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女王(珍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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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7年3月

一个包裹——从一个地方被带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人手中被转交到另一个人手中,被随意拆开又随意捆上——这就是我。我是个容器,用来孕育后代的容器,不是为这个贵族,就是为那个贵族:至于对方是谁并不重要。没有人把我看做是我自己:一个来自与王室相关的强大家族的年轻女人,一个异常虔诚的年轻女性,她有资格——上帝可以作证——得到人们的关注。但事实并非如此:在乘坐人力轿到达兰菲城堡以后,我骑着一匹矮脚马前往新港。我坐在驾马的男仆身后,看不见前方道路上的景象,只能透过士兵们参差不齐的队伍偶尔瞥见泥泞的田地和苍白的牧地。他们手持长枪与棍棒,领子上绣有都铎家族的纹章。加斯帕骑着他的战马走在最前,叮嘱士兵时刻警惕赫伯特的埋伏,以及留意道路上成群结队的小偷。等我们靠近海边的时候,还要留神海盗的进犯。这就是他们保护我的方式。这就是我生活的国家。这些是优秀而且有力的国王应该避免的事。

我们骑马穿过格林菲尔德宅邸的吊闸,铁闸在身后重重地关上。我们在屋子前的庭院里下了马,母亲走出来迎接我。从结婚那天,她告诉我“没什么好怕”以后,我差不多有两年没见过她了。她迎面走来,而我屈膝行礼接受祝福,意识到她能从我的表情看出——我知道她那天说的是谎话。因为我面对过死神的威胁,也明白她早就做好让我为她的孙儿牺牲的准备。对她来说,是没什么好怕的——但对我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玛格丽特。”她轻声说,将手放到我的头上做了祝福,然后扶我起身,吻了我的双颊。“你长大了!而且你看起来气色很好!”

我期待她能伸出双臂拥抱我、说她想我,可这些是完全不同的那种母亲才会说的话,而且那样一来,我也会成为完全不同的女孩。相反,她只是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冷冷的赞许,然后便转过身,望向推门走出的公爵。

“这是我的女儿,”她说,“玛格丽特·都铎女士。玛格丽特,这位是你的亲戚白金汉公爵。”

我深深地行了个屈膝礼。这位公爵对自己的地位非常讲究:他们说他会根据自己在国会中的席位来规定哪些人得走在他的身后。他扶我起身,亲吻了我的双颊。“欢迎你,”他说,“不过这场旅途肯定让你很冷也很累了。进来吧。”

这座宅邸十分豪华,在偏远的兰菲与彭布罗克待了这么多年以后,我已经不太习惯了。这里有厚厚的挂毯为石壁保温,木头横梁镀着金,并且涂有鲜亮的油彩。到处都有黄金刻成的公爵纹章。地板上铺着新割下的香草,气味芬芳,每个房间都弥漫着淡淡的草药与薰衣草的气息,每一座巨大的壁炉中都有熊熊燃烧的圆木,还各有一名拿着篮子搬运柴火的男仆。就连添柴男仆也穿着公爵家的制服;人们说他拥有一小支永远整装待发的军队,时刻听候他的命令。那个男仆甚至穿着靴子。我想起我丈夫家中的仆人总是懒洋洋地光着脚,突然觉得如果能住在这样整洁的房子里,有一群衣着得体的仆从,这次婚约似乎也还不错。

公爵给了我一小杯麦酒,温热甜美,驱散了我旅途中的寒冷。我喝酒的时候,加斯帕和另一位年长者进了房间,他两鬓斑白,脸上带着皱纹,看上去至少有四十岁了。我等着加斯帕向我介绍那个人,但看到他严肃的神色以后,我立刻明白过来,有些震惊地意识到,这个老人就是亨利·斯塔福德,我此时正站在我的新丈夫面前。他不是我的同龄人,就像约翰·德拉·波尔,也不是埃德蒙那样的年轻人——上帝作证,他太老了,根本不适合我。是的,这次他们为我挑选了一个年龄足以做我父亲、祖父甚至是曾祖父的男人。他至少有四五十岁,也许有六十岁。一直等母亲尖声叫出我的名字:“玛格丽特!”我才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他,甚至忘了行屈膝礼。我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低下了头,对那个人,对那个将会与我一起生活的男人表示谦卑。而他将会让我为他生下另一个兰开斯特家族的继承人,无论我愿意与否。

我看到加斯帕皱眉注视着自己的靴子,但他随后抬起头,像往常那样彬彬有礼地向我的母亲问好,以及向公爵鞠躬。

“是你在最为动荡的日子里保护我的女儿平安无事。”母亲对他说。

“我也会尽自己所能保护整个威尔士,”他答道,“战况终于出现转机了。我收复了约克一派夺走的几座城堡,威廉·赫伯特正在东躲西藏。如果他还留在威尔士的话,我一定会抓到他。都铎家的人民深爱这片土地,肯定会有人向我告知他的行踪的。”

“然后呢?”白金汉公爵问他,“然后该怎么办?”

