？”莉娜代表大家送上一束向日葵。“恭喜你大學畢業！”
“謝謝！”
“現在只是拍畢業照，他還要去中學實習，不知道能否順利畢業的。”博彥強調道。
“你少擔心，我去年到小學實習，非常受小學生歡迎。結束實習時，他們還送上感謝卡。我相信這次都能順利過關的。”
“你錯了，我只是擔心那些不幸的同學。”
阿影心情愉快，自動拒絕接收負面訊息，沒有聽進博彥的揶揄。
“這裏很熱鬧，到處都是人，好像很難找到空位拍照。”小萌說。
“平日要上課，下課和放假要練歌，我騰不出時間。今天是畢業生拍團體照的日子，我一定要出席，所以順便叫你們過來。”
“你的家人呢？”莉娜問。
“他們早上來過，已經回去了。”
炸彈看到蝙蝠一臉倦容，問他：“你很累嗎？”
“你問男主角，又不是住宿舍，又沒有做社團幹事，不知在哪裏認識這麼多人。我由早上開始拍照，一直沒停下來。”
“嘿，我人緣好，輪到你畢業時，我來做你的攝影師。”
“算了吧，我對你的攝影技術沒信心。”蝙蝠望向同伴，“我們爭取時間拍照。”
阿影互換向日葵和小熊布偶的位置，研究一個拍照好看的角度。
“總覺得男生拿着花束和布偶很突兀，你不如讓女生拿着拍照。”炸彈說。
“好啊！”莉娜和小萌同時伸出手。
阿影先把向日葵交給小萌，再遞出小熊布偶，可布偶一碰到莉娜的手，他卻把手縮回去。
“這個我要自己抱住。”
“為什麼？”莉娜問。
“手上沒有道具，雙手不知放在哪裏。”
“小熊布偶只是道具？”
阿影凝視着小熊布偶，倏然感慨起來，幽幽地說：“小羽說過小熊布偶很可愛。”
“你想念小羽？”莉娜再問。
阿影扁起嘴，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跟她吵架？”
“咦，你怎會知道？”
前天，阿影和紗羽進行視像通話，紗羽正在準備出門，前往學校的晚宴。阿影看到紗羽穿起露肩晚裝，嚇得心臟幾乎跳了出來。他不滿意她衣着暴露，她卻認為長裙很端莊，只有少許性感。為了一襲晚裝，兩人隔着電腦熒幕大吵一場。
“我看過晚宴的照片，小羽的裙子很漂亮，場內很多外國女孩穿得更性感。”莉娜說。
“晚裝都是這樣，你不用大驚小怪。”小萌說。
“你們就不怕被色狼盯上，很危險啊！”
“那麼你是不是認為全部都是小羽的錯？”莉娜問。
阿影回想兩人的對話，說道：“是我先大聲罵她，我也有不對。”
莉娜展露滿意的笑容，從斜肩袋取出一個長方形禮物盒。“這是今天早上由巴黎速遞到香港的。”
“巴黎？難道是……”
阿影忙不迭打開禮物盒，隨即“嘩”的大叫出來。
盒子裏有一把小型玩具結他，背帶兩端的接駁位手工粗糙，一看便知不是原廠製造，而是自行安裝上去。
“結他是給小熊的，小羽再三吩咐，你一定要認錯，才能送給你。”
姊姊把小熊布偶送給阿影後，阿影在視像通話給紗羽看過。那時，紗羽想到小熊身上多一把結他，會和阿影更加相襯。她四出尋找，終於找到一把尺寸合適的玩具結他，可結他沒有背帶，她惟有親手加工。
阿影為小熊背起結他，大小適中，十分帥氣。“小羽！謝謝你！”阿影連連親吻小熊，再用力地摟抱，一臉幸福的模樣。
此時，同班同學森浩走過來，對阿影說：“快要輪到我們拍團體照了。”
“哦。不如你幫我們拍合照。”
“好呀。”
他們來到氣球拱門前，分別站在阿影兩旁。森浩準備按下快門的一刻，阿影忽然想起一件事，叫嚷：“等一等！”他開啟手機的相簿，輸出紗羽的個人照，舉起手機喊：“OK啦！”
“嘿，真是拿你沒辦法！”博彥扶正眼鏡說。
“好像有些不吉利。”小萌低吟。
阿影自我陶醉之際，“遺照”兩個字如鬼魅般飄出來，在同伴的頭頂浮游着。他們不難預測得到，當紗羽看到這張特別的合照，必定惹起激烈的罵戰。
輪到教育系拍攝畢業生團體照，阿影和同學站在老師後面，攝影師整頓排位時，阿影不錯過任何耍帥的機會，望着蝙蝠的相機，一時舉起勝利手勢，一時擠出裝酷的眼神。直至正式拍照，他才正經望向攝影師的鏡頭。
