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苦命鸳鸯
父亲往生去了,母亲也被收监了,赵正中也不得不辍学在家。原本清苦但非常安祥的家,由于外界带来的这一点点冲击,就把这个家摧残得支离破碎了。这不禁要问?难道城市和山野文化,现代与传统文明在初始交锋阶段都会生成这样的结局吗?这个问题真叫人够烦心的,可现实又是这样的残酷。最终避免不了的依然是这些人人性的煎熬和灵魂的挣扎罢了。
十七八岁是一个人充满梦幻的年龄,可赵正中脑子里的梦想过早的破灭了,取而代之的只是对柴米油盐、一日三餐的现实追求,因为这才是一个人求生本能的体现。他白天进山砍柴、放牧、种田,晚上回来就在火塘里烧些土豆充饥,然后就孤独的躺到床上睡觉了。
山村的夜晚,远离了城里的灯火,远离了城里的喧闹,到处是黑黝黝、静悄悄的,这样的环境有时压抑得快叫人喘不过气来。这静谧的环境如同那恒定的小火煨得赵正中的血液持续的翻腾着,叫他碾转反侧,夜不能寐。他想,不晓得娘现在怎样?天渐渐的冷了,她只有薄薄的几件单衣,在狱中肯定冻得不行了。想着想着,赵正中的心一下子被揪疼了,他猛地坐立在了床上,“娘啊!都怪儿子无能啊……”正中悲伤的哭喊着。噔噔噔,隔壁屋里传出了震耳的声音,“谁?”赵正中被吓着了。“喵、喵……”一只野猫的叫声唤回了他那浮游在外的思绪,但这更使他清醒百醒了。他又想,这几天都没见着岚子的身影了,她是病了呢?还是见我家成这样子,动摇了?是呀,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才知道自己一个人实在太单薄也太渺小了,如果她能来到自己的身边那该多好啊?可转念一想,又不能勉强人家跟着自己受苦一辈子吧,那样的话自己的心又何忍呢?老子不是说了一句“道法自然”嘛,还是一切都顺其自然算了。由于他暂时的放下,他的情绪也逐步的平静了下来,睡意也慢慢的跟着上来了,他试着闭上了眼睛,在不经意间就睡着了。
岚子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可岚子好象事不关己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儿。她在想,这几天病了一场,也没去见正中哥,不知他咋过活呀?他现在没了爹娘,真够可怜的,这个时候他多么需要我呀!不、不行,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得马上嫁给他。趁全家人都在,我得跟他们说清楚呀。她正想着该怎么开口的时候,“岚子,岚子!你发什么呆啊,爹跟你说话呢。”岚子的父亲看着她说。“嗯?”正想得发呆的岚子一下子回过神来了,就急忙跟父亲说:“爹,您说,您说。”“今天我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想来我们只能这样子办了。”岚子爹说着。“爹,您有啥事就直说,还绕啥子弯弯呀。”顺子在一旁插着话。他爹瞪了他一眼后又接着说:“前几天我去了趟镇上,遇到我们村里嫁到镇上的英子了。”一说到这里他开始眉飞色舞了起来,他干咳了两声后,又说:“说给你们听,坝子里的水土就是养人哪,现在英子活脱脱的变成了一个城里人。要不是她先喊我的话,我真的已经认不出她来了。她请我去她家,说要跟我商量点事情,我就跟她去了。她家住的是大瓦房、还有大院子,啥子沙发呀、电器呀,啥都不缺,那真是富得‘流油’了呀。”“怪不得英子他爹隔三岔五的请你们到他家喝酒抽烟呢!”岚子的母亲在旁边插了一句。岚子的父亲又说:“就是。英子跟我说,‘听说您们家岚子出落成大美人了,要她在大巴山活熬一辈子,那不是太委屈她了吧,我在这里给她找个婆家咋样?’我想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所以,我就答应她了。我的话都还没说完,英子就说:‘叔,您等着。’只见她就跑出去了……我在她家等了大半天还没见她回来就先回来了。我琢磨着等几天他们就来提亲了。””“谁爱嫁谁嫁,反正我不嫁!”岚子顶了过去,起身就要走,并接着说“现在我就去嫁给正中哥去。”“给老子站着!”岚子的父亲大声吼道。岚子惊恐地望着父亲,眼泪扑嗵噗嗵地流了出来。母亲忍不住插话了,说:“看你把孩子给吓的,有话好好的说嘛”。岚子的父亲做了一下深呼吸,刻意的压了压自己的情绪,接着说到:“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大山里,过着自以为安逸自在的日子,可走出大山瞧瞧,人家城里人住的好、吃的好,整天吃香喝辣的,那才叫安逸呢。你还算得上是山里的美人胚子,还没有绽放的花骨朵,城里人看得上,是我家的命好啊,你的命好啊,为啥就不去呢?现在你弟弟也很快讨老婆,要好多彩礼,你去了不就两全其美了嘛,你也要为你娘我俩想想呀。”这时岚子脑子里不时浮现出正中爹娘的身影,身子里不时涌动着和正中相拥时的暖流,眼睛里还不时呈现出正中那企盼的目光,此时,父亲的话对她来说也只算是一阵风似的从她耳际边掠过而已,对她来说还就是不疼不痒的。“从我记事起,正中家一直对我们家好,可自从他爹残废以后,您就慢慢的不理人家了。现在正中哥一个人了,他需要我,更需要我们家的帮助,更主要的是我谁都不喜欢,就喜欢正中哥,爹,娘,你们就成全成全我们吧,我给您跪下了。”岚子哽咽的说着。母亲上前一步拉着她,心疼的说:“岚子,来,跟娘坐到这儿”。她父亲接着说:“岚子,你真是个傻姑娘呀,以前正中他爹娘在,那将就还算是一个完整的家,那也就算了,到如今,他家破败了,我们家的钱搭上不算,还要把人搭上,这算哪门子事呀!