加斯帕耸耸肩。他知道对方问的并非威廉·赫伯特的命运,甚至不是威尔士的命运。这是近日来每个英格兰人都会反复自问的问题——以后该怎么办?我们该如何容忍这样一个不得人心,甚至不敢待在伦敦的宫廷?我们该如何容忍随时会毫无预兆地在梦中死去的国王,以及众人所痛恨的王后?我们该如何面对他们的继承人只是个年幼多病的小男孩这一事实?如果王国落入我们的敌人约克家的手中,我们又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安全?

“我也试过跟约克公爵理查德,以及他的顾问沃里克伯爵理论,”加斯帕说,“要知道,我曾经非常努力地说服他们去和王后合作。我和王后反复地谈了很久。但她还是很害怕他们,担心他们会在国王下次发病时伤害她和她的儿子。换个角度来说,他们也害怕她会趁着国王健康、有能力发号施令的时候消灭他们。我看不到解决的办法。”

“能不能把他们派去别的国家?”白金汉公爵建议道,“派其中一人去加莱?或许我们可以把约克公爵送去都柏林?”

加斯帕耸耸肩。“如果我知道他们和敌人一起远在海外,我晚上恐怕会睡不着觉,”他说,“他们在加莱可以控制英吉利海峡,这样一来,我们的南方港口就没有一个是安全的了。约克的理查德可以从都柏林起兵对抗我们。爱尔兰人甚至已经将他视为国王了。”

“也许国王的健康会出现转机。”母亲满怀希望地说。

在随之而来的尴尬沉默中,我意识到了国王陛下病得究竟有多重。“也许吧。”公爵说。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让亨利·斯塔福德来追求我。他们甚至没有花时间安排我们会面。他们何必费这个功夫?婚姻只是法学家和家族中负责管理财产的人需要操心的事。就算我和亨利·斯塔福德厌恶彼此也没关系。和我不想结婚、害怕婚礼、害怕婚姻生活、害怕生育和害怕作为妻子所要做的一切都没有关系。甚至没有人问我是否已经放弃了儿时的想法,是否还想去修女院清修。根本就没有人在意我的想法。他们只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年轻女人看待,生来就是和人结婚、上床。由于他们没有问我的想法,也注意不到我的感受,自然拖延也就没有了意义。

他们起草了婚约,我们签了字。我们去了礼拜堂,在证人与神父的见证下发誓将在明年一月完婚,这样一来,我就有一年的时间可以为我的第一次婚姻服丧——虽然它带给我的喜悦那么少,又结束得那么快。明年我就十四岁了,而亨利并没有到四十岁,但对我来说,三十三岁也很老了。

订婚仪式结束后,我们回了家,母亲和我坐在日光室[1]里,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女伴们围坐在我们身边,听着乐师演奏。我拖着凳子靠近她,打算和她私下说几句话。

“你还记得在我嫁给埃德蒙·都铎之前,说过些什么吗?”我问她。她摇了摇头,偏过脸去,仿佛想要回避这个话题。我可以肯定,她是怕我责怪——当初先是安慰我不会有事,却又告诉女家庭教师,选择让我死去。“不,我不记得了,”她匆匆答道,“那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说过,我不能像我父亲那样选择懦夫的方式。”

光是听到我提到这两个尘封已久的字,就让她发起抖来。“我说过?”

“是的。”

“我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了。”

“那他到底做了什么呢?”

她干笑着转过头去。“当时在教堂门口,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机会让我解释这句蠢话?”

“是的。”

“噢,玛格丽特,你真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我等着她说下去,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能让她这样紧蹙眉头。“你真是太认真了。”

“是啊,”我点点头,“没错。我是太认真了,母亲大人。我以为您早就知道了。我一直都是个很认真、很专注的人。关于您说的父亲的事,我想我有权知道。我是认真的。”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屋外,仿佛在欣赏漆黑的夜色。她对着她麻烦的女儿,她在博福特家唯一的孩子耸了耸肩。她的女伴抬起头,想看看她是不是需要什么,而我注意到了她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就好像她们都知道我有多么难缠,这让我窘迫不已。

“噢,”我的母亲叹了口气,“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说,“你现在多大了?十三岁?天哪,那就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那您应该可以告诉我了。我已经长大了。就算您不能,也总有别的什么人会告诉我的。您肯定不希望我去问仆人们吧?”

