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魅力酒店的新年之夜
也许是由于垃圾场的孩子们到达奇迹马戏团的那一刻让他感到悲伤;或是因为黑暗中那一双双孤独的眼睛。这些空洞的眼睛环绕着朝海滩加速行进的汽车,跟着它一起驶向拥有迷人名字的魅力酒店。谁知道是什么让胡安·迭戈忽然开始打盹儿呢?也许是由于道路变窄,汽车也慢了下来,那些神秘的眼睛都消失了。(当孩子们搬到马戏团后,注视着他们的眼睛要比之前更多。)
“一开始,我以为他在做白日梦。他看起来有些恍惚。”昆塔纳医生说。
“他还好吗?”克拉克·弗伦奇询问他的医生妻子。
“他只是睡着了,克拉克——他睡得很熟。”约瑟法说,“可能是时差的关系,或者你提议的那个糟糕的水族箱让他没有睡好。”
“约瑟法,我们说着话他就睡着了——交谈正进行到一半!”克拉克叫道,“他是不是有嗜睡症?”
“不要摇他!”胡安·迭戈听见克拉克的妻子说道,但他依然闭着眼睛。
“我还从没听说过有嗜睡症的作家。”克拉克·弗伦奇说,“和他服的药有什么关系吗?”
“贝他阻断剂会影响睡眠。”昆塔纳医生对她的丈夫说。
“我想的是壮阳药……”
“壮阳药只有一种功能,克拉克。”
胡安·迭戈觉得这是一个睁开眼睛的好机会。“我们到了吗?”他问。约瑟法依然坐在他旁边的后座上。克拉克打开了车后门,望向自己坐在车里的前导师。“这里就是魅力酒店吗?”胡安·迭戈故作不经意地问,“那个神秘客人来了吗?”
她来了,但是没有人看见过她。也许她经历了长途旅行,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她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里,是她要求的。她的房间位于主楼二层,靠近图书馆的位置。或许她以前住过魅力酒店,也可能她觉得靠近图书馆的房间会很安静。
“我就从来不会打瞌睡。”克拉克说。他从少年司机手里接过了胡安·迭戈巨大的橘色背包,正拽着它经过这家美丽的酒店的一处户外阳台。酒店由若干神奇而杂乱的建筑组成,建造在山坡上,俯瞰大海。棕榈树挡住了沙滩的景致——即使从二楼和三楼的房间也难以看到,但是大海却在视线之内。“我只需要夜里睡个好觉就够了。”克拉克接着说。
“我的房间里昨晚有鱼,还有一条海鳗。”胡安·迭戈提醒他的前学生。他在这里的房间位于二层,和那个未被邀请的客人在同一层,位于邻近的一栋很方便到达户外阳台的楼中。
“至于那些鱼——不要太在意卡门姑妈的反应。”克拉克说道,“你的房间距离游泳池比较远。清晨孩子们在那里,他们不会把你吵醒。”
“卡门姑妈是个非常爱宠物的人。”克拉克的妻子打断道,“相比人,她更在意鱼。”
“谢天谢地那条海鳗活了下来。”克拉克也加入了对话,“我觉得莫拉莱斯是和卡门姑妈一起生活的。”
“遗憾的是没有别人和她一起。”约瑟法说。“应该也不会有。”医生补充道。
楼下,孩子们正在游泳池中嬉戏。“我们家有很多青少年,所以,小孩子们就有了免费保姆。”克拉克说道。
“目前家里有许多孩子。”妇产科医生说,“我们并不都和卡门姑妈一样。”
“我在服药——这会影响我的睡眠。”胡安·迭戈告诉他们。“我在服用贝他阻断剂。”他对昆塔纳医生说道,“你可能知道,贝他阻断剂会让你的现实生活变得低落消沉,可它对梦境的影响却有些出乎意料。”
胡安·迭戈没有告诉医生他随意改变了贝他阻断剂的服用剂量。也许他已经很坦率,至少昆塔纳医生和克拉克·弗伦奇都这么认为。
胡安·迭戈的房间很舒适。面朝大海的窗户上面装有纱窗,还有一台吊扇,所以便不再需要空调了。巨大的浴室也很便利,还有一个室外淋浴间,上面是宝塔形的竹制屋顶。
“晚餐前好好休息一下吧。”约瑟法对胡安·迭戈说。“有时差——你应该知道,这里的时间和美国不同——这也会影响贝他阻断剂对你的作用。”她提醒道。
“等到大孩子带着小孩子们上床休息了,真正的晚餐聊天才会开始。”克拉克说,他拍了拍前导师的肩膀。
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在儿童和青少年面前提起成人的话题吗?胡安·迭戈想道。他意识到克拉克·弗伦奇虽然已经学会了一些虚张声势的本领,但依然很容易紧张——一个四十来岁的假正经。克拉克在爱荷华的那些研究生如果此时见到他,肯定会予以嘲笑。
胡安·迭戈知道,堕胎在菲律宾是不合法的。他很好奇作为妇产科医生的昆塔纳对此有何想法。(以及她和她的丈夫——拥护天主教的克拉克——在这件事上看法是否相同?)显然这是一个他和克拉克无法(或者不该)在儿童和青少年上床睡觉前讨论的餐桌话题。胡安·迭戈希望自己能在克拉克上床睡觉后和昆塔纳医生聊起这个问题。
想到自己几乎忘记了米里亚姆,胡安·迭戈有些恼火。他当然没有完全忘记她,片刻也没有。他不愿去户外淋浴,不仅是因为外面很黑(夜幕降临后,户外浴室中可能会有很多虫子),也因为这样他可能会听不到电话。他没法打给米里亚姆。他甚至不知道她姓什么!他也不能打给前台,想要和那个“没被邀请”的女人取得联系。但如果米里亚姆就是那个神秘的女人,她难道不会打给他吗?
