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欲望有办法
离开瓦哈卡多年后,胡安·迭戈依然和佩佩神父保持着联系。从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胡安·迭戈对瓦哈卡的了解主要来源于佩佩忠实的信件。
问题在于,胡安·迭戈并不总能记住佩佩是何时带来这个或那个重要信息的。对佩佩来说,每件新事物都很“重要”。每一点变化都有意义,它们和那些没有变化(也永远不会变化)的事情同样重要。
在艾滋病传播期间,佩佩神父写信给胡安·迭戈,谈论了布斯塔曼特的同性恋酒吧,但是这可能是在80年代末,也可能是在90年代初,这样的细节是胡安·迭戈无法记住的。“是的,酒吧依然在那里,也依然还是同性恋酒吧。”佩佩写道。一定是胡安·迭戈问起过。“但它不再叫拉契那了,而是叫其南帕。”
在那段时间,佩佩还写到瓦格斯医生心中产生了“医学界的绝望”。艾滋病让瓦格斯感到了作为整形外科医生的“无能为力”。“任何医生接受训练,都不是为了看着人们死去的。我们不想握着人们的手看他们离开。”瓦格斯对佩佩说,他甚至没有处理过传染病。这听起来很像瓦格斯的风格,他依然由于错过了全家的飞机失事而感觉自己被遗忘。
佩佩关于“小王冠”的信件是90年代写来的,如果胡安·迭戈记忆准确的话。这家异装者的“聚会场所”已经关闭,那个同性恋老板死去了。后来小王冠又重新开张,而且扩大了一些。那里增添了二楼,现在成了异装妓女和她们的客人的场所。人们不再等到进入酒吧才换装,异装者们来时便穿着自己想穿的衣服。她们到场时就是女人,也许这只是佩佩的猜想。
佩佩神父90年代在从事临终关怀方面的事业,和瓦格斯不同的是,佩佩很适合握着人们的手看他们离开,而流浪儿童已经关闭很久了。
“女孩之家”建立于1979年。这是儿童之城——卢佩口中的“男孩之城”的女孩版本。佩佩在整个80年代及90年代初曾在女孩之家工作。
佩佩从不会贬低任何一家孤儿院。女孩之家距离维格拉并不远,只招男孩的儿童之城依然在那里运行着。女孩之家位于夸乌特莫克街区。
佩佩发现那些女孩很任性,他向胡安·迭戈抱怨说她们对待彼此很凶残。他也不赞成女孩们喜欢《小美人鱼》——迪士尼1989年拍摄的动画电影。卧室里有真人大小的小美人鱼贴纸,“比瓜达卢佩圣母的画像还大。”佩佩抱怨道。(如果是卢佩,一定也会如此抱怨,胡安·迭戈想。)
佩佩寄来了其中一些女孩的一张照片。她们穿着老式的,别人传下来的衣服,那种后背系扣子的。在照片中,胡安·迭戈发现女孩们根本懒得系那些背面的扣子,但是佩佩神父也抱怨了这一点。显然,不给自己系好扣子只是女孩们“任性”的事迹之一。
佩佩神父会继续担任“耶稣的一位士兵”(尽管有一些小的抱怨),爱德华多先生经常这样称呼自己和他的教士兄弟。但事实上,佩佩是孩子们的服务者,这才是他的使命。
越来越多的孤儿来到了城里。流浪儿童解散后,又有其他的替代场所,也许它们并没有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曾经强调的教育优势,但毕竟都是孤儿院。总有一天,瓦哈卡会有许多家。