她的脸颊泛起的绯红告诉我,她的确不希望我去问仆从们,因为他们都受过警告,禁止跟我谈论这件事。十二年前发生过一些事,她想要忘记,并且希望我永远都不要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常可耻的事。

“他是怎么死的?”我问。

“自杀,”这话她说得很快很轻,“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如果你坚持要知道那些丑事的话。他抛弃了你和我,然后自杀。那时候我怀着孩子。由于震惊和悲痛,我失去了那个孩子,那个也许是兰开斯特家男性后裔的孩子;但他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那时你差几天才过一岁生日:他对我们的关心甚至不足以让他看着你走完人生的头一年。所以我才一直对你说,你的未来在于你的儿子。丈夫总是来来去去,他会因为自己的理由离开,或许会去打仗,或许会得病,或许自杀;但如果你生下了男孩,那么你就安全了。这个男孩就是你的守护者。如果你是个男孩,我会把我的一生都倾注在你身上。因为你将会决定我的命运。”

“但因为我是女孩,所以您并不爱我,而他甚至不愿等到我一岁生日那天?”

她坦率地看着我,重复着那些可怕的字眼。“当然了,因为你是女孩。因为你是女孩,你就只能作为生育下一代,让我们的家族得到男性继承人的工具。”

在那短暂的沉默中,我终于明白,母亲早就认定我无关紧要。“我懂了。我懂了。幸好上帝那么重视我,因为我对您毫无价值。对父亲来说,我同样毫无价值。”

她点点头,仿佛这些并不重要。但她并不了解我,永远也不会。她永远不会觉得我值得她去了解。我对她来说——这是她亲口承认的——只是生育下一代的工具。

“可我父亲为什么要自杀?”我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上,“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他的灵魂会下地狱的。他们肯定编造了一连串的谎言,才能把他埋葬在圣地上,”我改口道,“是您才对,您肯定编造了一连串的谎言。”

母亲走了回来,坐回温暖壁炉旁的长椅里。“我只是尽可能地去维护我们的名誉而已,”她轻声说道,“就像任何一个有声望的人会做的那样。你的父亲带着捷报从法兰西归来,但人们随即开始闲言碎语。他们说他没有做过任何有价值的事情,反而带走了他的指挥官,也就是约克的理查德——那位大英雄——抵御法兰西所需要的军队和金钱。约克郡的理查德原本取得了优势,而你父亲却让他的胜果泡了汤。你的父亲率军攻下了一座城镇,但他选错了进攻的目标——那座城镇的所有者是布列塔尼公爵,他只好又把城镇还了回去。因为他的愚蠢,我们差点失去了布列塔尼的支持。整个国家险些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但他却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设立了赋税,想从占领的法兰西土地上收取税金,但这是非法的;更糟的是,他借此中饱私囊。他说自己有个伟大的作战计划;但却只是领着士兵们兜了几个圈子,之后回到英格兰,而且没有取得任何战绩和战利品,于是他的手下都痛恨他,说他不是什么好领主。他备受国王宠爱,但他的所作所为连国王也无法偏袒他。

“他们要在伦敦就他的行为进行审讯:而他只有以死逃避羞辱。他甚至有可能会被教皇逐出教会。他们原本会以叛国罪指控你的父亲,他则会死在断头台上,我们将失去所有财产,名誉扫地,一蹶不振;他为了不让我们遭受这些,所以选择了死。”

“逐出教会?”我觉得这个惩罚比其他任何那些都要可怕。

“人们编了许多关于他的歌谣,”她苦涩地说,“人们嘲笑他的愚蠢,惊讶于他的恶行。你无法想象那种屈辱。我保护了你,让你免受这些污名的影响,却没有得到任何感激。你真的只是个孩子,不知道他当时有多么臭名昭著,甚至被人当成机运转折与命运多舛的鲜明例证。他出生时前途光明,令所有人羡慕;但他是那么不幸,不幸得足以致命。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去法兰西参加第一场战斗,随即被敌人俘虏,一关就是十七年。这件事伤透了他的心。他觉得没有人真正关心他,没人想要赎回他。也许我应该教导你的是这件事——你的学业,你对书籍、对导师和拉丁语课程的渴望都不重要。我应该教导你,永远不要沾染不幸,永远不要像你父亲那样。”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吗?”我问。我为自己在毫无察觉中继承的恶名而惊恐,“比如加斯帕?加斯帕知道我的父亲是个懦夫吗?”

母亲耸了耸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说他在作战时耗尽了精力,对国王尽忠而死。但人们总喜欢议论比他们优越的人。”

“我们是不幸的家族吗?”我问她,“您觉得我会继承他的不幸吗?”

她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抚平裙子,仿佛想要拂去炉火溅出的灰屑,或是拂去厄运。

“我们沾染了不幸吗?”我问,“母亲大人?”

