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今天天氣大好,萬里無雲,溫暖的陽光像一張黃色的棉被,懶洋洋地蓋在孟津城上;城中的樓閣、邸宅彷彿都被鍍上了一層金色,顯得格外溫馨。在這樣的氣氛下,無論是趕集的小販、出外耕作的農民,還是拉車的莽夫,都不知不覺地慢下了腳步,使整個城鎮顯得祥和、恬静……
唯一例外的是鄭員外的府第。
「我的財寶!我的財寶!你們一定要替我從竊賊手上追回來!」鄭員外誇張地揮舞着雙臂,氣急敗壞地對兩名捕快喊道。
只見鄭府上上下下,無論是家僕或是守衞,都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亂轉,點算着損失的財物。
「讓我重複一遍,」捕快這時對鄭員外說,「你剛才是說,昨天晚上,有盜賊闖進了你的家宅?」
「沒錯。」鄭員外回答。
「這大盜翻過九尺高牆,躲過數十個持着火把巡邏的守衞的視線,溜進了你上了好幾重鎖的卧室?」
「是啊。」
「然後在沒有吵醒你的前提下,偷走了你所有的金銀財寶,其中包括一個三百斤重的寶箱和一個……超過一百斤重的貼金獅子像?」捕快的聲音裏充滿了毫無掩飾的懷疑。
「對!我剛才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嘛。」鄭員外不耐煩地說。
「而且最後這大盜,嗯,還花時間用墨水在你的臉上畫了個大花臉?」
只見鄭員外那張可笑的胖臉,左邊被畫上一朵花兒右邊被畫上一個太陽,額頭上還寫有「笨蛋」二字,讓看見的人忍俊不禁。顯然鄭員外已經盡力嘗試將墨跡洗掉,但大部分圖案仍是清晰可見,一下子無法去除。
「是是是,」鄭員外沒好氣地說,「我都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你們為什麼還在不斷追問?還不快去把這盜賊速速拿來?」
只是兩名捕快互望了一眼。
「呃,鄭員外。我們到底在談的是一個竊賊,還是什麼妖魔鬼怪?天下如有這樣神通廣大的竊賊,我們這些捕快也不用混了。」
鄭員外一聽就怒了,罵道:「你們竟敢不相信我?我……我要向縣令大人告你們的狀!」
「鄭員外,你剛才的話,就算直接對縣令大人說,恐怕他也不會相信。而且老實說,如果這個大盜真的那麼厲害,我們也沒有能力緝拿。」
「但……但是,」
「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鄭員外你自便。」說着兩名捕快轉身離開,絲毫沒有理會鄭員外的抗議。
「可是,我的財寶怎麼辦?」
眼睜睜地看着兩名捕快走遠,鄭員外一下氣不知道往哪兒撒,便抄起地上一塊石頭,使勁往宅第大門外扔去。他這一扔可不得了,只見石頭直直地往迎面走來的一名男子砸去……
「小心!」一把聲音喊道。
瞬間一張大手把石頭在半空中穩穩地接住。鄭員外定眼一看,只見這手的主人身材魁梧、氣宇軒昂,身穿標準的胡服、革帶,另一隻手還拿着一把折鐵寶劍,一看就知道來頭不小了。
他把手中的石頭拋了拋,用力一揑,堅硬的石頭竟立即就變成了石粉,徐徐通過指縫間散落地上。然後在這人身後,這時突然鑽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來。
「哇,謝謝你,差點就砸中我了,這一大清早的,誰想暗殺我?」這人身形矮小、一身灰衣,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十足一個初出茅廬的傻小子。
鄭員外一臉的疑惑,連道歉的話也忘了說,向來人問道:「呃,你們兩人是誰?」
「哦,你就是鄭員外嗎?」那個小子模樣的人問道,「我們是京城刑部派來的,調查最近發生在北方城鎮接二連三的盜竊事件,我們聽說鄭員外你昨晚的家宅被竊賊光顧,所以便打算來調查……不過現在我準備以襲擊刑部官役的罪名將你捉拿。」
他最後那句話只是喃喃自語,所以鄭員外並沒聽見。他一聽說有刑部的人來,便已經高興得不得了,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連忙迎了上去。
「這位肯定是主事大人了!歡迎歡迎!請內進請內進!」鄭員外這話的對象,卻是那個高大的男人,他直接把那位矮小的小伙子當成是僕役了。
「呃,我叫胡銘南,不過是主事大人的侍衞。」那男人說着,恭敬地用手示意他身後的小伙子,「我身邊這位才是主事大人──童睿鈞。」
「這……什麼?」
童睿鈞看着鄭員外的臉由紅轉白、由白轉綠,然後連連賠罪的樣子,不禁感到好笑。看來又一個人把他們倆的身分給調亂了,先不說童主事和胡侍衞二人的身形和氣勢之別,淨是衣着就已經讓人難分主僕了──雖說胡銘南穿得並不特別隆重,但是童睿鈞的衣着卻是異常的樸素,加上全無有權有勢者慣有的招搖之勢,和胡銘南站在一起,完全就像是僕役一名,被誤會也屬正常的事。
有誰會想到,像童睿鈞這麼一個不過二十來歲的小伙子,竟然會是來自長安城的刑部主事呢?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的該死……」一邊不停說着道歉的話,鄭員外把兩人請進了鄭府中。