90年代末,佩佩神父加入了圣卢西亚德尔卡米诺的约瑟芬孤儿院。这家孤儿院成立于1993年,修女们同时照顾男孩和女孩,虽然超过十二岁的男孩不能在那里继续待下去。胡安·迭戈不明白那些修女是什么人,但佩佩神父懒得解释。“被遗忘者的母亲”,胡安·迭戈这样翻译道。(他觉得‘被遗忘者’比‘被遗弃者’听起来好些。)但是佩佩把修女们称作“无家可归者的母亲”。在所有孤儿院中,佩佩觉得约瑟芬是最好的。“那些孩子会牵着你的手。”他对胡安·迭戈写道。
教堂里有一座瓜达卢佩雕像,教室里也有一座,甚至还有一台瓜达卢佩挂钟,佩佩说。女孩们可以待到想要离开时再走,其中一些离去时已经二十几岁。但这对卢佩和胡安·迭戈并没有意义,因为胡安·迭戈总会超龄的。
“不要死去。”胡安·迭戈从爱荷华市给佩佩神父写道。他的意思是如果他失去了佩佩,他自己可能会死。
这个新年夜里,有多少医生正待在魅力酒店所在的海滨呢?十个或是十二个?可能还更多。克拉克·弗伦奇的菲律宾家庭中满是医生。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克拉克的妻子约瑟法·昆塔纳医生自然也没有——鼓励胡安·迭戈再次漏服一片贝他阻断剂。
也许这些医生中的男士们,已经见过米里亚姆,尤其是目击了她闪电般敏捷地用沙拉叉刺中一只壁虎的那些,会认为服用100毫克的壮阳药是合适的。
至于从没有服用贝他阻断剂,更改为一次服用两片(又改成半片)——完全不可取!即使那些在魅力酒店庆祝新年夜的男医生们也不会赞同这种行为。
虽然米里亚姆只是短暂地在餐桌上讲起了卢佩的死,却让胡安·迭戈想到了卢佩,想到了她责骂没有鼻子的圣母玛利亚雕像的样子。
“给我展示一个真正的奇迹!”卢佩曾经这样挑战巨大的雕像,“做点什么能让我相信你的事情,我觉得你就是个大坏蛋!”难道是这段回忆让胡安·迭戈渐渐意识到,耶稣会圣殿中高大的圣母玛利亚竟和米里亚姆有着某种令人费解的相似性?
在这个茫然的时刻,米里亚姆从桌下触到了他,他的大腿,他裤子右前方口袋里那两个小硬块。“这是什么?”米里亚姆低声问他。他很快就向她展示了那块麻将牌,一个承载着历史的小道具,但还没等他开始进一步的解释,米里亚姆便嘟哝道:“噢,不是这个,我知道你随身携带着这个鼓舞人心的纪念品。我的意思是,你口袋里还有什么?”
难道米里亚姆读过他关于麻将牌的作者采访吗?难道胡安·迭戈把关于这件珍贵纪念品的故事讲给了一向琐屑的媒体吗?而且米里亚姆似乎不用他说,就知道壮阳药的事情。是桃乐茜告诉她妈妈胡安·迭戈在服用壮阳药吗?显然,他没有在采访中说起过此事——还是他说过?
由于不知道米里亚姆对于壮阳药的事了解(或不了解)多少,胡安·迭戈想到了他刚到马戏团时的一段简短对话——爱德华·邦肖此前只知道弗洛尔是个妓女,他刚刚得知她还是个异装癖。
那是一个意外。他们从打开的帐篷看到了帕科,那个异装的矮人,于是弗洛尔对爱荷华人说:“我只是比帕科更像女人,亲爱的。”
“鹦鹉男知道弗洛尔有阴茎吗?”卢佩问(但她的话没有被翻译出来)。显然鹦鹉男想到了弗洛尔的阴茎。弗洛尔知道爱德华多先生在想些什么,所以她走上前去和他调情。
一切都掌握在命运中,胡安·迭戈思索着,他想到了那个梳辫子的小女孩,孔苏埃洛,以及她说“嗨,先生”的样子。这让他想到了卢佩!