“噢,我可没有,”她辩驳道,“我生于波尚家,你父亲死后我又再婚,不再跟他的姓氏。现在我是威尔斯家的人。你也许没那么幸运。博福特家族也许没那么幸运。不过可能你会改变自己的运气,”她冷漠地说,“毕竟你幸运地生下了男婴。现在,你有了一位兰开斯特家的继承人。”

晚餐一直到很晚才结束。白金汉公爵照搬王宫的作息,而且不在乎蜡烛的花销。和彭布罗克城堡相比,至少这儿做的肉美味不少,点心和蜜饯也比平日多了几碟。我看到在餐桌边,一切都那么美好,加斯帕举止彬彬有礼,我这才明白,在边境的城堡里,他是个士兵;而在这样的豪华府邸里,他就成了朝臣。他发现我正在看他,便朝我眨了眨眼睛,仿佛这是只有我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当我们不必刻意表现良好的时候,是怎样对待自己的生活的。

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还有一场助兴表演,几个弄臣、一个杂耍人,还有一个唱歌的女孩。接着母亲对我点点头,示意我去上床休息,仿佛我仍旧是个小孩子,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别无选择,只好行了个屈膝礼,接受她的祝福,然后离开。走出大厅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自己未来的丈夫。他正看着那个唱歌的女孩,眯着眼睛,嘴角带着微笑。看到他的表情,我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我对男人——任何男人——的厌恶,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到了第二天,马匹等在马厩前,而我也将返回彭布罗克城堡,等到服丧期结束,再和那个微笑的陌生人结婚。我的母亲走出来道别,看着随从将我扶上马鞍,坐在加斯帕的马夫长身后。加斯帕驾马走在前面,率领护卫队。后队的人马则在等待着我。

“等你和亨利爵士结婚的时候,你的儿子要交给加斯帕·都铎来照顾。”母亲告诉我,就好像她是在我离开时才刚刚想到这样的安排的。

“不,他要跟我一起去。他一定要跟我一起去,”我不假思索地说,“他必须跟着我。他是我的儿子。不然他还能去哪儿?”

“这是不可能的,”她断然道,“我们都商量过了。他要留在加斯帕那里。加斯帕会照顾他,也会保证他的安全。”

“可他是我的儿子!”

母亲笑了。“你自己也不比孩子大多少。你没有能力照顾我们的继承人,也没有能力保护他。现在是动荡时期,玛格丽特。你现在应该很清楚了,他是非常重要的孩子。在约克家掌权的时候,他要远离伦敦才最安全。他在彭布罗克比在这国家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全。威尔士人热爱都铎家。加斯帕也会视如己出地保护他。”

“可他是我的儿子!不是加斯帕的儿子!”

母亲凑近了一些,将手放在我的膝盖上。“你什么都没有,玛格丽特。你自身也属于你的丈夫。这一次我又为你挑选了一位好丈夫,离王室血统更近,他是内维尔家的亲族,是英格兰最强大的公爵的儿子。你该心存感激,孩子。你的儿子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你很快又会怀上新的孩子,这次将是斯塔福德家族的孩子。”

“我上一次差点送命!”我大喊出声,毫不在意和自己同乘一匹马的那个人,他双肩僵直,假装没有听到。

“我知道,”母亲说,“这就是成为女人的代价。你的丈夫完成了他的使命,然后死去。你也完成了你的使命,而你还活着。这一次你是幸运的;而他不是。希望你会一直幸运下去。”

“如果下一次我没这么幸运呢?如果我继承了博福特家的运气,而下一次助产士遵照您的命令让我去死呢?如果他们遵从你的命令,把你的孙子从你女儿的尸体中拖出来呢?”

她连眼睛也没有眨。“比起母亲来,优先保护的应该是孩子。你知道的,这是教会的建议。我只是提醒那些女人尽自己的职责。没必要把每件事都牵扯上私人情感,玛格丽特。你总觉得什么事都跟那次悲剧有关。”

“我觉得你告诉助产士让我死掉,这才叫做悲剧!”

她只是耸了耸肩,退后几步。“这是女人必须面对的选择。男人死于战争;女人死于分娩。相比之下,战争要危险得多。你幸免于难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我不走运呢?如果我死了呢?”

“那么你至少会作为一个兰开斯特子嗣的母亲而被人们铭记。”

“母亲,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流着眼泪,声音颤抖,“我相信自己的人生不仅仅是成为一个又一个男人的妻子,我的寄望也并不仅仅是不要因生育而死!”