他决定去浴室洗澡。那里没有虫子,而且他可以开着卧室门。这样如果她打来电话,他也能听见。胡安·迭戈自然洗得很快,也没有电话打过来。他试图保持平静,计划着要如何服用药物。为了不造成困惑,他把切药器放了回去。壮阳药和贝他阻断剂被他并排放在了浴室水槽附近的柜台上。
我再也不要服用半片了,胡安·迭戈决定。晚餐后,他会服用一整片贝他阻断剂,也就是正确的剂量,但如果是和米里亚姆一起,他就不会服用。上次漏服一片药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而且和米里亚姆在一起的话,肾上腺素的激增会是有益的,甚至必要的。
而在壮阳药上面,他面临着更加复杂的选择。和桃乐茜约会那一次,胡安·迭戈把通常半片的剂量换成了一整片。而如果是和米里亚姆,他觉得半片也不够。复杂的是应该在什么时候服用。壮阳药需要近一个小时才能生效。那么一片壮阳药,一整片,100毫克的剂量,可以维持多久呢?
今晚是新年夜!胡安·迭戈忽然想起。虽然小孩子不会,但青少年们也一定会待到半夜。大多数的成年人也会熬夜等待新一年的到来吧?如果米里亚姆邀请他去自己的房间呢?他需要带着壮阳药去吃晚餐吗?(现在服用太早了。)
他缓慢地穿衣,试图想象着米里亚姆想要他穿些什么。他写过的恋爱关系要比自己经历过的更加持久、更加复杂,也更加多样。他的读者们,那些没有见过他的,可能会想象他的性经历非常丰富。在他的小说中,会有同性恋和双性恋,以及很多普通的异性恋。胡安·迭戈在作品中明确地表达了他在性方面的政治观点,可他自己从未和任何人同居过,而且他就代表着异性恋中最普通的那一面。
胡安·迭戈怀疑自己会是一个很无聊的恋人。他可能是第一个承认自己的性生活几乎完全存在于想象中的人,比如现在,他悲伤地想道。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幻想米里亚姆,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就是那个入住了魅力酒店的神秘客人。
想到自己的性生活主要源自想象,胡安·迭戈有些沮丧,所以他今天只服用了半片贝他阻断剂。这一次,他不能完全把自己的消沉状态归咎于药物。胡安·迭戈决定把一粒壮阳药放在他裤子右前方的口袋中,这样他便有了准备,无论米里亚姆是否出现。
胡安·迭戈总是把自己的手放在右前方的口袋里。他并不需要看到那块精致的麻将牌,但很喜欢触摸它的感觉,非常平滑。这个方块曾在爱德华·邦肖苍白的前额上留下一道完美的印记,所以爱德华多先生把麻将牌作为随身纪念品。当这个胡安·迭戈挚爱的人即将死去——当他既不能自己穿衣,也不再穿着带有口袋的衣服时——他把这块麻将牌送给了胡安·迭戈。这块牌曾印刻在爱德华·邦肖金色的眉毛间,而现在它变成了胡安·迭戈的护身符。
四边形的蓝灰色壮阳药并没有竹子和象牙制成的麻将牌那么平滑。壮阳药只有麻将牌的一半大,但胡安·迭戈觉得这是他的救命药。如果米里亚姆就住在魅力酒店图书馆附近的二楼房间,是那个未被邀请的客人的话,胡安·迭戈随身携带在裤子右前方口袋里的壮阳药就成了他的第二个护身符。
有人在敲胡安·迭戈的房间门,这自然引起了他错误的期待。然而只是克拉克来接他去吃晚餐。胡安·迭戈正在关闭自己的浴室和卧室灯,克拉克建议他打开吊扇,并让它一直开着。
“看到壁虎了吗?”克拉克指着天花板说。那里有一只比小拇指还小的壁虎,正待在床头板上方的天花板上。胡安·迭戈并不怎么怀念墨西哥——毕竟他从未再回去过——但他很怀念那些壁虎。当他打开风扇时,床顶上的小家伙正用它那粘连的脚趾在天花板上跳来跳去。
“只要开着风扇,壁虎便会安静下来。”克拉克说,“你试图入睡的时候肯定不想看见它们跑来跑去。”
胡安·迭戈对自己有些失望,因为在克拉克指出一只壁虎之前,他并没有看到它们。但就在他准备关上房门的时候,他发现了另一只壁虎在浴室的墙上乱窜,它的动作非常迅捷,很快就消失在浴室镜子的后方。
“我很想念壁虎。”胡安·迭戈对克拉克承认道。他们已经走到了阳台上,可以听见音乐正从沙滩上一个吵嚷的当地俱乐部中传来。
“你为什么不回墨西哥呢,我是说,回去看看?”克拉克问他。
胡安·迭戈记得,和克拉克在一起总是这样的。克拉克希望胡安·迭戈能够放下关于童年和青少年早期的“情结”,他盼望所有的沉重都能以振奋人心的方式结尾,就像自己的小说中那样。克拉克相信每个人都可以被救赎,也幻想着一切都可以被原谅,他让善良显得很乏味。
但是还有什么问题是胡安·迭戈和克拉克没有争吵过的呢?