卢佩就是这样对鹦鹉男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听说你喜欢鞭子。”弗洛尔低声对蹒跚的教士说,他的整个拖鞋都沾满了象粪。
“蠢猪之王。”卢佩忽然在看到伊格纳西奥,那个驯狮官时说道。
胡安·迭戈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回忆会在此时涌上心头,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孔苏埃洛,那个梳辫子的小女孩对他说了“嘿,先生”。孔苏埃洛是怎么称呼米里亚姆的?“那个忽然出现的女士。”“如果你们无法忘记你们的妹妹是被狮子杀死的,你们会不会哭呢?”米里亚姆问孩子们。随后佩德罗把头枕在米里亚姆的胸部睡着了。这个男孩仿佛被施了魔法,胡安·迭戈想。
胡安·迭戈注视着自己的大腿以及米里亚姆那只正把壮阳药片朝他腿部按压的手,但当他抬头看向餐桌时(是所有的餐桌),他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个环节,而每个人都戴上了派对帽子。他看到甚至米里亚姆也戴着一顶,就像是国王或女王的王冠,而她的是粉色的。所有的帽子都是彩色。胡安·迭戈触了触自己的头顶,感觉到帽子的存在,一个纸质的王冠把他的头发弄出了声响。
“我的是……”他开口问道。
“浅蓝色。”米里亚姆回答。当胡安·迭戈再次触到自己裤子右前方的口袋时,他感觉到麻将牌还在,但壮阳药不见了。他还感觉到米里亚姆的手盖住了他的手。
“你吃掉了。”她低语道。
“我吃了吗?”
晚餐的餐盘已经被清理干净,虽然胡安·迭戈不记得他吃了什么,甚至连酸橙汁腌鱼也没有吃。
“你看起来很累。”米里亚姆对他说。
如果胡安·迭戈对于女人有更多的经验,他是否会意识到米里亚姆有些奇怪,或是有点“不对劲儿”?胡安·迭戈对女人的了解主要源于小说,无论是阅读还是写作。小说中的女人通常迷人而神秘。在胡安·迭戈的小说中,女人们还会有些令人惶恐。这难道不正常吗?或许算是很平常吧。小说中的女人不都有点危险吗?
如果胡安·迭戈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女人并不如那些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女人的话。好吧,这便能够解释为什么像米里亚姆和桃乐茜这样远超他现实经验的女人,会让他觉得迷人而亲切。(也许他已经在想象中见过她们许多次。他此前不正是在想象中和她们相遇过吗?)
如果纸帽子是忽然出现在魅力酒店这群新年庆贺者的头上,同时出现的乐队也很难理解。乐队最前方是三个衣着邋遢、留着断断续续的胡子、面黄肌瘦的年轻男子。首席吉他手的脖子上有一处文身,看起来像是烫伤或烧伤的疤痕。口琴手和鼓手都很爱穿背心,这让他们露出了带文身的胳膊。鼓手喜欢的是昆虫主题,而口琴手喜欢爬行动物——只有一些长着鳞片的脊椎动物,以及蛇和蜥蜴才能在他裸露的手臂上攀爬。
米里亚姆并不看好这些年轻人:“有太多荷尔蒙,却没什么前途。”胡安·迭戈知道克拉克听到了这句话,但他正背对着乐队的少年们,克拉克的些许惊讶表明,他以为米里亚姆说的是他。
“那些少年在你身后,是乐队,克拉克。”昆塔纳医生对她丈夫说。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被称为午夜猴子。乐队的名声,严格来说是在当地的声誉,是建立在主唱那瘦骨嶙峋的肩膀上的。她是一个穿着无肩带连衣裙的瘦弱流浪儿。她的胸部不够丰满,无法阻止衣服的滑落。她那又细又黑的头发,在耳垂的长度被粗糙地剪断,和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的皮肤很白,甚至有些不自然,并不是很像菲律宾人,胡安·迭戈想。由于主唱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刚挖出来的尸体,胡安·迭戈不禁想到如果她有一两个文身是否会好些,哪怕不像首席吉他手脖子上那怪异的伤疤,而是昆虫或爬行动物也行。