她摇了摇头,对我微笑,仿佛在看着一个大声索要玩具的小女孩。“不,说真的,亲爱的,你的使命仅此而已,”她说,“所以老老实实尽你的职责吧。一月的时候我会去参加你的婚礼。”

我在阴郁的沉默中返回彭布罗克城堡,在道路两边的绿色中,春日到来的迹象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欢欣。我转过脸,无心欣赏在高处的草地上闪烁出银色和金色光彩的野生水仙,也无意聆听鸟儿们欢快的歌声。田凫拍打着笨重的翅膀,飞过犁过的田地上方,发出尖利的叫声,而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因为一切对我来说都失去了意义。鹬鸟潜入水中,发出连串鼓点一般的沉闷响声,但这不能引起我的注意。我无法倾尽一生侍奉上帝,也不会有丝毫的特别之处。我很快就会成为玛格丽特·斯塔福德——就连公爵夫人都当不成。我就像一只枝头的篱雀,总有一天会死在雀鹰的爪下,而我的死将无人得知,也无人哀悼。母亲亲口告诉我,我的人生仅此而已,最美好的前景仅仅是不在年轻时因难产而死。

看到彭布罗克城堡的塔楼时,加斯帕便策马飞驰,等我到城堡门口的时候,发现他抱着孩子等在那里,脸上挂着愉快的笑。“他会笑了!”还没等马儿站定,他便大声说道,“他会笑了。我看到了。我弯腰抱他的时候,他看着我笑了。我可以肯定那是笑。我没想到他这么早就会笑,可他真的笑了。也许他也会对你笑。”

我们都期待地看着他,盯着小婴儿深蓝色的眼睛。他仍然被紧紧地包裹着,只有眼睛可以转动,甚至连头也动弹不得。他几乎完全固定在襁褓之中。

“也许他待会儿还会笑,”加斯帕宽慰我说,“快看!他笑了吗?噢,没有。”

“没关系的,因为再过不到一年我就要离开他,去和亨利·斯塔福德阁下结婚。因为我要为斯塔福德家生下子嗣,就算会因此而死。也许他没什么可高兴的;也许他知道自己就要成为孤儿了。”

加斯帕转身和我走向城堡的正门,他走在我身旁,孩子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臂弯。“他们会允许你见他的。”他安慰我。

“但照顾他的人是你。我想你早就知道了,这是你们一起计划好的。你、我的母亲、我的公公,还有我未来的丈夫。”

他低头看着我满是泪水的脸。“他是都铎家的人,”他谨慎地说道,“他是我哥哥的儿子,我们唯一的继承人。你找不到比我更适合照顾他的人了。”

“可你甚至不是他的父亲,”我说,“他为什么要跟你而不是跟我住在一起?”

“我的嫂子,你自己并不比孩子大多少,而现在世道又很不好。”

我跺着脚,生气地说:“我已经到了可以结两次婚的年纪,到了别人毫不温柔也不顾感受地和我行房事的年纪;到了需要在分娩室里面对自己的死亡的年纪,而且得知我的母亲——我的亲生母亲——下令让他们在必要时刻选择保住孩子而不是我!我想我已经是个女人了。我生下了自己的孩子,结了婚,又成了寡妇,如今再次订婚。我就像布商手里的布,要根据顾客的要求剪裁,然后再送出去。我母亲还告诉我,我父亲是自杀,而我们是个不幸的家族。我想我已经是个女人了!既然你们为了私利把我当做女人对待,就不能再把我当成孩子了!”

他点着头,表示他在听,也在考虑我说的话。“你的确有抱怨的理由,”他平静地说,“但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玛格丽特女士;我们不能为你破例。”

“可你们应该为我破例!”我大叫道,“我从小的时候就一直这么说。你应该为我破例。圣母玛利亚和我说过话,圣女贞德出现在我面前,我是她们派来指引你们的人。我不能随便嫁给普通的男人,再次背井离乡。我应该得到自己的修女院,成为女院长!你应该为我破例,加斯帕;你管理着整个威尔士。你应该给我一间修女院,我要创建自己的修道会!”

他抱紧了手里的婴儿,忽然转过身去。我以为他因我的愤慨而感动落泪,可接着却看到他涨红了脸、双肩因狂笑而颤抖不已。“噢,上帝啊,”他说,“原谅我,玛格丽特,但是,噢,上帝啊。你的确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你就像我们的亨利一样年幼,我应该照顾你们两个。”

“没有人应该照顾我,”我再次大叫起来,“因为你们都误解了我,你们像傻瓜一样嘲笑我。上帝看顾着我,我不会嫁给任何人!我要成为修女院的院长!”

他平复了呼吸,面孔仍因大笑而发红。“修女院院长。很好。那您今晚要和我们共进晚餐吗,尊贵的女院长?”

