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暑夜
我家的空调像是来客专用的,仅在客人从外面挥汗而至时稍开一会儿,平时几乎不用,于是我的书房窗户敞开,只拉上防虫的纱窗,我则仅着一条短裤写作。
夏天炎热天经地义,不热反倒令人困惑。于是似我这种不用上班的人,可以开着窗吹着风光着身,傍晚时冲一把澡,嘴里嘟哝着“真热真热”,想着马上就可凉快了。
尽管这么想,可是书房在二楼,白天温度升到三十四五度,窗外吹来的是热风,所以不管怎么顺其自然,也还是太热。
到了我这个年龄,体温好像不能像年轻时那样顺利地自然调节了,最近如果冒着炎热工作,便会上火,而且到了傍晚也不见好转,一试体温,37.2度,有点发热的状态。
无奈,只好下楼午睡。二楼跟楼下房间的温度相差三度,我一般习惯午睡一小时左右,以备晚间的工作。天热以后难以入睡,就索性取消了这个习惯,大概这也是发热的原因之一。虽于心不甘,但到底到了勉强不得的年龄。
但是午睡后再看看电视上的相扑比赛,天黑之前就什么正事都不能干了,于是吃完晚饭就迫不及待地坐到书桌旁,可是书房还是热,再加窗外又传来社区组织的盆舞[8]的声音。举行盆舞的地方好像离我家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但是如果顺风,录音机放出的音乐声、鼓声和话筒传出的声音,简直就近在耳边。
尽管如此,那伴舞的音乐,分明还是我女儿上小学低年级时流行过的盆舞歌。如今还在用,是因为后来再无适合孩子的盆舞歌代表作,还是因为主办盆舞活动的社区职员的懈怠呢?
我想起唱这首盆舞歌的是I氏,当时人气绝顶的这位歌手如今已从电视上消失,最近在从事什么工作呢?面对稿纸,我不觉在为这些事分神,所写小说则毫无进展。
既然如此,好像不如索性关上窗子,打开空调,可是我并没这么做,心想盆舞十点结束,还是再等等吧。
我这样写,并非标榜自己是自然主义者。我不特别以主义论事,说得稍微夸张点,只是对所谓的科学进步,从心底怀有一种固执的不信任感,觉得对种种文明的利器也不能一味礼赞。
我想这种不信任感始于人类拥有核武器之时。核技术的开发也许是科学的伟大胜利,但把核武器悬在头上而进退维谷的人类,却只能是一种漫画的形象。我丝毫不想否定科学给人类带来诸多恩惠,但是核技术以及最近的遗传工程学之类的出现,却不能不让我想到科学消灭人类的可能。从根本上说,科学可以不依存人类而行,于是有时就会侵犯神的领域。
当然,空调与神的关系倒更单纯些,我的神从上空隆隆而至,一场阵雨降临,像在显示天然空调宜人的优势。
(《小说春秋》1981年9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