明知是火坑,你却偏偏要往里边跳,老子的话你都听不进去了,我白白把你拉扯大了。你要嫁给正中,老子死也不同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母亲转过头看了看已经泣不成声的女儿,心口隐隐作痛,她很为难的说:“她爹,正中这孩子不错,我看他和我们的岚子从小就有感情,就依了孩子们吧。”岚子的父亲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懂啥子懂!我说不行就不行,睡觉。”他站起来一甩手就愤然离去。岚子在那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云溪镇。供销社主任杨松家中堂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了那院子里的大榕树上,使翠绿色的叶子变成了金灿金灿的。大榕树下面的假山、喷泉,还有那仿自然的鹅卵石小道,在这星星点点的光影衬托下,使这个杨家小院更显得错落有致,宁静自然。这时秋雨的滴答声和中堂里那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时隐时现的传到了这个庭户的外面。
英子说:“我们说正经事儿,自我从山里来到这里,杨叔您全家就一直照顾我,你们帮我办成了经销户,一有啥子紧缺货、新货、好货呀,就关照我,全托您们家的福了。其他的我也帮不了啥子忙,你们家二楞子的事,我就得使力气了。”“英子,我觉得吧,人来到世间就是你帮我,我帮你的,能够用得着帮得上,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哦,何必计较呢!”杨婶无奈而很有感触的说着。她丈夫杨松接着说:“你刚到的时候是很不容易的,你婆婆长年卧病在床,丈夫又老实巴交,家里穷得叮当响,这一家子完全靠你一人撑着,你也不容易呀,我们帮帮你也是理当的。”杨婶叹了一口气后说:“我前世不知造了啥子孽呀,大楞子吧,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讨了媳妇就忘了娘了。还每月回来跟我们要钱,不给吧,他就要吵就要打的,一辈子欠他的。”英子说:“听说他们俩口子从不干正事,不是窝在家里,就是一连几天都不见踪影,不知去哪?”杨松说:“我马上就要退休了,我们都老了,想管也管不了啦,只有随他去了。”杨松显得十分疲惫和无助。杨婶说:“二楞吧,一生下来就是个憨人,生活都无法自理,现在我也重病在身,慢慢地侍候不起了,特别担心我们死后他咋个办喽?”说着说着泪水已经溢满眼眶,摇了摇头,再也说不下去了……
英子主动地坐到了杨婶的旁边,拉着她的手说:“你们可都是好人,都说好人有好报,没有过不去的坎,慢慢地会好起来的。”杨松插话:“我就说她了嘛,可她就是不听,常常吃不下、睡不着,还常常哭哭啼啼的,这样下去非叫身子垮了、眼睛瞎了不成。”
大家顿时沉默了,里面静悄悄的,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个不停,沉沉的空气快叫人喘不过气来了。英子看了看俩位老人,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定了定神后说道:“前几天我过来看你们,可你们都不在。就是想说,想说,我娘家有一个好漂亮、好乖巧的闺女,想说给二楞做老婆,给要得?这样子就可以照应您们二老,伺候二愣一辈子了嘛。”俩位老人听后感到很是吃惊,几乎同时问道:“啥子?你说啥子?”“我说给二楞子介绍个老婆。”英子重重的强调了一句。杨婶很委婉的说:“英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是你不晓得我们二楞子的情况,他话都不咋过会讲,连走路都走不稳当的,可能他的身子也要不成了呀,就是他的那个、男人的那个东西不行了。你说咋个办嘛?你不能坑了人家的姑娘呀。”“这也是个事,可你们家的事还得要解决呀。”英子接着说。
大家又哑雀无声了,只听见秋雨声时而缓时而急的,仿佛伴随着他们的思绪起起伏伏但又无法消停下来。世间的事也很是奇怪,不提起的时候吧,谁也不去想它,大家都相安无事的,日子也就一天一天的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可一但提起了吧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像害了强迫症一样的总是强迫着自己去想它,还就得去办它。办得成吧就满足,办不成吧就烦恼,就像雨夜里的雨一样反反复复,变化无常的,叫人再也无法停顿下来了。
英子突然开口了,说:“杨叔、婶子,我想好了,看这么子办给得?”杨松问:“你说咋个办呢?”“我们还是先说给二楞子为妻,试试瞧,若不行的话,你们先把她收为‘养女’,几年后看情况,再找个女婿,不就几全其美了吗?”英子说。杨叔想了想说:“顾不得多想了,我看要得,他娘,你说呢?”杨婶接着说:“还得看人家闺女给愿意呢。”“那我们就去说说试试呀。”英子说完就起身道别回家了。
晚秋的天就像屁股漏了一般,雨止不住的往下泻着。临近黄昏了,赵正中仍然一动不动的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放着他的羊群。他在想,以前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爹早已经把雨具送来,娘早已经站在门口眺望着他回家了。可现在他就是死了,又会有谁来管他呢,他的心凉透了。因此,他再没有遮挡,也没有想躲避,心甘情愿地接受着这大自然的洗礼。就这个时候,他的神识慢慢地、慢慢地游离了他的肉体,好像还渐渐的飘了起来,什么人间的生与死、苦与乐,都不复存在了。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恍恍惚惚地朝着那悬岩边走去……