我瞪着他。“我要在自己的房间用餐,”我愤怒地说,“我不想和你共进晚餐。也许我再也不会和你共进晚餐。不过你可以让威廉神父来找我。我要为冲撞那些冒犯了我的人而忏悔。”

“我会让他去的,”加斯帕温和地说,“我也会把最好的食物送去你的房间。希望明天能够在马厩见到你,我会教你骑马。像你这样重要的女士应当有属于自己的马;她应当能够娴熟地驾驭一匹漂亮的马儿。等返回英格兰的时候,你应该骑着自己的漂亮马儿。”

我犹豫起来。“我不能受到虚荣的诱惑,”我提醒他说,“我是要成为修女院院长的人,没什么能让我分心。你们早晚会明白的。你们不应该和我讨论这些凡俗之事。我应该掌握自己的人生。”

“当然,”他愉快地说,“但你不应该这样误解我,因为我就像自己承诺过的那样,爱你、尊重你。我会为你挑选一匹好马,让你在马背上显得美丽动人,让看到的每个人都羡慕你,虽然这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我梦到了四面雪白的修道院墙壁,还有一间巨大的藏书室,彩色插图的大书用铁链锁在书桌上,而我每天都可以去那里学习。我梦见了一位教我希腊文、拉丁文甚至还有希伯来文的导师,我可以用最接近天使的声音诵读圣经,也将知晓一切。在梦里,我对学习和与众不同的渴望得到了抚慰和平息。我想,如果我能成为学者,就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如果我能每天按照修女院的戒律按时醒来,成日学习与钻研,那么我想,这样的生活既能取悦上帝,又让我愉快。我不在乎人们是否觉得我特别,因为我的生命本来就是特别的。我不在意人们是否觉得我虔诚,因为我可以作为虔诚的女学者而度过人生。我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我曾经把自己当做尤其神圣、尤其特别的女孩;但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我真的希望如此。

次日早晨,我起了床,穿好衣服,但在前去用早餐之前,我去了育儿室看望孩子。他仍然躺在摇篮里,但我听得到他轻声嘟囔,有点像小鸭子在平静的池塘中扑腾的声音。我凑近摇篮,看到他笑了起来。他笑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明显认出了我,脸上那种滑稽而笨拙的笑容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是漂亮的玩偶,反倒更像个小人儿。

“哎呀,亨利。”我说着,他笑得更欢快了,仿佛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也知道我的名字;仿佛他知道我就是他的母亲;仿佛他相信我们很幸运、有许多东西可以争取;仿佛我们有着无比光明的人生,而我除了生存之外也有值得期待的东西。

他又笑了一会儿,直到被别的什么事分去了心神。我看到他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惊讶,片刻之后,呼吸加快,大哭起来,摇篮边的女佣走上前来,推开我,把他抱出摇篮,带着他前去乳母那里。我让她们抱着他,自己则穿过大厅去告诉加斯帕,小亨利也对我笑了。

加斯帕在马厩等我。他的身旁站着一匹高大的黑马,它垂下头,不时甩甩尾巴。“是给我的吗?”我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兴奋,但那确实是一匹高头大马,我以前只骑过马夫长牵着的马驹,长途旅行的时候则是坐在马夫身后的女用鞍座里。

“这是亚瑟,”加斯帕温和地说,“它很高大,不过非常温驯,很适合让你学习骑术。它曾是我父亲的战马,只是现在年纪大了,不适合骑马比武。但它非常勇敢,无论你要去哪儿,它都会安全地把你送过去。”

那匹马抬头看着我,眼中深沉的黑色看起来让人感觉值得信赖,我走了过去,伸出双手。马头低了下来,宽大的鼻孔朝我的手套喷出鼻息,然后温柔地用嘴唇碰了碰我的手指。

“我会跟在你身边,亚瑟也会走得很慢,”加斯帕承诺道,“到这儿来,我会扶你上马。”

我走了过去,他扶着我跨坐在马上。当我在马鞍上平稳落座的时候,他帮我整平长裙,盖住靴子。“好了,”他说,“现在双腿保持不动,轻轻地贴着它的身体就好。这样它就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你也可以坐稳。抓住缰绳。”

我拎起缰绳,亚瑟随之抬起了头,对我的触碰有所反应。“它是不是不想走?”我紧张地问。

“轻轻踢一下它,告诉它你准备好了。如果想让它停下来,可以轻轻地拉紧缰绳,”加斯帕伸出手,教我把缰绳挽在手指上,“试着让它走上几步,你就会明白怎么让它走,怎么让它停。”

我轻轻地用脚跟碰了碰它,而它踏出了一大步,吓了我一跳;于是我又拉了拉缰绳,它立刻顺从地停了下来。“我做到了!”我喘着气喊道,“它停下来了!是不是?它是不是按我的吩咐停下来的?”