他们对于上一任教皇——死于2005年的约翰·保罗二世始终争执不休。他当选教皇前是一个来自波兰的年轻主教,随后成了很受欢迎的教皇,但是他试图在波兰“恢复正常”,这也意味着堕胎再次回归不合法,这让胡安·迭戈很是抓狂。
克拉克表达过自己对于波兰教皇“生命文化”观点的赞同——这是约翰·保罗为自己反对堕胎和避孕提出的名号,也就是保护“无助的”胎儿免受“死亡文化”的伤害。
“为什么你,你们这些人,考虑到自己的境遇,会选择支持一个死亡而非活着的观点?”克拉克问他的前导师。现在克拉克(又在)建议胡安·迭戈回到墨西哥,只是回去看看!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去,克拉克。”胡安·迭戈又一次这样回答,他正一瘸一拐地走过二层的阳台。(还有一次,胡安·迭戈喝了太多啤酒,他对克拉克说:“墨西哥落在了罪犯和天主教会的手里。”)
“不要告诉我你因为艾滋病而责备教会,你不会说安全的性行为是一切的解决方法吧?”克拉克此时反问他的前导师。胡安·迭戈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巧妙的掩饰,克拉克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想法。胡安·迭戈记得克拉克把避孕套的使用称为“宣扬行为”。他也许是在转述教皇本笃十六世的话。本笃说过避孕套只会“加剧”艾滋病的问题吗?还是克拉克说过这样的话?
此时,由于胡安·迭戈没有回答克拉克关于安全的性行为能否解决一切的问题,他依然在强调本笃的观点:“本笃认为与流行病抗争的唯一方式是精神改造……”
“克拉克!”胡安·迭戈叫道,“所有的‘精神改造’都意味着更多旧的家庭价值观,意味着异性婚姻、婚前禁欲,没有别的……”
“在我看来这确实是可以减缓流行病的一种方法。”克拉克狡猾地说。他真的是比以前更加教条了!
“在你们教会那些难以遵循的规定和人性之间,我会选择人性。”胡安·迭戈说。“以独身为例……”他开始了论争。“或许要等到儿童和青少年上床睡觉后再聊。”克拉克提醒他的前导师。
阳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今晚是新年夜,胡安·迭戈非常确信青少年要比成年人待到更晚,但他只是说:“想想恋童癖吧,克拉克。”
“我知道!我知道你接下来会说这个!”克拉克有些兴奋地说。
在不到两周前罗马的圣诞演讲中,教皇本笃十六世表示恋童癖在20世纪70年代依然被认为是正常的。克拉克知道这会让胡安·迭戈怒不可遏。此时,他的前导师自然会采用自己的老把戏,引用教皇的话,仿佛整个天主教神学领域都应该因为本笃认为世界上本无善恶之分而受到责备。
“克拉克,本笃说,只有‘更好’和‘更糟’。这是你的教皇说的。”克拉克的前导师对他说。
“我能否提醒你,教会以外大众人口中的恋童癖数据,和教会内部的数据几乎是一样的?”克拉克·弗伦奇对胡安·迭戈说。
“本笃说:‘世界上本无善恶之分’。他说的是世界上普通的事情,克拉克。”胡安·迭戈反驳他的前学生,“恋童癖可不是,显然它就是‘恶’的,克拉克。”
“等孩子们……”
“这里没有孩子,克拉克!”胡安·迭戈叫道。“我们在阳台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他大声嚷着。
“好吧……”克拉克·弗伦奇看了看四周,谨慎地说。他们可以听到某处有孩子的声音,但是却看不到任何孩子(也没有青少年,或者其他的大人)。
“天主教制度认为亲吻会导致罪恶。”胡安·迭戈低声说,“你们教会反对控制生育率,反对堕胎,反对同性婚姻,你们教会甚至反对亲吻,克拉克!”
