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人演技如圣
“看什么呢?以前没认真看,想补上啊?”她眨着水汪汪的媚眼问道。他从追忆中醒过神来,说道:“以前是我不敢看,有时趁你不备偷看。你还是老样子,依然那么美。”
“你在哄我开心吧?人哪有不老的?我已在默默地爱你中老去了,这点只有我自己知道。”她说这话时,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把她轻轻地揽入怀中,说:“你真的不老,只是我配不上你,让你受委屈了。”在这个年代,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熬到四十岁依然傻傻地爱着自己,这是多么深厚的感情啊!我此生决不可负屏蔚,包若谷暗暗地下着决心。
放在这个年代,整个婚礼过程并不见得奢华,却已大大超过了他原先的想象,总觉得自己没把握好分寸。事后回到省委办,包若谷还专门抽空向李书记做了详细说明。李书记听的时候非常专注,末了,却只有简单的一句话:“知道了。”
越接近沂安城,云块的密度越大,车窗外向后掠去的景色逐渐变得灰暗起来。会有雨雪吗?一个疑问起自心头。他这次回省城目的明确:要好好陪陪屏蔚母子,同时也要过问一下大儿子的功课。这与天气阴晴似乎关联不大,但他内心中还是本能地希望有个晴好天气。他无力左右天气,于是疲惫地向后一靠,不再看车窗外,干脆闭目入睡。
单玄明在会议结束后并没有急于离开赤峪,而是来到办公室,把秘书曾寅整理过的重要文件、报刊细细过目,见一时看不过来,便干脆先放在一边,思考接下去十天半个月内该做的事。他知道这些事秘书长、办公厅主任都会思考,并且会列出一个详细清单给他,但他觉得自己的思考与下面的思考是不一样的,哪怕是一样的结果,也有着不同之处。秘书长梅婧艳已经去丹山区担任区委书记,邵武阳进了常委担任秘书长,办公室主任蒋求壬会将拟好的单子交邵武阳,经邵武阳修改后,送来征求他的意见。但单玄明却自有他的敬业精神,他要亲自把所有需要做的工作先理出个清单,然后与秘书长的清单进行比较,哪些是自己想到他们没想到的,哪些是他们想到自己没想到的,分析原因后,修改定稿。
秘书曾寅轻轻敲了两下门,这种声音很特别,是单玄明十分熟悉的声音,永远是不紧不慢、从从容容的。“进来。”单玄明朝门口吩咐道。曾寅轻手轻脚走进来,又将带来的一批文件、简报、资料放在办公桌的一侧,为单玄明的茶杯续上水,就要离开。“等等。”单玄明叫住了他,说道,“这么多文件、资料,加上原先的都没来得及看。我今天去不了沂安了,让小食堂给我准备晚饭,你把这些文件、资料带去宿舍,我晚上再看。晚饭后,你不用来办公室,回宿舍等我。让司机老刘明天早上八点到宿舍来接。”曾寅温顺地答应着,整理好所有资料和公文包,带着退了出去。单玄明对这位秘书很满意,曾寅话语不多,性格内向,工作仔细,忠心耿耿,逢年过节还常来孝敬点小礼物,数量不多,情意到。这样的下属很难得,跟了这么多年了,单玄明正考虑着怎么提拔他。
待单玄明把今后半个月需要做的工作一一列在笔记本上后,天色已暗。冬季的夜幕下得早,不到六点,天已黑定。单玄明的生活较有规律,晚饭一般都要在六点钟吃,就是五点钟下班,他也要在办公室里工作到快六点再去食堂吃饭。他的这一习惯,使其他外地领导也只得在六点前后再去小食堂就餐。小食堂就在办公大楼一侧的附楼,乘电梯下到二楼,就有一通道与其相连。单玄明走进小食堂才发现,今天只有他一人就餐。食堂老张师傅边端菜边说:“本来李局长说要来吃的,后来又说要去参加什么庆祝晚宴,不来了。”