加斯帕抬头对我笑了笑。“它会为你做任何事情。你只要给它明确的指示,它就会明白你想让它做什么。它一直为我父亲忠心耿耿地效力。我和埃德蒙最初都是骑着它学习马上比武,现在,它也会成为你的导师。也许它能活到小亨利长大成人,在它背上学习骑马的那一天。现在,试着将它骑出马厩,走到城堡前面的庭院去。”

我更加自信地让亚瑟迈开步子,这一次没有让它停下。它巨大的双肩向前移动,但背脊非常宽阔,足以让我平稳而轻松地坐在上面。加斯帕走在前面,但并没有拉着缰绳。是我,只有我自己,让这匹马儿走过庭院、穿过大门,然后来到通往彭布罗克城堡的路上。

加斯帕缓步走在我身边,仿佛他是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他没有抬头看我,也没有看着马。他的表情像是走在一位出色的女骑手的身边,而他只是同行而已。直到我们在路上拉开了一段距离之后,他才开口道:“你要不要让它掉头往回走?”

“怎么让它转身?”

“轻轻把它的脑袋往一侧拉。它会明白你的意思的。再用你的双腿稍微夹紧它,它就会继续往前走。”

我照他说的做了,于是亚瑟掉转方向,朝家那边走去。攀登这座小山的路并不难走,我驾着它一路穿过庭院,拉到马厩里,而它自觉地走到上马用的木块旁,等待着我下马。

加斯帕扶我下马,然后给了我一块面包皮,让我递给马儿。他向我演示如何摊开自己的手掌,让亚瑟用它的嘴唇找到食物,然后他叫来马童,让对方将亚瑟牵走。

“你明天还愿意再骑马试试吗?”他问,“我可以陪你骑马出去走走;我们可以让马并排而行,走得远一些。也许可以沿河散散步。”

“当然愿意。”我说,“你现在要去育儿室了吧?”

他点点头。“他一直都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他们允许我解开襁褓,让他活动一下。他喜欢自由的时刻。”

“你真的非常喜欢他,对吗?”

他羞涩地点点头。“他是埃德蒙留给我的全部,”他说,“他也是都铎家族的最后成员。是这座城堡里最珍贵的东西。而且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他会成为全威尔士,甚至是全英格兰最珍贵的东西。”

在亨利的婴儿房里,我可以看出加斯帕是受到此地欢迎的常客。他有自己专用的椅子,可以坐在那里,看着她们缓缓地为婴儿解开襁褓的束缚。在解开脏尿布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退缩,反而靠近过去,看婴儿的小屁股上是否有红肿的痕迹。当女仆们告诉他已经按照他的吩咐,用羊毛蘸着油脂擦拭过了婴儿,他满意地点点头。清洗完毕之后,她们在加斯帕的膝头铺上一条温暖的羊毛毯,他将婴儿放在毯子上,挠挠他的小脚丫,吹吹他的小肚皮,孩子则自由地甩动手脚,扭动着身子。

我像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他是我的孩子,可我做起这些来肯定没这么轻松。我笨拙地跪在加斯帕身旁,托起孩子的一只小手,观察他小小的指甲和胖嘟嘟小手上的掌纹,还有他圆滚滚的手腕那里细小的线条。“他好漂亮,”我不无惊讶地说,“可你不怕摔到他吗?”

“我怎么会摔到他?”加斯帕反问,“我只可能宠坏他,因为我太关心他了。你的女家庭教师说,孩子应该独自待着,不能整天都跟别人玩。”

“为了能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吃饭和睡觉,她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挖苦地说,“她说服了我母亲,不给我找拉丁文教师,因为她知道那意味着她要干更多的活儿。我可不想让她来教亨利。”

“噢,不会的,”加斯帕说,“他会由真正的学者来教导。我们会从剑桥这样的大学里为他物色合适的人选,教会他需要知道的一切基础知识。不管是现代的还是传统的科目,不管是地理、数学还是修辞学。”

他身子前倾,在亨利温暖的小肚皮上印下一吻。婴儿挥舞着小手,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明白的,他不太可能继承王位,”我否认自己的期待,提醒着他,“他不需要媲美王子的教育。国王尚且在位,继位的会是爱德华王子;王后也还年轻,随时都有可能为他生下新的子嗣。”

加斯帕用一块餐巾遮住他的小脸,然后飞快抽离。小家伙惊讶而快活地尖叫起来。加斯帕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动作。很显然,他们俩可以就这么玩上一整天。

“他也许永远只是普通的王室堂亲,”我又重复了一遍,“这样一来,你对他的照顾、给他提供的教育就白白浪费了。”

加斯帕抱紧了婴儿,让毛毯温暖着他。“噢,不会的。他自己就很珍贵,”他对我说,“他是我哥哥的孩子,也是我父亲欧文·都铎和我母亲——愿上帝保佑她——曾经的英格兰王后的孙儿。你的孩子对我来说十分珍贵——我不会忘记你生下他的时候所承受的痛苦。他对都铎家族也十分珍贵。剩下的就交给上帝安排吧。可一旦人们需要亨利·都铎,那么他们会发现我保护了他的安全,让他随时都可以执掌大权。”