由于岚子父亲那几乎不留一点余地的口气,已经深深的刺痛了岚子的心,一连几天她的心情都十分沮丧,她把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一整天一整天的呆在家里,她连见赵正中的那一点点勇气都很快被这时间慢慢的消磨光了。这天下午,她总感觉心慌心跳的,始终没有找到能够支撑自己身心的“地儿”,心总是悬在半空之中,想刻意安稳也安稳不下来。她就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得“病”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的难熬呢。自己就是放心不下正中哥,要不然现在想死的心都有。她眼神呆滞的看着前面,就是没有一样是清晰可见的。
不经意间,好像赵正中的影子从岚子眼前一恍而过,还好像隐隐约约的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岚子刻意的揉了揉眼睛,定睛看了看,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转念一想,突然冒出一句:“糟了。”她就不顾一切的从家里跑了出去……
夜幕已经慢慢地散落在了大地上,赵正中身子就像浸满了水的海绵,从头到脚都不停的往下滴着水滴。那羊群望着主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仿佛也要唤醒自己的主人,仰起头不停的叫唤着。可赵正中的脚步还在向前挪动着,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离悬岩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他开始伸展双臂,就要纵身一跃的瞬间。“正中哥,正中哥……”岚子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呼喊着。这熟悉而亲切的声音,缠绕住了赵正中那游离的神识,使冥冥之中的他一下子回过神来了,他慢慢的放下了双手,身子像电线杆一样直直的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泪水已经不听使唤的在他眼眶里涌动了起来,继而止不住的流淌下来了。
岚子飞快的跑了过去,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别、别……”她压低着声音一面说着一面朝着赵正中的背后扑了过去,刹那间俩人一起倒在了悬崖边。岚子舞动着双手,捶打着赵正中的胸口,说:“哥啊,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想撇下我一个人走啊,你……”“岚子……”赵正中嚎啕大哭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抱住岚子,好像岚子就是他唯一依靠,再也不想松手了。
这夜黑不溜秋的什么也看不见,赵正中和岚子相互搀扶着,借着前面羊群的引路,艰难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赵正中家里漆黑一片,没有了一点住人的气息,显得异常的死寂。岚子麻利的生了一堆火,把柜子里仅有的几个土豆倒进火塘子里,然后两人在一旁相拥而坐。在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愿意离开谁,因为他们生怕这长久的孤单寂寞像挥之不去的幽灵一样再一次向他们袭来,把他们撕成碎片,而谁也救不了谁。可赵正中的身子依然瑟瑟发抖,好像处在极度的恐惧之中。岚子把身子紧贴了上去,好让自己的温存来唤醒他迷糊的神志,可他仍然活在梦幻之中,有时哭,有时笑的,叫岚子只有在他旁边落泪的份儿。
已经过了许久许久,赵正中感觉身上有了丝丝暖意,僵硬的筋脉开始舒缓开来,他终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他从梦幻中回来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岚子看了又看,把她看得羞涩的低下了头。他又用双手捧起岚子的脸,说:“岚子,给是你呀?不是在做梦吧?”岚子说:“哪是做梦呀,你咋忘了呢?”赵正中仔细的想了想后说:“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一回了……”说到这他又伤心的痛哭了起来。岚子用双手给他抹起了眼泪,还说:“正中哥,你咋就这么想不通呢?你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吗?”赵正中一把推开她,近乎咆哮的吼道:“不、不,我现在还像个人吗?家现在还像个家吗?啥子也不是了。你、你、你,我就忍心坑害你一辈子吗?岚子呀……”他一面哭着一面又把岚子揽到胸前。