至于乐队的名字为什么叫午夜猴子,克拉克自然有一番解释。附近的朱古力山是当地的地标,而山上有猴子。
“猴子无疑是夜行动物。”米里亚姆说。
“确实。”克拉克有些不太肯定地回答。“如果你感兴趣,而且不下雨,可以到朱古力山一日游——我们一些人每年都会去。”克拉克说。
“但是我们没法在白天看到猴子,如果它们是夜行动物的话。”米里亚姆说道。
“确实,我们从没看见过猴子。”克拉克含糊地说。他不敢注视米里亚姆,胡安·迭戈注意到。
“我想我们就只能看见这群猴子了。”米里亚姆说。她怠倦地朝着那支倒霉乐队的大致方向挥了挥裸露的手臂。他们看起来确实很像午夜猴子。
“每年,我们会选一个晚上乘船巡游。”克拉克鼓起勇气说,他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米里亚姆让他感到很紧张,而她只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我们乘公交到河边,那里有码头,有吃饭的地方。”克拉克接着说道,“晚饭后,我们坐着观光船沿河航行。”
“在夜里。”米里亚姆平淡地说。“夜里有什么可看的?”她问克拉克。
“萤火虫——有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很美。”克拉克回答。
“萤火虫会做什么——除了闪光?”米里亚姆问。
“萤火虫闪光的时候就很美。”克拉克坚持道。
米里亚姆耸了耸肩。“闪光是那些甲虫求偶的方式。”她说,“想象我们只能通过眨眼来认识彼此!”此时她对胡安·迭戈眨了眨眼,而他也用同样的动作回应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约瑟法·昆塔纳医生也笑了。她朝着餐桌对面的丈夫眨了眨眼,但是克拉克并没有回应的心情。“萤火虫很美。”他重复着,仿佛一位课堂失去了控制的老师。
米里亚姆对胡安·迭戈眨眼的样子让他产生了勃起。(多亏了米里亚姆),他想起自己已经吃过壮阳药,而桌下米里亚姆的手正放在他大腿上也是一部分的原因。胡安·迭戈很不安,他明显感觉到有人在他膝盖的地方呼吸,离米里亚姆手停留的位置非常近。当他低头看向桌下时,发现那个梳辫子的小女孩,孔苏埃洛,正抬头看着他。“晚安,先生,我该上床睡觉了。”孔苏埃洛说。
“晚安,孔苏埃洛。”胡安·迭戈回答。约瑟法和米里亚姆也都低头看向桌下的小女孩。“我妈妈一般会在睡觉前帮我拆开辫子。”小姑娘说,“但是今晚是一个姐姐带我去睡觉,我只能带着辫子睡了。”
“你的发型一晚上不会弄乱的,孔苏埃洛。”昆塔纳医生对小女孩说,“辫子可以保留一夜。”
“那我的头发会变卷的。”孔苏埃洛抱怨道。
“过来吧。”米里亚姆对她说,“我会拆辫子。”
孔苏埃洛并不情愿到她那里去,但米里亚姆微笑着向小女孩伸出了手,让她爬到自己的腿上。她坐在那里,背挺得非常直,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你应该把辫子梳开,但是你没有梳子。”孔苏埃洛紧张地说。
“我会用手指拆辫子。”米里亚姆对小女孩说,“我可以用手指梳头发。”
“不要让我睡着,就像佩德罗那样。”孔苏埃洛说。
“我尽量吧。”米里亚姆面无表情地回答,她并没有什么承诺的意味。
当米里亚姆正在给孔苏埃洛拆辫子的时候,胡安·迭戈看向桌下的佩德罗,但他偷偷溜上了昆塔纳医生的椅子。(胡安·迭戈也没有注意到昆塔纳医生已经离开了座位,此时他看到医生正站在桌子斜对面的克拉克身边。)餐厅中间的许多成年人都离开了桌边的位置,那些桌子被搬走了,餐厅中间的区域将被当作舞池。胡安·迭戈不喜欢看别人跳舞,舞蹈对跛子没有吸引力,哪怕只是欣赏。
