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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东北的十二地支

今天印度的阿萨姆邦在 13 到 19 世纪由阿洪姆王国统治,阿洪姆王国位于南亚次大陆最东北的地区。中国西藏的雅鲁藏布江穿越喜马拉雅山脉流入印度后,被称作“布拉马普特拉河”,这条大河中游狭长的河谷就是阿洪姆王国的领地。

虽然阿洪姆王国远在南亚次大陆,但是它的开国之君却来自云南瑞丽。13 世纪时,以云南瑞丽为中心的勐卯崛起。这是一个傣族地方政权,在中国的史书中被称作“麓川”。

1189 年,在勐卯都城瑞丽,一个叫“苏卡法”的小王子出生了,他是老王的外孙。因为老王的儿子还没有男性后代,所以外孙被视为勐卯未来的继承人,极受老王宠爱,由老王亲自抚养。王子的舅舅继位后,作为继承人的外甥依旧荣宠非凡。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新王中年得子,苏卡法继承勐卯王位的美梦落空。由于之前长期被视作王国的继承者,所以各种势力仍然企图利用苏卡法获利。少时极疼爱王子的舅舅对苏卡法愈加阴冷,苏卡法明显感觉到,假如他继续留在瑞丽,最终一定会被卷入宫廷阴谋,遭遇大祸。

于是,1215 年,他带着妻子、儿女、部属、家眷以及勐卯国的一部分国民离开了自己的故乡瑞丽,向西寻找新天地。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会走那么远。

苏卡法的流浪之路极为艰辛,缅甸北部的山区就是在今天也很难穿越,以当时的技术条件更是堪称天堑。苏卡法的具体路线已经不可考,然而在 1228 年,离开瑞丽 13 年后,苏卡法带领的远征队出现在了缅甸和印度交界的帕凯山山口,在他们面前,则是布拉马普特拉河谷广阔而湿润的平地。苏卡法立刻意识到,他已经找到了新家园。

在随后的几十年时间里,这支傣族人击败了河谷原先的居民,他们从瑞丽带来的稻种在这里长势良好。当苏卡法于1268 年去世时,从瑞丽来的傣族人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布拉马普特拉河谷,建立了阿洪姆王国。

勐卯人的原乡瑞丽气候炎热,没有人知道苏卡法如何带领他的家眷和部属,穿越缅甸北部的寒冷山区;习惯了在肥沃平地上种植水稻的傣族人在大迁徙中是怎么获取食物、取得必要物资;一路上又是如何跟未必抱有善意的当地居民打交道;人数极少的傣族人又是如何在布拉马普特拉河谷立稳脚跟。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来自瑞丽的傣族人不但克服了重重困难建立了阿洪姆王国,而且阿洪姆王国比故国勐卯王国存在的时间要长得多。

仍在瑞丽的勐卯王国于 1448 年在“以一隅骚动天下”的麓川之役后被明朝攻灭。在麓川之役中,明朝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取得险胜。由于北方大量兵力被调到西南参与麓川之役,导致北境防卫空虚,翌年发生震惊天下的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被俘。阿洪姆王国的独立地位却一直维系到 19 世纪,在漫长的 600 年岁月中,这支来自瑞丽的傣族人在经过大迁徙的洗礼后更是强悍非常。当南亚次大陆近乎被莫卧儿帝国统一时,他们成功地击退了莫卧儿帝国的数次进攻,甚至主动攻击莫卧儿帝国,成为帝国的心头大患,直到 1826 年才被英属印度吞并。

19 世纪,当时阿洪姆傣语已经几乎退出阿洪姆人的日常生活,但在宗教仪式上诵念先祖一代代传下来的经咒时,阿洪姆人仍然使用先祖的傣语。阿洪姆人从瑞丽迁出时,已经采取了十二地支纪年,十二地支也因此在阿洪姆人的宗教语言中保留。阿洪姆人的十二个年份的名称分别是teo、plāo、ngi、māo、chi、ceu、chi-ngā、mut、cān、rāo、mit、keu。和布央语的地支一样,阿洪姆傣语里地支的“寅”和“辰”也没有鼻音。

事实上,汉语本身也可以提供现在的某些鼻音尾在古代可能是其他韵尾的证据,如“辉”的声旁是“军”,但是“军”以鼻音收尾,“辉”却不是。

解决这个难题的关键仍然在藏文。除了汉语以外,藏语有着汉藏语系中最早形成成熟系统的文字,相对汉语形声字的语焉不详,藏文的表音精准明确。藏文中表示“新”的词是(gsar pa),其中pa是个词缀,词根则是gsar。

这是个非常古老的词汇,独龙江峡谷的独龙语中“新”是/sər55/,而在汉语里,这个词根对应的是“鲜”。也就是说,历史上的汉语曾经有过-r,中古以来汉语的一部分鼻音变成了-n。“寅”和“辰”也很可能有类似情况。

壮侗语祖先借用地支的年代非常古老,除了“寅”和“辰”外,“戌”也是一个。

“戌”在普通话里面声母是x,普通话的x在近代汉语里分别来自s和h,“新”和“欣”在普通话里同音,但是在近古时期分别读sin和hin。京剧里这两类字至今还没有混并,这也是“北京”以前在英语中被写成Peking的来源。

从中古到近代,汉语“戌”的声母始终是s。然而,地支的“戌”在布央语中是/phit54/,在阿洪姆语中是mit。在同属壮侗语的老挝语中,“戌”则是(set)。

有意思的是,“灭”的繁体“滅”正是以“戌”为声旁的。在湖北云梦睡虎地发现的秦朝竹简中,“滅”并没有三点水,而是只由“戌”和“火”组成,在久远的上古时代,“戌”的声母很可能是sm-。这个原始声母的痕迹在文字中仍然保留,但在所有现今的汉语方言里已经消失殆尽,却因为古代的壮侗人借用地支纪年,意外地在壮侗语言中保留下来。

天干地支本质而言可视作一种计数系统。如果算上天干地支,则汉语的常用计数系统多达三套。多数语言中,如果出现了不止一套计数系统,一般是因为历史上从另外一种语言中借用了数词。早期的干支主要用于计算日期,在周朝初年的《尚书·召诰》篇中,开头就是“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月份使用一般数字,而日期使用干支。干支逐渐扩展到年份、时辰和月份是后来的结果。高度受限的状态让干支看上去更像是汉语早年向其他语言借用的一套系统,就如后来壮侗语借用汉语的干支但只用来纪年一样。但是,迄今为止,在东亚大陆的诸多语言中,并没有找到天干地支的可靠来源。事实上,就数词来说,古代中原华夏先民一直充当着输出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