岚子立即用手堵住了他的嘴,接着说:“哥,你人好,你对我那么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嫁你一个,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听了岚子的这些话,赵正中很快又沉浸在从前曾经有过的温馨甜蜜之中,烦躁的心情也随之渐渐的缓和了下来。他好像忘记了一切,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这熟悉的环境又使他重新回到了这残酷的现实当中,苦楚的味道又一股一股的翻腾了起来。他再一次推开了岚子,说:“岚子,你就是太好了,可是……我们一天都过不下去呀!”他的话把岚子也惹急了,就大声的说:“我不怕,不怕,就是不怕!你听见了吧。”这时赵正中也觉得扭不过她了,正准备妥协,说:“那你,那你就……”岚子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他,渴望听到他最后的决定。当他看到面前岚子这张天真无邪的脸时,他又犹豫了。他马上想到,现在自己这穷苦潦倒的样子,岚子还不在意,就是因为她太单纯无知了。自己那么的爱她,况且自己还是哥哥呢,就有意叫她往这陷阱里跳,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不行,现在必须得忍痛让她离开自己,至少是等以后再说。于是,他马上改口说:“岚子,哥谢谢你救了我,你对我的好,今生今世我都报答不完。可意想不到的是我家现在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可以说不再是家了,是火坑呀。你也要闭着眼睛往里边跳呀,哥心里会咋想呢?所以,哥只求你一件事,你必须得离开我,找个好人家吧。”“不,决不,决不,决不……”岚子大声喊着的同时豆大般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滚落了下来。“岚子,哥答应你从今往后坚强的活下去,珍惜你给我的第二次生命,但你必须听哥的,如果你不听,那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去死。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坑了你。你想想,我已经坑死了我爹,坑害了我娘,难道说下一步就轮到你了吗?我真的好害怕呀。所以,我……”岚子想,正中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么一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人了呢,他以前的自信和勇气到底哪去了?但反过来为他想想,也觉得他家里出的事对他的打击也实在是太大了,还是给他一点时间吧,因为自己是爱他的。但他既然把这么无情的话都说出口了,那自己又何必一直对他那么客气呢?这些男人嘛,轻易的得到就意味着可以轻易的放弃,趁现在何不故意气气他呢?岚子嗖的站了起来,大声的说:“赵正中,你也太狠心了吧,你不就是想我去嫁人吗,那好,我这就走,你高兴了吧……”岚子一面哭着一面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此时的赵正中感觉到心口像撕裂了一样的疼痛,他赶紧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了起来,说:“岚子,岚子啊,是哥对不起你啊……”
一个月后,赵正中悄悄的去应征入伍了,他来到了溪水市某监狱服役。当兵入伍对于许多有志青年来说是实现人生理想的大事,可对于像赵正中这个无依无靠的山村穷娃子来说,他的初衷就想寻求到一个有人管吃管住的地方,能够让自己过上不再为那三顿饱饭而奔波的日子。来到部队后,虽然赵正中的文化水平不高,但非常能吃苦耐劳,部队除了叫他参加正常的值班、值勤外,更主要的是负责监狱养猪场那边犯人的监管工作。
今天刚好头一次轮到赵正中到养猪场值勤,因此,他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准时来到了养猪场报到。值班员带着他边介绍情况边清点人数,当他们来到正在清扫猪圈的一个犯人面前时,赵正中一下子惊呆了,前面的这个犯人不就是我“爹”嘛,他差一点点就脱口而出了。“报告政府!”老头立即站直身子喊到,赵正中却没有立即回应,只是表情诧异的望着他。只见站在面前的这个老头子,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而又稀稀疏疏的,他的额头上已经爬满了一道一道很深很深的抬头纹,他清瘦的脸侠上凸显出了他那高高的鼻梁骨,他的身子高挑而又老瘦老瘦的,从他的眼神中一眼就能看出他着实无奈的心境。老兵值班员用手拐了一下赵正中,说:“你搞啥子嘛?第一天值班就呆头呆脑的”。“啊、啊……”赵正中附和着。后来俩人就回值班室办交接手续去了。交接完手续,等那个值班员离开后,赵正中伏在他前面的桌子上。
他心中感到非常的纳闷,他想这世间怎么就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啊,莫非我爹他……
想着想着,赵正中在不知不觉中就渐渐的进入梦乡了。雨下得很大,父亲拿着雨伞在门口等着他回来,父亲说“你娘给你做好吃的了,快进来。”母亲从厨房的窗口探出头来喊道:“快去叫岚子一起来吃!”赵正中飞快地跑出去了,只见岚子的家门口有好多的人,他听见有人说:“岚子嫁给城里人了,他们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去吧。”赵正中就飞快的跑到了那高高的山顶上,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岚子,我的岚子……”