小孩子们被送去睡觉了,大一点的孩子以及青少年也离开了舞池边缘的桌子。有些成年人已经坐在了那些桌子旁。音乐开始后,青少年们肯定会回来,胡安·迭戈想,但他们此时都消失了,不知是去做些什么属于他们的事情。
“你觉得那只藏在画后面的大壁虎去哪儿了?”佩德罗轻声问胡安·迭戈。
“嗯……”胡安·迭戈正要开口。
“它不见了。我去找过,哪里都没有。”佩德罗低语道。
“大壁虎一定是去打猎了。”胡安·迭戈猜测说。
“它不见了。”佩德罗重复着。“也许那个女士也刺死了那只大壁虎。”他小声说。
“不——我觉得没有,佩德罗。”胡安·迭戈反驳道,但男孩似乎很确信那只大壁虎永远地消失了。
米里亚姆已经拆开了孔苏埃洛的辫子,她的手指正专业地在小女孩浓密的黑色头发间穿梭。“你的头发很美,孔苏埃洛。”米里亚姆对小女孩说,她坐在米里亚姆腿上的姿态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僵硬。孔苏埃洛努力不想睡着,她控制着自己不要打哈欠。
“是的,我的头发很好。”孔苏埃洛说,“如果我被绑架了,他们会把我的头发剪下来卖掉。”
“不要想这种事,不会发生的。”米里亚姆对她说。
“你知道所有将要发生的事吗?”孔苏埃洛问米里亚姆。
出于某些原因,胡安·迭戈屏住了呼吸。他专注地等待着米里亚姆的答案,不想错过一个字。
“我觉得这位女士什么都知道。”佩德罗轻声对胡安·迭戈说。恐惧的男孩看出胡安·迭戈和他一样,对米里亚姆有不祥的预感。胡安·迭戈的呼吸停滞,是因为他相信米里亚姆知晓未来,尽管他并不像佩德罗那样坚信是米里亚姆让那只大壁虎消失的。(那样她需要一个远比沙拉叉更可怕的凶器。)
在胡安·迭戈停止呼吸那段时间里,他和佩德罗都在注视着米里亚姆摆弄孔苏埃洛头发的动作。小女孩那浓密的发丝间不再有一丝凌乱,而她也终于屈服,躺倒在米里亚姆身上。她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仿佛已经忘记米里亚姆还没有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但佩德罗没有忘。“先生,你最好再问她一次。”男孩小声说。“她让孔苏埃洛睡着了,也许她就是这么对待那只大壁虎的。”佩德罗猜测道。
“你……”胡安·迭戈正要启齿,但他感觉到口中的舌头有些不对劲,自己的话语也变得含糊起来。你知道所有将要发生的事吗?他本想问米里亚姆,但她把一根手指放在他嘴边,示意他保持安静。
“嘘——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该睡觉了。”米里亚姆轻声说。
“但是你……”佩德罗正要开口,但他只说到这里。
胡安·迭戈看见一只壁虎从天花板上跌下或落下来,是另一只小的,这一只掉在了佩德罗的头上,在他头发里。惊恐的壁虎完美地落在了男孩的头顶,在那顶纸质的派对王冠里面。佩德罗认为他的王冠是海绿色的,和小壁虎的颜色很相似。当佩德罗意识到自己头发里的壁虎时,他开始尖叫,这让孔苏埃洛从恍惚中惊醒,小女孩也跟着尖叫起来。
后来,胡安·迭戈才意识到这两个菲律宾孩子为什么会为一只壁虎而尖叫。让佩德罗和孔苏埃洛叫起来的并不是壁虎,而是他们想象到米里亚姆会把它刺死,让这只小家伙钉在佩德罗的头顶。
当胡安·迭戈伸手去够佩德罗头发上的壁虎时,惶恐的男孩已经把它甩在了舞池中,他的派对帽子也掉了下来。那个鼓手(赤裸的手臂上文着昆虫的家伙)用脚踩到了壁虎,它的残骸溅在了鼓手的紧身牛仔裤上。
“哦,小子……太残忍了。”口琴手说,他是另一个穿背心的男人,手臂上文着蛇和蜥蜴。
脖子上文着烧伤疤痕的首席吉他手没有注意到被踩死的壁虎,他正在摆弄扩音器和音箱,调整着声音。
但孔苏埃洛和佩德罗看见了小壁虎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尖叫变成了哭闹的抗议,那些正要带他们上床睡觉的青少年也无济于事。(尖叫和哭闹声让青少年们回到了客厅,他们可能将孩子们的哭喊误作了乐队开始的信号。)
