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何进（二）为什么不带我玩

撼山易，撼文化壁垒难

前言：文化的力量是巨大的，哪怕你拥有了经济基础，掌握了上层建筑，终究是个南阳地方的土豪。

01.

何氏的结局

其实，当初我上了袁绍的当。外戚的结局虽然已经注定，但是只要皇帝不想杀我，我就能一直掌握权力，宦官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与宦官相安无事的局面，只有袁绍他们这帮士人受损。其实只要他们开口，我也会照顾他们的利益。可是我没想到，我一腔赤诚真心，他们竟然把我往死里坑。

即便我富甲一方，即便我身居高位，但我终究挤不进那仿佛触手可及，却如水月镜花一般的贵族圈子。我因国舅身份进位大将军时，我的身边围拢着一群命世英才，当时的我确实这么以为。这群人为我出谋划策，甘于下僚，我以为我能获得他们的承认。我大力提拔他们，不惜连跃几级，我给他们各种前途，在中央为他们保驾护航，我以为真心必能换得真心。但我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眼中，中央是他们的，这是靠姓什么决定的，姓何的只配领个暂住证。我以为我是从正门进到他们贵族圈子的，结果发现走的是杂役进出的侧门，干完脏活、累活，就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一类人，可我终究只是个吉祥物，像金粉泥胎的佛像一样，远观宝相庄严，近临顶礼膜拜，晨昏念诵，香火不断。但我心里苦哇，我不能动弹，不能发声，眼睁睁看着一班和尚肆意解读我的思想，毫无顾忌地以我之名收受香火钱，最终激化佛俗矛盾，连佛身都被暴民砸得稀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而我何家确确实实没了利用价值，怎敢奢望什么家门兴盛，惟愿血脉存继。还好有个曹阿瞒，虽说出身宦官家族，当初我对他的重视也远不如袁绍，到底纳我儿媳进门，抚养幼孤，使我家门延续。我孙何晏竞日谈玄，终在曹魏一朝跻身世家。尽管，南阳何氏并不是一流家族，但到底拿到了门票。

我们何家奋斗三代，终于摆脱了无根浮萍的命运。我受够了被世家拒之门外的滋味。也受够了，捧着一颗真心去，被伤的遍体鳞伤而回的感觉。在没有制定规则的实力前，我终究只是个被规则关在门外的土豪。在这个时代，想要实现阶层跃升，实在是太难了。

02.

为什么何氏不属于世家大族

世家大族，兴起于西汉武帝后期，崛起于两汉之间，发展于东汉时期。汉武帝设立了太学，征召了很多有儒家传承的五经博士。这些博士每人至少掌握一经，在太学中开课授徒，形成了稳定的师徒传承关系。借由这种关系，他们发展出了一个儒家门徒的圈子。这个圈子，不断扩大对中央和地方的影响力，而且排斥那些非儒家出身的官员。

进入这种基于儒家经典传承而形成的圈子，是成为世家的首要条件。像东汉时期鼎鼎大名的汝南袁氏，就以通《孟氏易》闻名；而与汝南袁氏匹敌的弘农杨氏，也以精通《尚书》，兼通《易经》被人敬仰。而出了杜甫、杜牧等大诗人的京兆杜氏，则以精通《春秋》，兼通律法著名。当时最顶级的世家大族，都是儒家最根正苗红的门徒。

同时，由于汉武帝北征匈奴，加重了底层百姓的赋税负担，造成大量自耕农破产逃荒。地方大族展开了一轮，争夺人口、兼并土地的狂潮。而诗书传家的大族，也在这一轮扩张中变得更加庞大，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庄园经济。这些庄园不但为他们提供了稳定的收入，还独立于地方权力之外。而庄园中世代依附的家丁、佃农，则成为他们在战乱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军事力量。

为了维持这股经济、政治、军事力量，诗书传家的大族纷纷积极入仕，用来自中央的权力守护自己的家族。于是，世代传承的世家大族便形成了。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成为世家大族要满足三个条件。第一，要以诗书传家，尤其要精通儒家的一部或几部经典，这样才能进入儒家当家作主的顶层圈子里。第二，要有地方庄园经济为后盾。第三，要累世为官，进入中央政权当中，掌握权力。

何进满足了后两个条件，但偏偏第一个条件，将他挡在了世族门外。所以说文化的力量是巨大的，哪怕你拥有了经济基础，掌握了上层建筑，终究是个南阳地方的土豪。

由此也可见历史的自主性有多么强。可能300多年前，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时，只是想着披上儒家的外衣，用法令治国。结果，经过时间的演变，身上的外衣成了肌肤，渗入骨髓。儒家门徒通过塑造“焚书坑儒”的集体苦难记忆，凝聚力大大加强。又通过传承亡佚的儒家经典，成为了文化的捍卫者、传承人，创造了不同于其他群体的士人身份。最后把自己经济、政治方面的优势，用文化巩固起来。这些人，正是儒家由中央伸向地方的触角。

而历史告诉我们，一切阻碍的存在就是用来被打破的。不过这层文化的阻碍，要到唐末才能被化解。这事就留给后来人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