忽然,一群小孩子从阳台上跑过,他们的人字拖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湿漉漉的头发反着光。
“等小家伙们上床睡觉……”克拉克又开口了,和他对话就像是一种竞赛,类似于格斗运动。克拉克本可以成为一个不知疲倦的传教士。他有着耶稣会教士那种“我知道一切”的态度——总是宣扬学习和传道。仅仅想到自己的殉道,便激发了他的动力。他很乐意因为去做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受苦。如果你抨击他,他会保持微笑,并且更加努力。
“你还好吗?”克拉克问胡安·迭戈。
“我只是有一点喘不上气——我不习惯走得这么快。”胡安·迭戈对他说,“或者边走边说话。”
他们的步伐慢了下来。他们走下楼梯,朝着魅力酒店的正厅前进,餐厅就在那里。酒店的餐厅有一块延伸的屋顶,以及一面卷起的竹帘,可以放下来遮挡风雨。餐厅面向棕榈树林,同时又拥有大海的视野,这让它显得很像一个宽敞的阳台。每个桌子上都有纸质的派对帽子。
克拉克联姻的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家庭啊!胡安·迭戈想道。约瑟法·昆塔纳医生一定有三四十位亲人,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孩子和青少年。
“我们不指望你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克拉克对胡安·迭戈低语。
“至于那个神秘的客人,”胡安·迭戈忽然说,“她应该坐在我旁边。”
“坐在你旁边?”克拉克问他。
“当然。你们都很讨厌她,至少我是中立的。”胡安·迭戈对克拉克说。
“我不讨厌她——没有人认识她!她自己闯入了一个家庭……”
“我知道,克拉克——我知道。”胡安·迭戈说,“她应该挨着我坐。我们都是陌生人,你们其他人都互相认识。”
“我本想让她坐在某个孩子的桌上,”克拉克对他说,“也许和最难管的孩子们坐在一起。”
“看到了吗?你就是讨厌她。”胡安·迭戈反驳道。
“我开玩笑呢。也许坐在青少年的桌子上——那些最阴郁的。”克拉克接着说。
“你确实讨厌她,而我是中立的。”胡安·迭戈提醒道。(米里亚姆可能会把青少年带坏,胡安·迭戈想。)
“克拉克舅舅!”一个圆脸的小男孩拉住了克拉克的手。
“嘿,佩德罗。怎么了?”克拉克问小男孩。
“图书馆的画后面有一只大壁虎。它从那里跑了出来!”佩德罗对他说。
“不是那只最大的壁虎,不是那只!”克拉克假装惊慌地叫道。
“就是它!”小男孩嚷着。
“好吧,既然这样,佩德罗。那个人知道关于壁虎的一切,他是一位壁虎专家。他不仅喜欢壁虎,还很怀念壁虎。”克拉克对孩子说。“他是格雷罗先生。”克拉克补充道,然后便走开了,让胡安·迭戈和佩德罗单独相处。男孩立刻抓住了老人的手。
“你很喜欢壁虎吗?”男孩问。但是还没等胡安·迭戈回答他,佩德罗又问道:“你为什么怀念壁虎呢,先生?”
“啊,是这样……”胡安·迭戈刚一开口便停了下来,想拖延一些时间。当他一瘸一拐地朝着图书馆楼梯的方向走去时,他的步伐吸引了十几个孩子的注意。他们大概五岁,或者稍大一些,和佩德罗差不多。
“他知道关于壁虎的一切——他很喜欢壁虎。”佩德罗告诉其他的孩子。“他很怀念壁虎。为什么?”佩德罗再一次询问胡安·迭戈。
“先生,你的脚怎么了?”另一个孩子问他,是一个梳辫子的小女孩。
“我小的时候是个拾荒儿童,我住在瓦哈卡垃圾场附近的棚屋里——垃圾场就是堆垃圾的地方,瓦哈卡在墨西哥。”胡安·迭戈告诉他们,“我和我妹妹住的棚屋只有一扇门。每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纱门上都有一只壁虎。那只壁虎跑得很快,一眨眼工夫就消失不见了。”胡安·迭戈边对孩子们说着,边拍手示意。他爬楼梯的时候越发一瘸一拐。“有一天早晨,一辆卡车轧过了我的右脚。因为司机的侧视镜坏了,他看不到我。这不是他的错,他是个好人,他现在已经死了,我很想念他。我也想念垃圾场,还有那些壁虎。”胡安·迭戈对孩子们讲道。他没有意识到有些大人也跟着他上了图书馆的台阶。克拉克也跟在自己的前导师后面。当然,他们都听到了胡安·迭戈的故事。
这个瘸腿的男人真的在说自己怀念垃圾场吗?几个孩子彼此问道。
“如果我住在垃圾场,我应该不会怀念。”梳辫子的小女孩对佩德罗说。“也许他怀念的是他妹妹。”她说道。
“怀念壁虎我可以理解。”佩德罗告诉她。
“壁虎是夜间动物,它们在夜晚最活跃,因为那时有更多的昆虫。它们以昆虫为食,它们不会伤害你们。”胡安·迭戈说道。
“你妹妹在哪里?”梳辫子的小女孩问胡安·迭戈。
“她死了。”胡安·迭戈回答。他本想说出卢佩是怎么死的,但又不想给小孩子们带来噩梦。
“看!”佩德罗叫道。他指着一幅很大的画,那幅画被挂在魅力酒店图书馆一张看起来很舒适的沙发上方。真的有一只巨大的壁虎,从远处看就和那幅画一样显眼。壁虎悬在画旁边的墙上,当胡安·迭戈和孩子们靠近时,它爬得更高了。它几乎位于画和天花板的中间,正默默地看着他们。这只壁虎真的很大,和一只家猫体型相仿。
“画里的男人是个圣人。”胡安·迭戈告诉孩子们,“他曾经是巴黎大学的学生,也当过兵。他是巴斯克军人,但是受伤了。”
“怎么受的伤?”佩德罗问。
“被炮弹打中。”胡安·迭戈告诉他。
“炮弹不会把人打死吗?”佩德罗又问道。
“我猜如果你将要成为圣人的话,就不会。”胡安·迭戈回答。
“他叫什么?”梳辫子的小女孩问,她有很多问题,“这个圣人是谁?”
