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无风不起浪(三)
后来两个年幼的孩子成了好朋友,月如故经常出沈府去看余疏行,顺便给余疏行带些吃的。
这仓促间建立起的友情,却也不算是太长久。
后来月如故的母亲逝去,月如故更是被赶出沈府,也算是两人运气好,遇到了银月和顾禀叶,不然月如故会流落街头饥饿而亡,余疏行则会寒症发作无药可救,被收养后长此以往两人就这样走又过了三年的时间。
余疏行这猝不及防的寒症发作,导致了他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卯时鸡鸣才幽幽醒过来。
梦醒时分,余疏行从漫长的梦境里抽身而出,他躺在床上两眼直直的看着帷帐顶有神,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小时候与月如故相处的画面。
冬天两人为了在厚厚的冰层下抓到一条鱼,差点一起掉进冰湖里;为了一个树上红艳艳的苹果,差点摔断腿;甚至为了他能吃到一串糖葫芦,忍着被打骂的讥讽偷偷给他买糖葫芦…………
一桩桩一件件犹如记忆回笼,全部都闪现在他的眼前,让他不由自主的走了神。
现在算起来,他和月如故认识了差不多二十多年,而这二十多年中的十多年他们都是各居一方的,直到洛州城那次的枫树下相遇。
白衣剑客与蓝衣庄主见招拆招。白衣剑客的一把月故剑和白玉骨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也就是从那次开始,命运又再次的走到了一起。
“吱呀”,房间的门被人推开,苏筠端着药碗走进来。
她把药碗放在床头,见床上的人闭着眼毫无动静,像个老人家般沧桑的叹气,胆子大的数落道:“主人啊主人,你可真是够笨的,明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还要这般的折腾自己。”
其实余疏行早就醒了,只是梦了一场往事难追后醒来有些疲倦,盯着帷帐看了许久后就闭上眼睛养神,苏筠还没踏进房间她就知道来人是谁。
苏筠也没发现床上的人早就醒了,依旧唠唠叨叨的数落昏睡的余疏行,她活像个操心儿孙的老妈子,边扯着余疏行的袖子,指指点点的道:“要不是你偏要出临江山庄查老庄主的死因,何至于摊上这堆破事!现在可好了,本来身体就是这个残破不堪的鬼样子,在这样折腾下去主人你指不定哪天就吹灯拔蜡踹锅台去见阎王爷了!!”
‘昏睡’着的余疏行在心里对她的话啼笑非疑,只觉得这丫头自从和他来了江湖后,变得人气了不少,不再像在临江山庄那般娇里娇气的了,自然,胆子也是大了不少,居然敢当面数落他。
床头边苏筠还在喋喋不休的数落,总之把一路上余疏行遇到的各种事情都归功于是在折腾自己。
“明明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十而立,你为什么还要这般折腾自己?好好的利用这剩下的时间也总比这样没日没夜的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好啊!!你是我主人,你死了我该怎么办?”说到最后,苏筠都有些带着哭腔,眼睛也红红的,强忍着不让泪水坠落。
对她来说,临江山庄是她名副其实的地方,是她可以在冷了孤独了的家,那个家很温暖,即使山庄里全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各路暗影,那里也还是她的家,只因为那里是她长大的地方,每一个庭院都见证了她和余疏行的长大,除了那里,她真的想不到自己还有哪里可以回去。
可是现在,这个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人要走了,她本来就是他的跟屁虫,无时无刻都是围绕着他打转,可现在这个人要去的地方她不能去。
要问这是余疏行忍耐寒症的第多少个年头,没人比苏筠更加清楚,本以为这症状是不会造成什么大碍,没想到两年前桃花岭,余疏行亲自告诉了她这个残忍的事实,我时日无多了。
这句话尽比冰冷刺骨的寒症还要冰冷刺骨,直直的破开胸腔刺进了她的心里,冷得她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红着眼睛,头埋得都快和脖子一体了,不敢去看躺着的余疏行,道:“虽然你嘴上不说可我一直都知道,你把我当妹妹而不是把我当使唤来使唤去的婢女,可是我还没有叫你一声哥哥叫够本,你怎么就能说出这种话?”