“如果小羽沒有走，她和阿影就會同期畢業，今天一起拍畢業照。”博彥說。
“你也想念小羽？”莉娜說。
“嗯，好朋友嘛，任何一人不在都會掛念對方。”
“如果有一天，我去外國進修廚藝，我們會怎樣呢？”
博彥的心咯登一下，捉住莉娜雙肩說：“你要走？廚師長推薦你去外國嗎？”
向來冷靜的博彥，很少顯出緊張的反應，來自肩膀的力量越強大，莉娜的心越甜蜜。她牽着博彥的手說：“我哪裏都不去。香港有很多資深的好老師，進修不一定要去外國。”
博彥釋放寬心的笑，“你不要嚇我嘛。”
團體照拍攝完畢，同學們握着學士帽，隨着一聲歡呼，一同把學士帽拋上高空。
終於畢業了！完成了人生一個階段，同時迎來另一個未知數。畢業前，同學不是忙於實習，撰寫畢業論文，就是為了就職而煩惱。這一刻，大家把學士帽用力一拋，彷彿把畢業的壓力拋走，學士帽重回手中的時候，帶回來的是比天高的夢想。
“我們打算暑假去台灣畢業旅行，你去不去？”森浩問阿影。
“好呀，我要去！”阿影答得爽快。
“但你的樂隊七月正式出道，你向唱片公司請假有沒有問題？”
“是啊，去旅行要請假……”阿影忘記已經簽約，若要離港必須得到公司批准。“嗯……畢業旅行……請假……”阿影仰臉沉思，腦中掠過一個亮點，笑得眼睛都彎起來。“你幾時可以答覆我？”森浩問。
阿影只管竊竊地笑。
“喂，你究竟幾時答覆我？”
“哈哈！你是我的好兄弟！”阿影拍拍森浩的臂膀。
“什麼？”
“哈哈，哈哈哈……”
阿影笑着走開，留下森浩愣在當場，不明白他話語的意思。
一天，SURVIVAL四子來到山邊音樂（Sunbeam Music）的會議室，博彥帶來全新創作的歌曲，和社長、石哲、唱片監製明宇開會。
SURVIVAL的第一張唱片會以迷你專輯推出，收錄七首樂隊創作的歌曲，第一和第二主打歌會製作音樂錄影帶，輯錄於隨碟附送的DVD。
社長給樂隊很大自主權，他們可以唱自己喜歡的歌，參與各個製作部分，可他們是新人，不懂的地方太多，如何在個人喜惡和市場需要中取得平衡，必須有經驗的音樂人從旁協助。
社長安排明宇做他們的老師，和他們一起選歌、編曲和製作。只是五人的時間難以遷就，又要磨合各人的意見，一首歌往往琢磨很久，以致延緩了製作進度。
每次到了交歌的日子，博彥都要交出新曲，大家對歌曲各有要求和執着，因此會用投票方式選出大家喜歡的歌，得到最多票數的作品便會收錄在專輯中。
SURVIVAL過往創作的歌曲之中，只有《火燒雲》和《向未來飛翔》通過篩選。他們才明白，業餘和職業的音樂製作，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結果，唱片籌備大半年，經過重複交歌、開會、篩選，至今只選出六首歌。
聽完博彥的作品，明宇說：“這些歌都不錯，可惜尚欠一點點令人驚艷的觸動。”
投票之後，沒有一首歌得到壓倒性的高票數。博彥再次被擊倒，他難掩失望的神色，本來以為可以暫時舒一口氣，現在要繼續努力寫歌了。
“按照原定進度，我們應該上星期開始錄音，下個月第一首主打歌派台。如果再把工作延遲，恐怕趕不及七月出道。”石哲說。
“現在先錄好派台歌，至於最後一首歌，希望下次開會有好消息。”社長望着博彥說。
“對不起！我會努力的。”博彥說。
會議繼續進行，明宇說：“編號02的抒情歌，我想加入弦樂演奏……”
會議結束後，博彥返回錄音室上班，蝙蝠和炸彈也離開了。阿影趁同事不注意，鬼鬼祟祟走進石哲的辦公室。
“嗨嗨，哲哥哥，現在有空嗎？”
阿影揑着嗓音的語氣，猶如驚慄電影中亡魂的呼喚，使人不禁起雞皮疙瘩。在相處的日子裏，石哲已經摸清楚阿影的性格，單憑一句話，便能猜到他的企圖。
“怎麼了？”石哲坐在沙發問道。
“我最近努力寫歌和練歌，又專心開會，我是不是很乖？”阿影坐在石哲對面，笑咪咪地說。
“那又如何？”
“我想去畢業旅行。”
“嗯，你今年畢業，應該留下美好的回憶。”