“你们的克拉克舅舅知道他是谁。”胡安·迭戈回答道。他注意到克拉克·弗伦奇正看着他,也在听他讲话——他还是那个专注的学生。(克拉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炮弹打中后依然能幸存的人。)
“克拉克舅舅!”孩子们嚷道。
“这个圣徒叫什么名字?”梳辫子的小女孩一直在问。
“圣·依纳爵·罗耀拉。”胡安·迭戈听到克拉克·弗伦奇告诉孩子们。
巨大的壁虎和小的移动得一样快。也许克拉克的声音过于自信,也许只是太大,那只巨大的壁虎居然把自己变得扁平,它钻到了画的后面,虽然导致那幅画稍微移动了一下。那幅画此时有些歪歪扭扭地挂在墙上,但壁虎仿佛从未出现过。圣·依纳爵根本就没有看见壁虎,也没有看向那些孩子和大人。
从胡安·迭戈看过的所有罗耀拉的画像中——耶稣会圣殿的、流浪儿童的,以及瓦哈卡其他地方(还有墨西哥城)的——他从不记得这个秃顶、留着胡子的圣徒曾回头看过他。圣·依纳爵的眼睛总是在朝上看,总是恳求地望向天堂。这位耶稣会的建立者正在寻求更高的权威——他并不想和纯粹的旁观者有什么眼神交流。
“晚餐好了!”一个成人的声音喊道。
“谢谢你的故事,先生。”佩德罗对胡安·迭戈说。“我为你怀念的那些东西感到难过。”小男孩补充道。
当他们回到楼梯顶端时,佩德罗和梳辫子的小女孩都想去牵胡安·迭戈的手,但是楼梯却太窄了。一个跛子牵着两个小孩一起下楼并不安全。胡安·迭戈知道自己应该扶着栏杆。
而且,他看见克拉克·弗伦奇正在楼梯下面等自己。无疑,新的座位安排会让这个家庭中一些级别最高的成员们感到不满。胡安·迭戈能想象出某个特定年龄段的女性很愿意挨着他坐,这些年长一些的女人是他最狂热的读者,至少她们不会因为和他交谈而感到害羞。
而克拉克只是热情地对他说:“我很喜欢听你讲故事。”
或许你不会愿意听我讲圣母玛利亚的故事,胡安·迭戈想道,但他感到非常疲惫。这对于一个在飞机上睡过,又在汽车上打过盹的人来说确实不大正常。小佩德罗为胡安·迭戈所怀念的“所有东西”感到难过是对的。因为这些他怀念的东西让他更加怀念每一个人。他给孩子们讲的垃圾场的故事甚至还没有触及事情的表面。
座位安排经过非常精心的设计。孩子们的桌子在餐厅的外围,而成人都聚集在中间的几个桌子旁。克拉克的妻子约瑟法坐在胡安·迭戈的一侧,他看到另一侧的座位空着。克拉克选择了自己的前导师斜对面的座位。没有人戴上派对的帽子——现在还没有。
胡安·迭戈所在的桌子中间,大多数都是“特定年龄段的女人”,对此他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情况如此。她们朝他会意地微笑,以示自己读过他的小说(并想象她们知道关于你的一切),这些年纪大些的女人中只有一个没有笑。
人们常说,主人都和自己的宠物长得很像。还没等克拉克用汤匙在玻璃杯上敲击发出声音,还没等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向前导师介绍他妻子的家人,胡安·迭戈瞬间就看出了谁是卡门姑妈。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再也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和一条色彩鲜艳、尖牙利齿、贪吃的鳗鱼有些许相像的人。
在晚餐桌绚烂的灯光下,卡门姑妈的颧骨可能会被误认为是海鳗波动的腮。她也和海鳗一样全身散发着疏远和不信任的气息。她的冷漠掩盖了自己作为会咬人的鳗鱼,在远处发起致命攻击的能力。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们两个说。”当他们的桌边安静下来时,昆塔纳医生对自己的丈夫以及胡安·迭戈说道,克拉克终于不再说话。第一道菜已经端上来,是酸橘汁腌鱼。“不要谈论宗教、教会、政治,也不要说堕胎或控制生育率,不要在吃饭时说。”约瑟法提醒道。
“不要在孩子们和青少年面前……”克拉克补充说。
“在大人面前也不要,克拉克,除非你们两个单独相处,否则不要谈论这些。”他的妻子告诉他。
