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鸣沙山
从天然的沙石世界,走进敦煌石油基地的科技创业中心,感觉又回到了现代。沙子是细微的,而雄踞在大厅门口的油砂体,足足有七吨重。据说它是从柴达木盆地的油砂山上取来的,它让人们从中看到石油涌流的希望。矿石样品中,有石英、煤、盐、碧玉、铜、菱铁、泥晶金、锡、铅、锌等,是从祁连一带采集来的,它呈现出大自然的五彩斑斓。沉积岩盆地,陆相盆地,海相地质露头,河流相,海陆过渡相,洪积相,沼泽相,在揭示地质史的秘密。还有什么珊瑚化石、叠锥、油浸砂岩、粗晶灰岩、燧石、片麻岩、天青石,你好像进入了一个地质学的迷宫。这是人们认识和利用大自然的功课中,一个解剖陈列室。
午时,天色尚好,我们去了鸣沙山。敦煌的天边,净是波浪般起伏的沙山。静的时候,波浪凝固着,它是一尊巨大而柔软的砂器。动的时候,波浪活了,蒸腾着漫无边际的沙尘。我们在宁静的阳光下来到鸣沙山,才知道它的奇特是与周围的沙山不一样的。
进了山门,一边是电瓶车,一边是骆驼队,工业文明与游牧文明对立而和谐,将游客送到万丈沙山的怀抱中去。游客中日本模样的人不少,他们从花花世界来,偏偏选择了古老的驼队。选择电瓶车的则是周围县城来的年轻男女,他们对骆驼已没有多大的兴趣。两边的生意都还好,游客的不同身份自然地平衡了这里的运输市场。驼队有数十上百峰,或立或卧,表情木然地反刍眼前的一切。它们失去了远途的心情,说是休闲也是劳苦,漠然中显得宽宏大度。驼鞍是用木棍架垫了棉毯做成的,有拱形铁扶手,两边有镫子。鞍上一律编了号,有的在头上屁股上被烙了印子。骆驼记号不同,各有各的主人。男女老幼们,有戴遮阳帽架金边眼镜抽烟的老汉,有裹着毛巾戴着口罩打毛线的妇女,有聊天或打瞌睡的牛仔青年,但谁都心里明白各人排在什么位置。一有游客来,他们便动了起来,按顺序往前挪。有的系着驼铃,铜焊的筒子,木质的铃锤,摇晃起来发出叮咚的响声。嚼子是木的,一头箍定,然后穿过鼻梁,牵一条长长的缰绳在驭者手中。
我们选了一头高大的系着铃铛的骆驼,主人是一位扎裹腿的老人。他吆喝着“蹴!”“起!”骆驼先是屈了双膝,跪了前蹄跪后蹄,身子落差很大。游客上下驼背,骆驼就得卧倒站起,大软蹄掌与小腿之间的动作看来就要断折了似的。从山下到鸣沙山怀抱间的月牙泉,一驼一来回六十元,一小时有几十峰骆驼上下山。一颠一颠地,有高高的摇篮的感觉,在沙山间勾画出一幅活动的风景。骆驼在跋涉中,时而发出“呣呣”的叫声。主人说,它发火的时候会给你唾唾沫,染到皮肤上会长癣。要是有车子从身边过,它会蹦蹦跳跳,把人甩下来。我们雇的骆驼,值三千多元,只有九岁。如果坐电瓶车,一趟十块,便宜多了,但对远道来的游客来说,穷家富路,宁愿骑骆驼的好。
我们陪若冰老人在沙山下骑上骆驼,攀上了黄亮亮的沙丘。近五十年前,他是这样行进在柴达木的戈壁大漠上的。再往前推,六十多年前,他从泾阳老家投奔延安,从一个孤儿变成了一个战士,一个作家。他曾经在延安城边看到的骆驼是这样的吗?那驼铃也是这么叮叮咚咚响吗?
起风了,很冷,得背过身子抵御寒风。盘旋稍时,我们来到了沙丘后面的一片绿洲。山谷间的一处开阔地中央,一幢楼阁,一弯池水,当是名气不小的月牙泉了。汉武帝赏识的天马,传说是渥洼水边捉来的野马,一说渥洼水是今天的南湖,一说是眼前的月牙泉。“渥洼”,“月牙”,发音相近,有人说是把月牙讹传为渥洼了。渥洼水边草色连绵,但水质浑浊不清,天马饮水是要翻山越岭来这里的。往返一次百余里,只是一顿饭的工夫,不然怎么能称为日行千里的良马呢?汗水如血,吐沫发红,毛色如虎脊,迅疾若鬼神,天马在汉乐府中被神化了。眼前有几只小鸟,在月牙泉边戏水,啁啾着掠过宽阔的河谷。
我没有走近去,只是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把视野移向了高得让人能掉了帽子的沙山之巅。那里有几个勇者,看去是几个小黑点,从近似笔直的斜坡上滑翔而下,有的滚翻了,继续向下滑动。上进是艰难的,下滑也是不易的。更多游客是借助半山腰的设施下滑的,那里排着队,很规矩,很安全,少了风险也少了痛快。鸣沙山,说是能听见沙鸣,我也许是没有去做下滑的游戏,便没有听见那神秘的沙子的歌唱。我只是听到了耳边呼呼的风声,冷得缩起了脖子。轮流下山的驼队,整齐地卧在那里,作昂首状,像是沙海港湾里的船。在这里,想看见一匹真实的马,没有。
人说自古以来“沙泉共处”,沙不填泉,泉不涸竭,山有鸣沙之异,水有悬泉之神。科学的解释是,它有地形面貌的独特,形成了山与泉矛盾而和谐的天然共存状态。泉水前后的两山,在西边是连为一体的,但在山势最低处形成了一个缺口。泉水东北边有一宽阔的大缺口,成了一个大风口。黄沙进入大风口后,在特殊地貌的制约下,又分别形成了三个不同的风流,沿泉水周围的山坡做离心上旋运动,把流沙刮上山顶,抛向山峰另一侧。月牙泉边,每有流沙滑下,便被吹向山坡。这就是沙不填泉的奥妙所在。
回来路上,有人买了驼铃,在车子的摇晃中叮咚作响。我们进了敦煌城里一家驴肉黄面馆,肉很丰盛,黄颜色的面是说掺加了沙蒿或豆类杂面,吃起来很香。满脸的风沙,饥肠辘辘,来二两白酒,驴肉黄面自然是合胃口的了。在门口街头买了一包葡萄干,三十多岁的女卖主说,葡萄干是从新疆进的,当地的还要晚一些时间。她说,你们是拍电视的吧,我能当群众演员,上次在一个电视剧里干了几天,一天给五十块钱,比摆摊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