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飞往新德里
“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1)——还是第二日？2月19日星期五，早晨9点半，飞机从英国起飞，英国时间晚上11点，在新德里着陆。这本来是英国的同一天，但是在新德里，今天已经变成了明天。伦敦的晚上11点变成了新德里的次日凌晨5点。因此，怎么才算如实记录？这个哲学问题让我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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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时间，我们正飞越意大利和希腊之间的爱奥尼亚海。那是彼得那（Pydna）(2)吗？公元前168年，胜利的消息要两周才能传到罗马，现如今，从罗马起飞后，只要1小时20分钟就能飞过彼得那。3点5分，我从伊斯坦布尔机场眺望亚洲，身后的太阳正落下色雷斯的地平线。下午5点，我们正飞越幼发拉底河上游或者附近的某个地方，伊斯坦布尔机场再次通过信号告知我们，女王喜得贵子(3)。机场方面认为我们应该想要知道，而我们也确实想知道。大家都鼓起掌来，就好像我们正站在白金汉宫外面，脸贴着栏杆翘首以盼。6点半，飞机抵达德黑兰。从这里起飞，不到四小时就将抵达新德里。吃过晚餐，至少应该飞到阿富汗中部某地。黑夜早已降临，实际上当我们离开马尔马拉海、穿越亚洲最西海岸时，天就已经黑了。但是此刻月亮出来了，我从3.7万英尺的高空看清了脚下的景色。那是两条蜿蜒的河谷：难道是阿尔甘达卜河（Arghandab）(4)和赫尔曼德河吗？如果是，那么距离阿富汗贾穆（Jam）宣礼塔(5)就没多远了。5月份，我要用八九天的时间才能抵达那里，并从最近的城市赫拉特（Herat）返回。但是现在，我正从伦敦飞往新德里，途中越过贾穆宣礼塔，全部行程只要一天。我打了个盹，“系紧安全带”的提示音吵醒了我。新德里的灯光在下面闪耀，飞机开始滑行，我也抵达了旅途的终点（飞机即将前往东京）。
索福克勒斯在人类发明风车以前，就说，“人能创造出做梦都梦不到的东西”。(6)但这在他的年代就已经如此。我们刚刚所乘坐的机械装置，在13.5小时中将我从伦敦运到了新德里（包括暂停），它的确是项杰作。但是我仍期待人类能创造出比飞机更棒的东西，它也能在一天内从伦敦到新德里，但不是飞行，而是走陆路。它最好能让我用步行的方式在一天内到达，这样我就能够随心所欲地沿途观看，而且当我抵达的时候，还要像出发时一样仪容整洁。如果能够做到这些，我才会承认，人类的确是能工巧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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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飞机上，这一切是不可能的，我昨天（已经是今天了）几乎啥也没看见。午饭后，我兴奋地打算，马上就能再次看见皮利翁山（Pelion）、奥萨山（Ossa）和奥林匹斯山，然后是阿索斯山（Athos）和罗多彼山（Rhodope）。但是，在我匆匆瞥了一眼塔兰托海湾曲折的海岸线后，直到抵达薄雾缭绕的伊斯坦布尔机场之前，什么都没看见。除了在新德里境内一小时的航程中，透过朦胧的月光能看到些景色之外，整个希腊、安纳托利亚、伊朗和阿富汗，都从视野中消失了。还有凡湖（Lake Van）和乌尔米湖（Lake Urmiah），连影子都没看到。这种飞行有什么意思？
在这段跨越6000英里，时差六小时的航程中，我究竟看到了什么？一片法兰西岛（一小块白雪覆盖的土地），几处冲破广袤云层的阿尔卑斯山脉，像地形图上一样的米塞诺角（Cape Misenum）和阿佛那斯湖（Lake Avernus）。老话不是说“通往地狱很容易”（facilis descensus）(7)？根本不是这样，就连下降到距离阿佛那斯湖1万英尺的高度都是不可能的。当飞机以平均每小时520英里的速度飞行时，云层还屏蔽了那不勒斯、维苏威火山、庞贝和索伦托（Sorrento）。所以，我那天基本没看见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东西，很可能还不如那些赶着牛车从新德里机场到市里的人看到的多。因此，工程师们，请再加把劲，你们才开了个头。什么时候能让我在飞机上同乘牛车的人看到的一样多，我才给你们打近乎满分，才不会怀疑索福克勒斯对人类技术的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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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圣经·创世记》（1:5）。
(2) 彼得那，位于古代马其顿的希腊城市。公元前168年，此处爆发彼得那战役，是第三次马其顿战争的决定性战役，安提柯王朝断绝。
(3) 1960年2月，伊丽莎白二世诞下次子约克公爵安德鲁王子。
(4) 阿尔甘达卜河，阿富汗境内河流，全长400公里。发源于兴都库什山，向西南流经坎大哈，最后在格里什克（Girishk）注入赫尔曼德河。
(5) 贾穆宣礼塔，位于哈里河南岸，修建于12世纪，净高约65米，是伊斯兰教标志性建筑，为世界第二高宣礼塔，被联合国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6) 原文为“The craft of his engines surpasseth his dreams”，该句应该不是直接引用自索福克勒斯，译者遍查索福克勒斯著作，跟此句最贴近的应该是《安提戈涅》中歌颂人类智慧的部分（330—370）。可参阅中译本《索福克勒斯悲剧》，张竹明译，译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266、267页。仅为译者推测，还望方家指正。
(7) 阿佛那斯湖，希腊传说中飞过这里的鸟都会被湖水排出的毒气杀死，因而被视为地狱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