“而且不要有性。”卡门姑妈说,她看着胡安·迭戈。他是会在书中描写性的那一个,而克拉克从不。这位形似海鳗的女人说起“不要有性”时——就好像这个词在她那干瘪的嘴唇上留下了不好的余味——既包含了“谈论”的部分,也包含了“实践”的部分。
“我想那就只能谈论文学了。”克拉克有些刻薄地说。
“那要看是什么文学。”胡安·迭戈应道。他刚一坐下,就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视线也变得模糊。这种情况会伴随服用壮阳药产生,通常很快就会过去。但是当胡安·迭戈触摸他右前方的口袋时,他想起自己并没有服用壮阳药。他能透过裤子的布料感受到药片和麻将牌都在。
酸橘汁腌鱼中自然有一些海鲜——看起来像是虾,或者某种小龙虾。胡安·迭戈还注意到里面有芒果块。他用沙拉叉的尖头轻轻碰了碰腌汁。应该是柑橘,也可能是酸橙,胡安·迭戈想。
卡门姑妈看见了他正在偷偷品尝味道,她挥舞着自己的沙拉叉,仿佛在宣称已经等得足够久。“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等她。”卡门姑妈说,她用叉子指着胡安·迭戈旁边的空位置。“她又不是我们家人。”像海鳗的女人补充道。
胡安·迭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或是人正在触碰他的脚踝。他看到一张小脸正从桌下抬头看着他。梳辫子的小女孩坐在了他脚边。“嘿,先生。”她说,“那位女士让我告诉你——她就要来了。”
“什么女士?”胡安·迭戈问小女孩。除了克拉克的妻子以外,这张桌上的其他人都以为他在和自己的腿说话。
“孔苏埃洛,”约瑟法对小女孩说,“你应该去你的桌子,快去吧。”
“好的。”孔苏埃洛回答。
“什么女士?”胡安·迭戈又一次问孔苏埃洛。小女孩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此时正面对着卡门姑妈的注视。
“就是那个忽然出现的女人。”孔苏埃洛回答。她拉着两只辫子,让自己的头上下摆动,然后跑开了。侍者们正在倒酒,其中一个便是那个把胡安·迭戈从塔比拉兰市的机场接回来的少年司机。
“你肯定也接过那个神秘的女士。”胡安·迭戈挥着酒杯对他说,可少年没有听懂。约瑟法用塔加洛语又对他说了一遍,但他看起来依然很困惑。他用很长的话语回答了昆塔纳医生。
“他说他没有去接那个女人,她只是忽然出现在公路上。没有人看见她的车或是司机。”约瑟法说。
“事情变得复杂了!”克拉克·弗伦奇说道。“不要给他倒白酒,他只喝啤酒。”克拉克对少年司机说,他担任侍者时并没有做司机那么自信。
“好的。”少年回答。
“你当时真不该给你的前导师放那么多啤酒。”卡门姑妈忽然对克拉克说。“你喝醉了吧?”她问胡安·迭戈,“否则你为什么会关掉空调?在马尼拉没有人会关空调!”
“够了,卡门。”昆塔纳医生对她的姑妈说,“不要在餐桌上讨论你那珍贵的水族箱。你刚刚说‘不要有性’,那我提议‘不要有鱼’,好吗?”
“是我的错,姑妈。”克拉克开口了,“水族箱是我的主意……”
“我当时太冷了。”胡安·迭戈对像鳗鱼的女人解释道。“我不喜欢空调。”他对所有人说,“我可能确实喝了太多啤酒……”
“不必道歉。”约瑟法对他说,“只是一些鱼。”
“只是一些鱼!”卡门姑妈嚷道。
昆塔纳医生朝桌子对面探身,触了触卡门姑妈那粗糙的手。“你想知道我上周见过多少阴道,上个月又见过多少吗?”她问姑妈。
“约瑟法!”克拉克嚷道。
“不要有鱼,也不要有性。”昆塔纳医生对像鳗鱼的女人说,“你想谈论鱼吗,卡门?那要当心。”
“希望莫拉莱斯没事。”胡安·迭戈对卡门姑妈说,他努力想要平息她的愤怒。
“莫拉莱斯变了!那件事情改变了他。”卡门姑妈傲慢地说。
“也不要谈论鳗鱼,卡门。”约瑟法警告道,“你要当心。”
女医生们,胡安·迭戈是多么喜欢她们啊!他很欣赏玛丽索尔·戈麦斯,也和他的挚友罗丝玛丽·施泰因医生交好。这次又见到了出色的约瑟法·昆塔纳医生!胡安·迭戈很喜欢克拉克,但克拉克配得上这样一位妻子吗?
她“忽然出现”,梳辫子的小女孩是这样描述那个神秘女士的。少年司机不是也证实了那位女士的确是忽然出现吗?