“哲哥哥，你真是一個好人。”過程比想像中順利，阿影開心極了。
石哲查閱SURVIVAL的工作時間表，說道：“兩個星期後，你可以放假三天。”
“我要去中學實習，不能向學校請假。”
石哲再細看工作時間表，“現在不放假，就要等到九月，到時可以給你四天假期。”
“等到九月，下個學年都開始了，算什麼畢業旅行啊！而且只有三四天，怎麼夠？”阿影怪叫，繼而自言自語，“飛機單程都要十三小時，加上其他交通接駁，已經花了兩天時間。”
“十三小時？你想去哪裏？”
“巴黎。”
“巴黎？！”石哲瞪大眼睛，“我以為你會去台灣或日本，現在的大學生真豪氣，還沒正式工作就要去歐洲旅行。”石哲腦筋一轉，“慢着，你女朋友小羽好像在巴黎讀音樂。”
穿幫了！阿影別過視線，假裝吹口哨。
“我明白了，畢業旅行只是幌子，其實是想探望小羽。”
“真的有同學約我去台灣，最好在暑假安排兩次假期，我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不行！”
“哲哥哥，求求你！”
“小羽會回來放暑假吧，你不必專程去巴黎見她。”
“她就是好像沒有回來的意思。”
好幾次，阿影和紗羽在視像通話中提到暑假的去向，紗羽一時說報讀當地暑期課程，一時說參加公開比賽，完全沒有在暑假回港的計劃。因此，當森浩提出畢業旅行時，阿影便想到紗羽不回來，他可以去巴黎探望她。
石哲揚起工作時間表，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日程，“你如果能夠在暑假找出空檔，我不介意讓你放假。”
大學暑假由五月開始，SURVIVAL的出道專輯在七月發行，同月舉行出道演唱會，七月和八月是宣傳的高峯期。
阿影把臉湊前來，練歌、錄音、拍攝音樂錄影帶、拍攝唱片封面、宣傳、訪問……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無論看多少遍，阿影都無法在暑假找出連續幾天空閒日子。
“嘩，我上次看這個工作表，工作沒有現在那麼多。”
“不好意思，表格還沒填滿，工作陸續有來。”
“絕望！”阿影頹喪地癱在沙發。
“剛開始做音樂比較辛苦，你以前在錄音室做暑期工，只是見到製作的一部分。當你正式入行，要兼顧的事情遠遠超過你的想像。”
“哦。”阿影沒神沒氣地漫應。
“聽好！我們是一個團隊，由你簽約一刻開始，SURVIVAL不再只屬於樂隊四人，你們的一言一行，都會影響整間公司、整個製作團隊！”石哲嚴正地說，希望阿影早日有踏進社會工作的自覺。
“我明白了，我不會再提出無理的要求。”
阿影只要知道個人的任性會影響音樂製作，他就不會再耍性子。他拖着失望的背影離開辦公室，石哲看在眼裏，覺得他挺可憐的，一時生起同情之心，站起來叫住他，“或者有一個方法，你可以見到小羽。”
“什麼方法？”阿影雙眼發光。
“剛才開會時，明宇提出在其中一首歌加入弦樂演奏。如果你可以說服他起用小羽，她就會為了錄音而回來。”
“是啊，我怎麼沒想過呢，你真是我的恩人啊！”
“我只是說如果……”
阿影用力地摟着石哲，高興地喊：“恩人！謝謝你！”
“我只是說如果……”石哲再次強調。
“哈哈，我知道啦，哈哈哈！”
石哲被男性摟着，感到怪不自在，他推開阿影，阿影又再摟住他。兩人推推摟摟之際，阿影不小心撞到壁櫥，一疊CD從敞開的玻璃門掉下來，砰砰嘭嘭散落一地。
房間被淡淡的陽光籠罩，在散亂的CD中，有一張掉落到牆角，守護着倔強的信念。
信，壓迫和限制是馴服思想的催眠術。
信，沉默和假裝是摧毀世界的核武器。
信，善良和愛是守護世界最溫柔的撫摸。
深信，勇敢的你和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精彩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