那个脸色如同死尸的流浪少女要比某些主唱更加冷静,她抬头看着舞池顶部的天花板,仿佛在期待着有更多壁虎落下来。“我不喜欢这些鬼东西。”她并没有刻意对谁讲话。她也看到了鼓手正试图把壁虎的残骸从自己的牛仔裤上擦去。“恶心。”主唱评价道,但她说出“恶心”这个词的样子就仿佛这是她最知名的歌曲标题。
“我打赌我的卧室要比你的离舞池近。”米里亚姆对胡安·迭戈说,此时两个吓坏了的孩子已经被带走。“我的意思是,亲爱的,我们选择睡在哪个房间,取决于有多想听到午夜猴子的音乐声。”
“确实。”胡安·迭戈只回答了这一句。他看见卡门姑妈已经不再和其他成年人一起待在新出现的舞池边缘,她也没有和餐桌一起离开,或是在小孩子之前上床睡觉。午夜猴子们一定没有凭借魅力赢得卡门姑妈的欢心。至于真正的午夜猴子,朱古力山上的那些,胡安·迭戈觉得卡门姑妈应该会喜欢,如果能把其中一只喂给她的宠物海鳗的话。
“确实。”胡安·迭戈重复道。确实到了可以溜走的时间。他从桌边站起身,仿佛自己已经不再瘸腿,仿佛他从来没有瘸过。由于米里亚姆立刻挽住了他的手臂,他刚开始随着她走时完全没有一瘸一拐。
“不留下来迎接新年吗?”克拉克·弗伦奇招呼他的前导师。
“噢,我们准备在屋里迎接,也是一样的。”米里亚姆回答他,她又一次慵懒地挥动着自己那裸露的手臂。
“让他们单独待着吧,克拉克——让他们走吧。”约瑟法说。
胡安·迭戈看起来一定有些蠢,他边一瘸一拐(只是轻度)地走着,边触摸自己的头顶。他在纳闷他的派对帽子去哪里了,却不记得是米里亚姆如同摘掉自己的帽子一般,毫不费力地把它取了下来。
在胡安·迭戈爬楼梯上二楼时,他和米里亚姆可以听见从沙滩俱乐部传来的卡拉OK音乐,那音乐从魅力酒店的户外阳台上能够隐约听到,但是没有持续多久。远处的卡拉OK音乐无法和午夜猴子那撕心裂肺的演奏匹敌。忽然开始跳动的鼓声、充满愤怒的吉他以及口琴哀怨的演奏(展现出一种轻盈的痛苦)。
胡安·迭戈和米里亚姆依然在外面,在阳台上——他正在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这时主唱,那个来自坟墓的女孩开始了她的悲歌。当他们走进房间,胡安·迭戈关上了身后的门,午夜猴子的乐曲被吊扇发出的柔和嗡嗡声冲淡了。还有另一种隐蔽的声音:透过打开的窗子可以听见,海滩上吹来的微风拍打着纱窗,(幸运的是)从沙滩俱乐部传来的单调卡拉OK歌声成了他们唯一能听见的音乐。
“那个可怜的女孩。”米里亚姆说,她指的是午夜猴子的主唱,“应该有人去叫救护车,她要么在生孩子,要么在被剖腹。”
这些正是胡安·迭戈也想说的。这怎么可能?她也是一位作家吗?(如果是,他们也不可能是同一位作家。)至于是什么原因,这已经不重要了。欲望有办法分散你对神秘的注意力。
米里亚姆把手滑进了胡安·迭戈裤子右前方的口袋中。她知道他已经服用了壮阳药,而且对于握着他的麻将牌并不感兴趣。这块漂亮的小东西不是她的护身符。
“亲爱的。”米利亚姆开口了,仿佛以前从没有人使用过这老式的爱称,也仿佛没有人从裤子口袋里握住过一个男人的阴茎。
对胡安·迭戈来说,确实没有人用这样的方式握住过他的阴茎,虽然他曾描写过这种场景。由于想象过这样的方式,他放松了一点。另一件让他放松的事情是,他已经忘记了和克拉克刚刚的谈话的上下文。胡安·迭戈不记得那件事发生在米里亚姆以刺杀壁虎的形式出现在晚餐桌之前还是之后。当时克拉克正在吹嘘一个近来的写作课学生,在胡安·迭戈看来,她只是一个行进中的门徒,虽然他能看出约瑟法对她抱有怀疑。写作课学生被他称作“可怜的莱斯莉”,是一个遭受了某种痛苦的年轻女子,当然还有天主教的背景。但是欲望有办法分散你的注意力,胡安·迭戈很快就和米里亚姆纠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