然而关于水族箱的讨论过于激烈。没有人,甚至胡安·迭戈也没有去想那个未被邀请的客人,至少在小壁虎从天花板上跌下来(或落下来)的那一瞬间没有。壁虎落在了胡安·迭戈身旁那份还没有人碰过的酸橘汁腌鱼中,似乎连那个小家伙都知道这是一个没人用的沙拉盘。壁虎仿佛在唯一的空座位上加入了谈话。
这只壁虎的身体和圆珠笔一般细瘦,而且只有一半的长度。两个女人尖叫了起来。其中一个穿着很讲究,坐在神秘客人空着的座位正对面,她的眼镜上溅了一层柑橘汁。一块芒果从盘子中掉出,落在了那个被介绍为退休外科医生的老年男子的方向。(他和胡安·迭戈分别坐在空座位的两侧。)外科医生的妻子,其中一个“特定年龄”的读者,比那个衣着讲究的女人叫得更大声。而那个女人已经平静下来,正在擦拭自己的眼镜。
“真是糟糕。”衣着讲究的女人说。
“是谁请你来的?”退休的外科医生问那只小壁虎,它正(一动不动地)蹲在陌生的酸橘汁腌鱼中。除了卡门姑妈,所有人都笑了。显然,这只焦急的壁虎并不是她的笑料。壁虎似乎正准备着跳跃,可它会跳去哪里呢?
事后,所有人都会说是壁虎分散了他们的精力,让他们没有注意到那个穿着米色丝绸衣服的苗条女人。后来他们意识到,她就在那个时候忽然出现了。没有人看见她走近桌子,虽然她身着十分合身的无袖裙衫,非常美丽。她悄无声息地滑进了那张正在等待她的椅子。即使是一向非常警觉的壁虎也没有留意她的到来。(如果你是一只壁虎而且想要活下来,那你需要非常警觉。)
胡安·迭戈只记得自己看到了那个女人纤细的手腕边转瞬即逝的闪光,他没有反应过来她手里拿着沙拉叉,直到她刺穿了壁虎那树枝大小的脊背,把它钉在了她盘子中的一块芒果上。
“捉住你了。”米里亚姆说。
这一次,只有卡门姑妈叫了出来,仿佛她自己被捅了一刀。
孩子们总是会看到一切,也许他们注意到了米里亚姆的到来,而且很认真地观察着她。“我以为人的动作不可能像壁虎一样敏捷。”佩德罗某一天会对胡安·迭戈说。(他们在二层图书馆里注视着圣·依纳爵·罗耀拉的画像,等待着巨大的壁虎现身。可它再也没有出现过。)
“壁虎真的非常敏捷,你不可能抓住它们。”胡安·迭戈会这样告诉小男孩。
“但那个女士……”佩德罗正要开口,却停下了。
“是的,她很敏捷。”胡安·迭戈只是回答。
在安静的餐厅中,米里亚姆用她的拇指和食指夹着沙拉叉,这让胡安·迭戈想起了弗洛尔拿香烟的样子,仿佛那是她的一个关节。“服务生。”米里亚姆叫道。奄奄一息的壁虎四肢无力地挂在小叉子闪着光的尖上。少年司机是一个笨拙的侍者,他跑过来拿走了米里亚姆手中的凶器。“我还需要一份新的酸橘汁腌鱼。”她边对他说,边坐回自己的位置。
“不必起来,亲爱的。”她把一只手放在胡安·迭戈的肩膀上。“我知道不会太久,但是我真的很想你。”她补充道。餐厅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她的话,没有人出声。
“我也很想你。”胡安·迭戈对米里亚姆说。
“好啦,我现在来了。”米里亚姆回答。
他们竟然如此熟悉,所有人都在想。她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种神秘客人。忽然,她看起来不再是那个未被邀请的人,而胡安·迭戈也显得并不中立。
“这是米里亚姆。”胡安·迭戈介绍道。“这是克拉克——克拉克·弗伦奇,作家。我的前学生。”胡安·迭戈说。
“噢,我知道。”米里亚姆真挚地微笑着。
“这是克拉克的妻子,约瑟法——昆塔纳医生。”胡安·迭戈接着介绍。
“很高兴这里有一位医生。”米里亚姆对约瑟法说,“这让魅力酒店显得没那么偏远了。”
迎接她的是一阵齐声呼喊——其他的医生们也都纷纷挥起了手。(当然,这其中大部分是男性,但是那些女性医生也都抬起手来。)
“噢,真棒啊!一家子医生。”米里亚姆说,她对每个人微笑着。只有卡门姑妈保持着冷漠,显然她站在壁虎那一边,毕竟她是一个非常喜爱宠物的人。
孩子们会怎么想?胡安·迭戈很好奇。他们会如何看待这个神秘的客人呢?