“报告政府”老头的喊声把赵正中从睡梦中惊醒,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啊、啊、啊……”的应声了事。赵正中为了能在犯人面前掩饰住眼前的尴尬,他迅速的用袖子擦掉了流出来的泪花,很不高兴的说:“你有啥事?说吧。”老头心里闪念一想,这孩子肯定是想家了。微微的点了点头后就说道:“猪圈清扫完了,还有啥子任务,请指示!”赵正中还仔细的端详着老头,他发现老头的眼神暗淡,满脸愁云,看上去他就像是近古稀之年的人了。赵正中想,他这把年纪的人一般都已经在家里享清福了,可他还在这里承担着和他这个年纪极不相称的活儿,到底是他哪辈子造下的孽啊,还是上苍天生就给人不公呢?此时的赵正中顿时生起了怜悯之心,他恨不得去帮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老头子完成他该完成的所有的活计,就对他说:“你做得够多的了,你就休息吧。”“不,你刚来你不懂,这样他们会批评你的。”老头很是为难的说。赵正中说:“叫你休息你就休息,你在旁边教我,我把猪饲料给拌了。”老头子知道犟不过他,也只有依他了。这样两人就在饲料仓库里忙碌了起来。
这时班长刚好过来巡察,他看见值班室没了人影,这还了得,急得他到处去找人。没想到在仓库里赵正中干得正起劲,还满身沾满了猪饲料,那老头呢,却在那里指手画脚的。班长见了后十分恼火,“赵、正、中,立正!给老子跑步到值班室待命。”班长气愤而大声的命令道。“是!”赵正中答应后就迅速地离开了。
班长望着老头,弓起了身子,在老头身边绕了一圈,然后站直了身子,用眼睛狠狠的瞪了老头一眼。班长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使老头的心里直发怵,不知如何是好,他只有低下头,“嘿嘿嘿,嘿嘿嘿……”的傻笑了几声。班长回给了他一个鬼脸后,就调侃的说:“老头,您老人家可以啊,劳改分子公然指挥起了管教人员干活,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不,我头有点疼,他说帮帮我,他也是好心啊,求您别怪他了。”老头怯生生的说。“别怪他可以,你狗日的听好了,今天给老子把饲料全拌完了,什么时候拌完什么时候吃饭、睡觉,就不再换班了。”班长趾高气扬的交代着。“是、是、是……”老头轻轻的回答着。班长背着双手大摇大摆的就向值班室走去了。
坐在值班室凳子上沉思的赵正中,见班长进来就立即站立了起来,“报告班长!请您批评”赵正中说。班长说:“赵正中同志,这里不是养老院,是监狱,是国家的专政机关,我们军人和犯人之间只是敌对关系,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啊。”“可、可是他、他已经老了呀。”赵正中胆怯的插话。“你,你懂个屁!这是两种不同的性质问题,你准备好检讨书吧,在今晚班务会上作深刻检讨。”班长很不耐烦的说。
班长走后,赵正中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世间的社会关系,首先就应该是人、人性、人格的关系,然后才是其他……然而,在这个地方留下的只有一种关系,那就是人与“非人”的关系,在“非人”这个慨念里,除了对其管制,还是管制,其他一切的一切就大可忽略不计了。因此,在这个地方人与人的关系就变得简单多了,它能使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工具,除了冷冰冰的,还是冷冰冰,使他们几乎都没有了微笑,也没有了眼泪。这里的人性好像被这特有的气氛给扭曲了……赵正中就想,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山里多好啊,我们山里人多好啊!还是回我的山上吧,那里没有洋面包却有土山珍、那里没有繁华却有了自由、那里没有钞票却有了人性。想到这里,赵正中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在赵正中写好检讨书的字里行间处处都显露出狠批自己灵魂的违心话,所以,他在班务会上得以顺利过关了,并得到了班长的肯定。班长笑了,但他的笑绝对不是为赵正中作了深刻检查而满意的笑,而是为自己内心存在的虚伪和狡诈而笑,虽然他那大嘴巴笑开了,可他那小眼睛也流泪了……
第二天清晨,赵正中早早的就去当班了。他特别的留意起那个老头子来。可令他奇怪的是所有犯人都到齐了就是没有见到那老头子。他跑去问值夜班的战友小李,说:“那老头咋过还没来呀?”小李说:“我正要跟你说呢,老头由于你的事所牵涉,班长罚他一个人把猪饲料全都给拌完,到我来接班的时候,老头已经累得昏死在仓库里了,是我背着他到卫生所的,还跟班长说了。”“什么!”赵正中惊叫了起来。小李接着说:“你说班长咋个说?”“咋个说?”正中问道。“他说这老头子是自找的,活该。你说班长是咋个的人嘛。”小李气愤的说。赵正中一面走着一面说:“我去找这狗日的论理去。”小李紧追着喊:“正中,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啊。”