就在她快要哭出来时,一只手轻柔的抚摸她的头,随即她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似是无奈又似是宠溺。
“唉,那你以后就叫哥哥,趁我还没有断气赶快叫个够本。”躺在床上的余疏行睁着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这个小丫头。
快要掉眼泪的苏筠愣了一会儿,就在余疏行要从床上支起身时,一个猛扑的抱住了余疏行,活生生的把余疏行又扑躺回了床上,嘴里伤心又开心的道:“哥。”
余疏行差点被她这一扑扑得断气,深吸一口气后伸手拍了拍苏筠的背,道:“好啦,傻丫头,你再不起来你哥我不是被寒症折磨死就要先被你压断气了。”
闻言,苏筠这才想到余疏行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方才这一饿虎扑食的动作好像有些过猛了。
随即立马手忙脚乱的从余疏行身上松开手坐起来,拿一个枕头垫在床头,扶余疏行靠起来。
不等余疏行整理头发,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就递到了他的面前。
苏筠哑着嗓子道:“哥,把药喝了,虽然对你身体里的寒症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至少可以压制一二,不至于让你这般痛苦。”
那碗药边冒气边散发出刺鼻的味道,让人闻了就知道这药是有多苦,余疏行看也不看一下,直接面无表情一口闷了下去。
苏筠道:“这药是老毕配的,他说很苦,我去给哥拿蜜饯。”
说完就要转身,被余疏行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余疏行抹了抹嘴角残存的药汁,道:“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药怕苦还要吃蜜饯,这点苦不算什么。”
他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来应当是从早上昏迷到了傍晚,此刻太阳早已落山,天边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残阳余晖。
余疏行道:“外面如何了?”
苏筠道:“哥你昏迷后两个时辰,有暗影送信给老毕,说是冥火宫有新的消息,老毕知道你对冥火宫的事情甚是关注,就没敢打开信封,只等你醒来去看。”
余疏行点了点头,望着外面的黄昏,他的神色像是穿透了云层直达九霄,出神的叹息道:“夕阳西下几时回啊,我这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一发作起来有时猛烈些有时温柔些,有时候觉得死了也是一了百了,至少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了,可是现在想想哪有那么容易死啊,想死也是要在这世间生无可恋才会想着死了算了,更何况这世间还有我留恋的人,我也是能活一刻算一刻,至少不要在我人生的最后一刻留下什么遗憾才好。”
苏筠静静的听写他念念有词,也不觉得唠叨,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床边听着,既不像原来那样开口打断,也不像刚才那样数落他。
她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就像小时候她害怕夜里呼呼的冷风,幻想会有野兽出来吓她,那时余疏行就会给她讲一个个温馨的故事,让她忘掉心里的恐惧。
而现在,余疏行也是在给她讲故事,但这故事里的人物变成了他自己,原本温馨的故事变成了对时光最后的怀念,疏导的也是她心里的恐惧,不过不是对冷风的恐惧,而是对余疏行独自一个人丢下她离开的恐惧。
余疏行嘴角微勾,道:“人走的一生很不,长到让他把这世间的每一种苦涩都尝尽,有的人一生却很短,短到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就转瞬即逝了,你哥我就是后者,可我比那些短命的人都活得快乐,之前我有一堆侠肝义胆的江湖朋友,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妹妹,还有一个毕生难忘的知己。”
不知怎么的,苏筠听着听着眼睛又红了起来,刚才未曾落下的泪水也断了线似的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余疏行摸了摸她的头,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祖母正哄一个受欺负的小孙子,他道:“傻丫头,哭什么?哥哥我是迈不过三十而立的这道大关了,可你们不能因为我就闹得这般没出息,哭哭啼啼的那里还有鬼手的威名?听话,不哭了,我走了以后临江山庄就交给你和阿故了,”
苏筠狠狠的抹了眼泪,想理直气壮的回一句“我没哭!”,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她的眼泪早就断了线,哪里还允许她说一句“我没哭”?
苏筠哑着嗓子哽咽道:“哥,我不要你走,你可不可以不走?我从小都是被临江山庄收养,除了老庄主,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余疏行道:“这次可能不行了,这命运捉弄人得很啊,哪里容得下你哥我说一句不,在说了,我走了不还有阿故吗?”
苏筠撇撇嘴,强行表现出了一副嫌弃的样子道:“月如故?他现在还被关在冥火宫呢,哥现在就算是要让他当我家人,也要先把人救出来才行。”
余疏行笑道:“所以呀,要不了几天冥火宫举办的英雄大会就要开始了,我会送弈北宸一个大礼,同时也要送他背后之人一个大礼,好顺便把阿故从那乌烟瘴气的地方捞出来和你一同执掌临江山庄。”
苏筠止住眼泪暂时不让它流出来,道:“哥,你真的准备让月如故接替你执掌临江山庄吗?”
余疏行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苏筠道:“这是你的决定,我和木槿姐姐老毕都不说些什么,可是临江山庄全都是对你尊重有加的暗影,他们除了认你一个主子,恐怕不会在认他人为主。”
为什么临江山庄能在江湖上立足,原因不单单在于它号称江湖第一暗影组织,有着一个三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的庄主,而是临江山庄里的每一个暗影一生都只为一个主人卖命,就算是这个主人与世长辞,他们也会自杀陪葬!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除非主人下达命令,让他们效忠于下一代主子,或是拿出历代庄主随身携带的临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