他感觉到米里亚姆的手正擦过他的大腿,然后停在了上面。“新年快乐,亲爱的。”她对他低语道。胡安·迭戈感觉到她的脚触到了自己的小腿,随后是膝盖。
“嘿,先生。”孔苏埃洛从桌子下面叫道。这一次,这个梳辫子的小女孩不是一个人,佩德罗也和她一起钻进了桌子底下。胡安·迭戈低头看着他们。
约瑟法没有看到孩子们,她正朝桌子对面探身,和克拉克进行着某些难懂的手语交流。
米里亚姆朝桌下望去,她看见两个孩子正注视着他们。
“我想这位女士不喜欢壁虎,先生。”佩德罗说。
“我觉得她也不会怀念壁虎。”孔苏埃洛也说道。
“我不喜欢我的酸橘汁腌鱼里有壁虎。”米里亚姆对孩子们说,“我也不怀念我沙拉里的壁虎。”她补充道。
“你怎么看,先生?”梳辫子的小女孩问胡安·迭戈。“你妹妹会怎么想?”她又问道。
“是的,而且……”佩德罗正要开口,但是米里亚姆弯腰凑向了他们。她的脸低到了桌子下,忽然离孩子们非常近。“听着,你们两个。”米里亚姆对他们说,“不要问他他妹妹怎么想,他妹妹被一头狮子杀死了。”
这句话吓到了孩子们,他们匆匆爬走了。
我不想让他们做噩梦,胡安·迭戈本想这样告诉米里亚姆,但他无法开口。我本来不想吓到他们!他想对米里亚姆这样说,可他的话语都消失了。他仿佛在桌子下看到了卢佩的脸,虽然那个梳辫子的女孩,孔苏埃洛,要比卢佩死的时候小很多。
胡安·迭戈的视线忽然再次模糊了,他知道这不是因为壮阳药。
“只是眼泪。”他对米里亚姆说。“我很好——没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哭了。”他试图对约瑟法解释。(昆塔纳医生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还好吗?”克拉克问他的前导师。
“我很好,克拉克——没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哭了。”胡安·迭戈重复道。
“你当然哭了,亲爱的——你当然哭了。”米里亚姆挽着他的另一只手臂对他说,她亲吻了他的手。
“那个梳辫子的可爱小孩在哪里呢?让她过来。”米里亚姆对昆塔纳医生说。
“孔苏埃洛!”约瑟法叫道。小女孩跑到他们的桌边。佩德罗就站在她身后。
“你们在这儿呀,你们两个!”米里亚姆叫道。她松开了胡安·迭戈的手臂,拥抱住两个孩子。“不要害怕。”她对他们说。“格雷罗先生在为他的妹妹难过,他总是会想到她。如果你们无法忘记你们的妹妹是被狮子杀死的,你们会不会哭呢?”米里亚姆问孩子们。
“会!”孔苏埃洛说道。
“我想应该会吧。”佩德罗回答,他实际的反应是他可能会忘记这件事。
“嗯,这就是格雷罗先生的感受——他只是很想念她。”米里亚姆告诉孩子们。
“我很想念她——她叫卢佩。”胡安·迭戈终于对孩子们说出了口。少年司机现在作为侍者,给他送来了啤酒。他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要把啤酒怎么办。
“就放下吧!”米里亚姆提醒他,他照做了。
孔苏埃洛爬上了胡安·迭戈的腿。“会好起来的。”小女孩说道,她拽着自己的辫子,这让他不住地哭泣。“会好起来的,先生。”孔苏埃洛一直在对他说。
米里亚姆抱起佩德罗,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男孩对她有些许的不信任,但米里亚姆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你觉得你会思念什么呢,佩德罗?”米里亚姆问他,“我的意思是,有一天,如果你失去了什么,你会思念吗?你会思念某个人吗?你最爱谁?”
这个女人是谁?她从哪里来?所有的成年人都在思考这件事,胡安·迭戈也在思考。他渴望米里亚姆,非常想要见到她。但她是谁,她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和她联系在一起?甚至那些孩子,虽然她确实吓到了他们。
“嗯,”佩德罗开口了,他严肃地皱着眉头,“我会思念我爸爸。我会思念他,如果有一天。”
“是的,你当然会,这很好。这就是我的意思。”米里亚姆对男孩说。一阵悲伤弥漫在小佩德罗的心头,他靠在米里亚姆身上,而米里亚姆把他抱在怀里。“你是个聪明的小男孩。”她对他低语道。佩德罗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他就这样被引诱了,可真是糟糕。
整张桌子,甚至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我为你的妹妹感到悲伤,先生。”孔苏埃洛对胡安·迭戈说。
“我会好起来的。”他告诉小女孩。他太累了,无法接着说下去,也不想改变任何事情。
少年司机,也就是那个不太自信的侍者,用塔加洛语对昆塔纳医生说了些什么。
“当然,上主菜。这有什么疑问,上吧!”约瑟法对他说。(没有一个人戴上了派对帽子。现在还不是派对的时间。)
“看佩德罗!”孔苏埃洛叫道,小女孩笑了,“他睡着了。”
“噢,不是很可爱吗?”米里亚姆说,她朝胡安·迭戈笑了笑。小男孩在米里亚姆腿上熟睡着,头抵着她的胸部。一个像他这样年纪的男孩怎么可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腿上睡着呢,而且她还是个可怕的家伙!
她是谁?胡安·迭戈再次纳闷起来,但是他忍不住回应了她一个微笑。也许所有人都在好奇米里亚姆究竟是谁,但是没有人说什么,或是通过做什么小事来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