赵正中来到班长的住处,“报告!”他急切的喊着。“请进。”班长很平静的回答。赵正中气狠狠地直冲进去,指着班长脑门子骂道:“你为啥子这样对待老人?难道你家里没有老人?何况昨天是我一个人犯事的,你咋个罚我都得呢,你为啥子要惩罚老人?”班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骂道:“你懂个屁!你更没有权利质问我!我告诉你,这是纪律,何况这是我的权利,你懂吗?”“你不要总以纪律纪律的吓唬人。”赵正中也不示弱。“我跟你扯不清,你给我滚出去!”班长愤怒的说,赵正中也只有愤愤而去了……
赵正中迅速的赶到卫生所,看着老头带着氧气罩、吊着输液瓶的样子,他情不自禁地走到老头面前,泣不成声的说:“老伯,正中对不起您,把您害成这样子,老伯,我没有爹了啊,希望您们老人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呀。”老头慢慢睁开了眼睛,伸出一只手把赵正中的手拉了过去,不停的在他手心上比划着,好像是在告诉着赵正中:“孩子,我不怪你,你是好人,这么多年了,你第一个这么对我好,我很感激!我很幸福!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此刻,两行热泪从老头的眼角旁流了下来。
在以后的日子里,赵正中只要一有空就来看望老头,他帮老头翻翻身子,还帮他洗洗脚什么的,无微不至的悄悄照顾着老头子。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调养,老头子终于康复出院了。
有一天深夜,突然的一阵电闪雷鸣把赵正中从睡梦中惊醒,雨的滴嗒声,再也无法使他入睡了。他回想起从前那一幕一幕在自己身边所发生的事,总觉得这些事往往都像是鬼使神差一样的再发生着,它叫人琢磨不透不说,还就像命运使然一般的叫人无法左右。是啊,自从自己进城读书开始,一连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使好好的一家人支离破碎,阴阳两界,天隔一方。想到这里,赵正中心海里的酸楚一股一股的翻腾了起来,这感伤的滋味,使他发出了来自内心的呐喊:娘,您好吗?岚子,你在哪里呀?你们知道吗?我好想念你们哪,你们也想我吧。
岚子自从离开她正中哥回到家以后,就再也没有了赵正中的消息,岚子开始绝望了……她几天几夜都卧床不起,除了哭还是哭,整天以泪洗面。岚子的母亲心疼得要命,一有空就坐在女儿的床头对她好说歹说的,可还是无济于事。平常总是很矜持、很温柔的母亲,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冲出去指着岚子的父亲,恶狠狠的大声的骂道:“死老头子,要是咱闺女出啥子事情,老娘就跟你拼了!”“她娘啊,你这个死脑筋,咋还转不过湾来呢,我还不是为闺女好,为我们家好嘛。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岚子父亲不紧不慢的说。岚子的母亲说:“不管咋过说,我们家岚子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心口疼啊。要是再出啥子事,那我真的不活了。”她说着说着就嗯、嗯的哭了起来。岚子的父亲见到向来就轻言细语的妻子,一下子变成了不顾一切的粗言相向的样子,也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了。于是,他就说:“她娘啊,你不要哭了,岚子是暂时的想不开,以后她真的好过了,她会理解我们的。”岚子的母亲说:“可、可是闺女她……,我就怕没有以后,更没有后悔药了,你得给我想清楚了。”岚子的父亲说:“她娘,已是这样子了,我们就再等等瞧吧,不然我实在是心不甘呀。”岚子的母亲说:“你就折腾吧,看有啥果子吃。”她就转身背起了丢在院心里的背篓,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过了几天,岚子起来了,可她变了,一切都变了。只见她眼睛红肿,脸色寡白,头发凌乱,一幅无精打采大病初愈的样子。她整天整天的在家里东坐坐、西坐坐,无所事事,无言无语。她想,看来正中哥已经是铁了心肠了,他真的已经不爱自己了,要不然咋过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来看看我呢?自己现在就是死了,看来他都无所谓了。他既然能那么忍心的离开我了,不要我了,那我较真的活着也没啥子意思了,女人嘛,总要嫁人的。我现在反正已经是残花败柳了,嫁了吧,只要是个男的就行,其他的嘛,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久后的一天,岚子开口了,她走到父母亲面前说:“我想开了,你们喊我嫁个富人家,正中哥也喊我嫁个富人家的,反正女人这辈子都要嫁人嘛,那就嫁吧,只要是富人家,不管是瞎子、聋子、跛子,老的、少的都无所谓,嫁出去就行了,你们捣鼓好了。”岚子的父母相互对视了一下,她父亲说:“我闺女就是明白人嘛,你说的都是气话,但条件还是要讲的嘛。”岚子说:“我从不说假话,越快越好。”岚子扭头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再一次伤心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一天,顺子赶回了几只羊,刚一进门,他父亲就问:“羊是哪家的?快把它赶出去。”“爹,羊是正中哥的。”顺子答道。“啥子?”父亲不解的问。顺子说:“正中哥前个月就到城里验兵去了,已经批准入伍了,他不回来了。他捎话给我,把他的羊赶回家,还他欠咱家的债,他还说要谢谢你们、谢谢我姐对他的关心!”岚子的父亲想,赵正中这回去当兵的话,那他和岚子的事就一了百了啦,于是,他就高兴的说:“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岚子听到了他们父子俩的对话后,马上从自己的房间里跑了出来,急切的把那只大黑羊的羊头紧紧的拥在了怀里,说:“正中哥、正中哥……你好狠心呀。”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着。说来也怪,就在这时其它的几只羊也围拢过来了,还用它们的嘴唇争相的舔着岚子那黑黝黝的长发,好像它们也要抚慰这美丽姑娘受伤的心灵吧。