“然而人们永远也不会需要我,我所能成为的只是某个人的妻子,前提是我还活着的话。”我暴躁地说。

加斯帕看了看我,但他没有笑。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人生中终于有了一个看到我并且理解我的人。“你是诞下了王位继承人亨利的母亲,”他说,“你,玛格丽特·博福特。你是上帝的珍宝。至少你自己清楚这一点。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虔诚的女人。比起女孩,你更像是一位天使。”

我高兴起来,正如普通女人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美貌时的反应。“我还以为你没有注意到。”

“我当然注意到了,而且我相信你的确背负着使命。我知道你不能成为修女院院长。但我想,你确实是背负着上帝赋予的使命。”

“是的,可加斯帕,如果我不能成为世界的榜样,那么虔诚又有什么用?如果人们只会让我嫁给根本不在乎我的人,让我因难产而早死呢?”

“现在是危险而又艰难的时代,”他思忖着说,“是非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我曾经以为自己的职责就是成为我哥哥的副手,为国王亨利保卫威尔士。但我哥哥已经死去,为国王保卫威尔士的战火却从无间断。可等我去宫廷的时候,王后亲口对我说,我应该听从她而不是国王的命令。她告诉我,让英格兰平安无事的唯一方法就是听从她的命令,她会领导我们走向和平,和我们的大敌法兰西人结盟。”

“那你要怎么知道该做什么?”我问,“上帝会告诉你吗?”我觉得上帝几乎不可能和加斯帕说话——他的皮肤就算在三月里也长满雀斑。

他大笑起来。“当然不是。上帝不会和我说话,因此我始终坚持对我的家族、对国王以及对国家的信仰。我会随时准备面对困难,并且做最好的打算。”

我凑近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如果国王常年卧病,你觉得约克的理查德有胆量篡夺王位吗?”我问,“如果国王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的神情黯淡下来。“我想这是一定的。”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而伪王又篡夺了王位,我该怎么办?”

加斯帕若有所思地看着孩子。“假设我们的国王亨利和他的儿子已经相继死去——”

“嘘。”

“阿门。假设他们都已相继过世。到那一天,这个孩子就会成为王位的第一继承人。”

“我非常清楚。”

“你不觉得这也许就是你的使命吗?保护这个孩子平安无事,教导他王者之道,让他为成为这片大地上地位最高的人而做好准备——看着他作为国王加冕,将圣油涂在胸口,成为超越了凡人的人,成为国王,成为几近神圣的存在?”

“我这么梦想过,”我轻声地告诉他,“刚刚怀上他的时候,我这么想过。我梦想着怀上他,生下他就是我的天职,就像把法兰西国王带去兰斯加冕是贞德的天职。但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除了上帝。”

“你说得没错,”加斯帕将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咒语,“我哥哥的死并不是毫无意义,因为他的死让这个孩子成为了里士满伯爵。他的种子为都铎家带来了这个男孩,让英格兰国王多了一个亲戚。你生下了博福特家的他,为英格兰国王的直系血统增加了一位继承人。这就是你的宿命——克服这段艰难的时日,将他送上王位。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你难道不是这么感觉的吗?”

“我不知道,”我迟疑着说,“我原本以为自己的使命比这更加崇高。我以为自己会成为修女院的院长。”

“你会比女院长伟大得多,”他笑着对我说,“你可以成为英格兰国王的母亲。”

“那人们会怎样称呼我?”

“什么?”我的问题让他困惑不解。

“如果我的儿子当了英格兰国王,而我却并未加冕为王后,那么人们会怎样称呼我呢?”

他思索片刻。“他们也许会称你为‘夫人’。或许你的儿子会让你的丈夫当上公爵?那么你就是‘公爵夫人’了。”

“我的丈夫会成为公爵?”

“这是你成为公爵夫人的唯一途径。作为女人,我不认为你能够凭自己获得头衔。”

我摇了摇头。“如果做这一切的都是我,为什么得到爵位的却是我的丈夫?”

加斯帕竭力忍住笑。“那么你想要怎样的头衔呢?”

我想了想。“人们可以称我为‘我的女士,国王的母亲’。”我坚定地说,“‘我的女士,国王的母亲’,我的签名可以写作‘玛格丽特·R’。”

“‘玛格丽特·R’?你的意思是‘玛格丽特女王’?你要以女王自居?”

“有什么不可以?”我反问,“我会成为国王的母亲。那么就等同于英格兰的女王了。”

他装作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你会成为国王的母亲,所有人都会遵从你的旨意。”


[1]中世纪将位于屋顶,阳光最为充足的房间称为“日光室(sol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