「沒事,我也習慣了。」童睿鈞也不打算為難他,不過他倒是看清這些富人能有多勢利了。
「不過主事大人,這次你一定要替我申冤啊。」鄭員外道,「我這次被竊賊光顧,可是損失慘重,足足不見了價值三萬兩銀子的財物啊,我真是太可憐了!」
童睿鈞口裏答應着,心想這些銀子不也多半是鄭員外從窮苦老百姓的手中搜刮回來的,可憐個鬼呢。
「能跟我們談談昨晚發生的事嗎?」於是童睿鈞直接進入了主題,「我相信你家中的守衞應該不太嚴密吧。」
「這個啊,剛好相反。」鄭員外比劃道,「自從我聽說北方城市接連有富貴人家家宅被盜後,便花大錢請了不少武藝高強的人士來我家守夜,他們兩人一組分布在庭院四周,連夜舉着火把站崗和巡邏,就連屋頂也有人在把守。然而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竟讓盜賊得手了!你說怪不怪?」
三人走到鄭府的高牆前。
「牆高九尺,牆身磨得很平滑,沒有可以踏腳的地方,」童睿鈞摸了摸牆身,若有所思地道,「附近也沒有樹木之類可以攀爬的地方,盜賊是怎麼進來的?」
「根據一名守衞所說,他巡邏時似乎看見一個黑影躍過高牆,但黑影隨即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還以為只是幻覺呢。」
童睿鈞和胡侍衞互望了一眼。
「看來這個盜賊的輕功了得。」童睿鈞評論道。
「不但如此,」鄭員外補充道,「除了這個人外,當晚在府中巡邏的所有守衞都沒有發現任何異狀,一直到我早上發現財寶被盜,大家連盜賊的影子都沒看見!哼,我的守衞們都是飯桶,都只知道吃飯不知道干活。」
「看來那大盜真夠神出鬼沒的。」胡侍衞道。
「最神奇的是,我為了防盜,把大部分的金銀財寶都嚴嚴密密地鎖在一個大寶箱之中,好讓盜賊難以下手,但結果……那大盜竟直接把整個寶箱給抬走了,那寶箱足足有三百斤重啊!就連兩個彪形大漢合力也難以抬動呢,竟然會在眾多守衞的眼皮底下被偷走。」
童主事聽後,暗自思索着。
「有這種能力的,似乎也只可能是那傢伙了……」童睿鈞喃喃道。
「呃,誰?」鄭員外問。
不過童睿鈞和胡侍衞兩個人都沒有理他。
「主事大人,你認為這十多起盜竊事件,都是那個神秘紅衣大盜所為?」胡侍衞小心翼翼地問道。
「對。」童睿鈞皺了皺眉,「我只是懷疑這個人是否真是像傳說中那麼的神通廣大……」
話說在這幾年間,在藩鎮潞州附近一直流行着一個關於紅衣大盜的傳說,此人功夫了得、來去無蹤,盜盡了所有貪官污吏的財寶,卻並沒有據為己有,而是悉數還富於民,所以深得人心。雖然當地官府全力緝拿,最後卻都無功而還,只能淪落為百姓的笑柄。
本來遇上這種看似杜撰的傳說,童睿鈞也只會一笑置之,但直至最近數月,北方城鎮的富戶接二連三被一個高手竊賊盜個清光,而且竊賊都被統一描述為「身穿紅衣、神出鬼沒」後,連他也開始相信這個傳說是真實的了。
事實上,如果說童睿鈞對此次作案盜賊的身分還有什麼疑惑的話,就在他看見鄭員外臉上的墨水圖案後,便已經知道闖進鄭府的盜賊,必定是那紅衣大盜無疑──這是因為,那位大盜除了身穿紅衣外,還有一個奇特的習慣,就是喜歡在洗劫一空後,用濃濃的墨水把熟睡中的府第主人畫成大花臉。
不過,如果這次盜竊案的確是紅衣大盜所為的話……
「鄭員外,請問你手上有沒有北方疆域的地圖?」童睿鈞突然問道。
只見鄭員外一聽,立即露出自豪的樣子,指着掛在裏堂牆上的一張黃紙地圖。
「有啊,你看這是我珍藏的北域百里地圖,當年由裴矩親手繪製,幸好那個大盜不識貨沒有偷走……等等,你想幹什麼?」
鄭員外一臉訝異地看着童睿鈞一手扯下牆上的地圖,鋪放在書桌上。
「那地圖可值五十兩銀……」鄭員外的話還沒說完,童主事就已經用毛筆蘸了墨,在地圖上大咧咧地寫起來。
「胡侍衞你來看看,」童睿鈞一邊說,一邊在地圖上的大城鎮做着記號,「你發現了麼?看看這幾個月來盜竊案發生的地點,首先是相州、然後是鳳台、接着到濟源、最後來到孟津城。看來,這個紅衣大盜都是沿着北方疆域的大城鎮作案的,如果按照這條路線推斷下去,那麼紅衣大盜下一個到達的城鎮,就是……」
童睿鈞用毛筆在地圖中央的「洛陽」二字上畫了個大圈。
「你說得沒錯,」胡侍衞連連點頭,「作為一個大盜,又怎麼可能錯過在洛陽城作案的機會呢?」
「而這也是我們的目的地,」童睿鈞說着拿起地圖,轉向鄭員外,「啊,這地圖我要了,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這個,但是……」
「那就好,」童睿鈞沒等他說完就道,「不好意思我們先告辭了,我們還有地方要去呢!不用送了。」
鄭員外還想抗議呢,但想到對方可是刑部派來的官役,只能一臉無奈地垂下頭,獨自歎着氣。
童睿鈞領着胡銘南往宅第大門外走去,一臉的堅定。
因為派他來調查這一系列盜竊案的,可是當今的天子,他可不能丟自己的臉!
「立即僱馬車趕往洛陽,」他神情凝重地說,「奉皇上之命,我們一定要生擒這個紅衣大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