岚子的母亲看到这一情景,就说:“顺子,快把你姐扶起来。”说完她的头很快就扭朝了一边,尽量掩饰着自己的眼泪,并轻轻的说:“我的闺女好可怜啊……老天,真是要我的老命呀。”
顺子扶起了姐姐,轻声的对姐姐说:“姐,正中哥是爱你的,他当兵几年后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最懂正中哥了。”这下岚子才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看好了日子以后,英子领着杨松向大巴村进发了。他们俩在路上就商量好了,到岚子家后,先以提亲的名分先入为主,如果实在不行了,才提收岚子为养女的事。
这天早晨,岚子早早地起来,正在清扫着院子,就听见有人来敲大门了。岚子问:“哪个?”“我是英子啊,快来开门吧。”岚子很快地去开门了。门一打开,英子和一个老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站在那里。岚子心里一颤,顿时想到是爹说的那件事后,就冷冷的说了一句:“进来吧。”然后转头就大声的喊道:“爹、娘,有人找……”听到父母的应声后,岚子还是清扫着她的院子,也不再搭理他们了。
英子和杨松感到很是无趣,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他们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后,自己找了条凳子坐下。英子对着杨松的耳朵悄悄的说:“这就是岚子。”杨松这才仔细的打量起岚子来,看上去岚子那高挑的身材,弯弯的柳叶眉,温情的大眼睛,还有那挺直端庄的鼻子,粉润而亮丽的脸庞,就象刚刚出水的芙蓉,足以让这世上每个男人都垂涎欲滴。杨松心里在想,真是名不虚传啊。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个穷山沟里怎么就能飞出这么一只美丽的凤凰来呢?再想想自己的那个二愣子,就已经觉得无地自容了。今天还好意思说出口吗?他不停的在问自己。来都来了,咋办呢?他实在没辙了。这时顿觉身子一阵燥热,就渗出了一身子的冷汗。
英子扭过头一看,突然看到杨松一头一脸的汗,就问:“杨叔,您咋个了?这么冷的天,您还出这么多的汗,是不是病了?”杨松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没、没、没咋个,这东西太重了,提的费劲死了。”英子拿出手帕,递给了杨松……
杨松一面擦着头上的汗水,一面用手拐了一下坐在身旁的英子。英子心领神会,下意识地把头倾了过去。杨松就小声小气的跟英子说:“跟他们不能再说提亲的事了。”“为啥子?”英子不解的问。“咋过你还不明白呢,我们说出来,就会出大事的,只能说收岚子为养女的事了,现在给懂了。”杨松解释道。英子说:“我们既然来了,就先试试看嘛。”“我喊你不说就不能说,不然会闯大祸的。”杨松有点恼火的说。“好、好,不说、不能说。”英子回答。
一会儿,岚子的父母亲一前一后的从房间出来了。岚子父亲一看到他们俩,就满脸堆笑的迎了过去,说:“不好意思,叫你们等了好长时间了。岚子,快倒茶呀。”岚子显出很不情愿的样子,懒洋洋地丢下手中的苕帚,进去屋里倒茶去了……
岚子的父亲顺手拉来了一条长凳子,在英子她俩前面坐了下来。习惯地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一个圆鼓鼓的羊皮烟袋,从中掏出了一点烟丝放在手心上,慢慢地搓揉了起来。然后又在自己背后摸了摸,抽出一根长长的烟斗来,把揉好的烟球按了进去,用火柴点起了火,狠狠的吸了一口。他一面吐出口中的烟,一面看了看英子,说:“英子,你说吧,你婶我们听着呢。”这时岚子把两杯茶水端了出来,轻轻地放到了英子杨松的面前,然后站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好像要听他们说些什么……
英子首先介绍了杨松以后,微微一笑,说道:“叔、婶,今天我带杨叔回来,就是要跟您们商量一件事,不晓得可不可以?”岚子的父亲插话:“就不是前次我俩说的那事嘛,没啥子不可以的嘛,快说、快说吧。”英子无意的看了看旁边的杨松,杨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英子说:“杨叔家的情况是这样的……,杨叔跟杨婶都是好人,他们会像亲闺女一样待她的,请你们放心好了。”英子把来意毫无保留的说出来了。
岚子的父母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都表情诧异的看着英子,不知说什么才好。
大家都沉默了,但他们的思绪却还是上下奔腾着,一点都平静不下来。他们都恨不得马上能想出一辙解决问题的法子来,可是没有沟通的想法是很难找到对接口的。这时岚子的父亲开口了,说:“英子,不是说好给岚子介绍对象吗?咋的又变成收养女了呢?我一下子不晓得咋过办了哈。”英子说:“叔、婶,介绍对象的事,我都一直放在心上的,可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杨叔家的情况您都知道了,他二老心地善良,经济条件还可以,现在就急需一个养女来帮助他们,我想叫岚子先到他家,至于对象的事,他二老会考虑的嘛。给是嘛?杨叔。”“那是,那是。”杨松说。
岚子的父亲转过头问岚子的母亲:“她娘,你看呢?”岚子的母亲似乎还没有考虑好,“这,这……”说不出话来。
此时,岚子的耳边好像听到了她那正中哥的声音,对她说:“岚子,你还好吗?哥可想你啊,你知道吗?”她本能的转过头一看,眼前什么都没有。可这一下子把已经沉淀在岚子心底的思念又一缕缕的给勾起来了,她的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了出来,嘀嗒嘀嗒的掉到了地上。
岚子转念一想,好像放心了许多。因为她想到只要不是马上就嫁人,就有机会等到正中哥回来。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就走到父母面前,说:“爹,娘,我没啥子意见,只不过以后找男人的话,必须征得我的同意,其它嘛,咋过都得。”杨松和英子谁都想不到岚子会答应得这么的爽快,两人会意的相互看了看,他们的脸上开始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高兴劲儿。
杨松接着说:“她爹,她娘,岚子真是个明事理的好闺女。老实说了吧,我和她娘都老了,就怕哪一天阎王爷喊我们去报到的时候,丢下一个憨人在后面,那我和他娘会死不瞑目的,你们说这可咋办啊。”说到这里,杨叔哽咽得说不出话了,眼睛里充盈着泪水。他的手好像不听使唤的哆嗦着,他拿起杯子,摇摇晃晃的把水送到了自己的嘴边喝了一口。又接着说:“现在好了,有岚子这个好闺女在,我们就放心了。她爹娘,你们放心,岚子就是我们的亲闺女,我们的家就是她的家,我们的就是她的。”英子插话:“叔、婶,这件事是不是就这样定了呢?”只见岚子的父亲又重新点燃了那一直握在手里的烟斗,狠狠地吸了一口,还是一边吐着烟一边开口说:“他叔、英子,你们都看见了,我们家的生活不宽裕,我和她娘都快老了,岚子走了以后,我们家也没啥子强劳力了,她弟弟顺子又很快要讨媳妇,也是没什么法子,所以,能不能等些日子再说。”
英子一面听着一面在想,听岚子爹的那口气,他不就是想要点钱吗?她用鄙视的目光扫了岚子的父亲一眼,心里咒道,这死贪心的老头!但她马上又微笑着转过头去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杨松,杨松也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就自然的点了点头。
英子想了想就开口说:“叔、婶,现在杨叔家的情况也非常的老火,我婶时不时的病倒在床,二楞子又得有人招呼,再等些时候也很不恰当了。至于您家的情况嘛,我们会考虑的,杨叔你说吧。”她把这个烫手山芋递给了杨松。杨松说:“英子,你说吧,你说吧!”“那就这样子吧,杨叔现在拿给你们一万,其余一万等岚子回来看你们的时候拿给你们,您说行不?”英子很干脆的说。
岚子父亲一听见是两万块钱,一生都没有见过的天文数字,他很快就把叼在嘴上的烟斗抽了出来,呆呆的看着英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爹、她爹……”岚子的母亲用手拐了一下旁边的丈夫。“啊、啊……”岚子父亲放飞的思绪才被收了回来。同样,他的手好像也不听使唤的哆嗦着,端起水杯,摇摇晃晃的送到自己的嘴边喝了一口,定了定神,但仍然想不出该怎么说,于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推了推岚子的母亲,说:“她娘,你说、你说……”
岚子的母亲很平和的说:“她叔、英子,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晓得该不该说,啥子钱不钱的无所谓的。”说到这里,岚子的父亲就在旁边干咳了两声,以提醒正在说话的妻子。她偷看了丈夫一眼后就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接着说道:“我们就算再穷,祖祖辈辈不就这样走过来了吗,只不过我们都是好人,人世间谁都会有遇到难处的时候,我们就应该站出来帮一把是不是?”杨松插话:“你们都是好人啊,我能遇着你们,真是三生有幸啊。”岚子的母亲又说:“可是岚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就是舍不得我的岚子啊,闺女呀、我的好闺女……”岚子的母亲伤心的哭了起来。岚子迅速地跑过来扑进母亲的怀里,哭喊着:“娘、娘啊……”两人紧紧的抱成了一团,好像谁都不愿意分开了。
英子赶紧站起来,说:“婶子,岚子只是到我杨叔家帮帮忙而已,她会常回家看你们的,你们就放心吧。”她们母女听英子这么一说,激动的情绪也慢慢的平静下来了。英子想这件事还得快刀斩乱麻,不然翻盘就麻烦了,因此,她就对杨松说:“叔,您先回去,凭您的关系赶紧把岚子的过继手续办妥了,顺便把岚子的房间收拾收拾,过几天我把岚子接回家……”杨松说:“行,那我就先回去了。”他站起来对着岚子的父母说:“兄弟、弟妹,你们放心,我们会像亲闺女一样待她的,我们会让她经常回来看你们的……”顺手把一万元钱放下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