单玄明面前的餐桌上放了四菜一汤,外加一碗大米饭,他一声不语,默默吃完,接过老张师傅递过的毛巾,擦了一把脸,这才说道:“辛苦你了,就为我一个人留下来做饭。”老张立刻满脸堆笑说道:“我这是应该的。您才辛苦,这周末了还回不了家,我们老百姓就喜欢您这样的好官。”听了这句话,单玄明一天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微微一笑,走出了小食堂的门。他想在这绿化带的小路上走一走,带着老张师傅这句朴实话语的余音,任由思绪畅游夜空。一位市委书记能得到老百姓这样的评语,应该于心满足了。你自己说,这一年来或几年来,为这里干了多少件实事、大事、美事、好事,完成了多少重大工程、重点工程、亮丽工程、富民工程、民生工程,总结得头头是道,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其实都没用,连傻瓜都能用脚指头想出来,那些事都不是你干的,充其量你只是提了个头、说了句话。说不定那个提头的主意还是下面的智囊团的,干成这些事,其实与你没多大关系。毛泽东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话一点不错。而要想让老百姓说句“你是好官”又何其难也。我单玄明要以党性、人格担保,此生必要做个好官,让老百姓发自肺腑地说出来:单玄明是好官。
一阵朔风过处,身旁高大的水杉树在几声瑟瑟的轻叹中掉下最后几片叶子。虽然天色阴暗,但单玄明能真切地想象出那凋落的枯黄色水杉树叶的模样。赤峪市区种了大量这种水杉树,尤其是道路两边和赤峪湖内侧的岸边。这种树造型标致,上尖下宽,既像一座塔,又像一把收起的伞。春季长叶后青翠莹绿,一到冬天,渐渐由黄转红,如果不遇刮风下雨,这种相连成片的红色能持续很长时间,更增添了赤峪城的赤色氛围。
走在从办公区到住宿区的路上,更确切地说是走在连接领导工作区与生活区那条很有艺术韵味的园林小道上,单玄明内心始终有隐隐约约的担忧,这担忧左右着他的情绪。这座园林是一座古代富商的私家园林,占地两百余亩,园内布局精巧,用太湖石构筑了两座小山、三处湖池,池水引自赤峪河水。其间不乏几百年的古树老藤,尤其是大小不一的水杉,有的直接从池中长出,高十几丈,几成树林。其间的道路纵横勾连、别出心裁,多数是用光滑溜圆的卵石铺就,分布于假山、池湖、花园之间;还有就是九曲跨湖石桥,那是用精心凿刻的石板搭成的,巧卧于碧水、微波、芙蕖之上。只要天不下雨,只要没有陪客晚宴,只要在大楼里上班,单玄明就会在这个时间慢悠悠地穿行于这些亭台楼阁、假山池湖之间。夏日白昼长,园林敞亮,一边赏景一边散步,还可说赏景健身一举两得;而在眼下这种隆冬季节,落日早已西下,周围老树在寒风中颤抖,山影幢幢,水光闪闪,阴气重重。虽然单玄明是无神论者,但也不免背上汗毛齐刷刷立起,虽然外表从容不迫,却只管专心走路,几乎目不斜视。
单玄明回到别墅,曾寅已经等在门口。作为秘书,他的待遇与领导是有差别的,只能在大食堂就餐。他一般都是在下班前请示领导,是否还有其他事,在领导明确回复“你去吧”或“你先下班”后,赶去大食堂就餐。吃完饭,赶紧回到别墅或办公室为领导服务。
曾寅为单书记递上拖鞋,关门,陪单书记上楼,小声说:“您先看新闻,我去准备热水。”为方便服务工作,曾寅就住在别墅内的一楼,这对他来说,有点超越身份享受待遇,但也就失去了个人自由。单玄明为此还专门征求过他的意见,曾寅的回答是:“我跟着领导到赤峪,就是为领导服务来的,做好服务工作是第一位的。”如此一来,曾寅给单书记提供的几乎是从办公室到宿舍的全套服务。
袁杰和石维新在红鹤楼“一地春”茶室里无聊地品尝着金骏眉。两人几乎对茶艺一无所知。石维新只知道泡的是红茶还是绿茶,所以,进门时泡茶妹问他们要喝什么茶时,石维新便随口说了一句:“泡红茶。”泡茶妹又问:“这里有祁门红茶、金骏眉、正山小种,还有岩茶大红袍和百瑞香,请问两位要哪一种?”这一问袁杰已是傻了,好在石维新灵活,他觉得带了红茶名字的一定不怎么样,后面两种排名靠后,还是放弃,于是选了第二种,就金骏眉吧。他不知道这金骏眉可是正山小种中的极品,价格最昂贵,接近大红袍。泡茶妹一听笑得合不拢嘴,赶紧说道:“两位贵客是高人,知道金骏眉是本店的极品红茶。请稍等,我这就去取来。”石维新一听,知道今夜这茶“喝高了”,但既已出口不便更改,干脆大方装到底,说:“顺便来点瓜子水果。”那泡茶妹嘴上欢快地应着,内心却在笑:原来竟是两头俗牛。品茶就是品茶,最多来点瓜子、松子闲嗑,已是落了俗,哪有配水果的?岂不把这茶味给破坏了?真正的品茶人是不食任何佐品的,更有讲究的甚至漱口刷牙后方才品茶。
袁杰是一个农村大老粗,初中未毕业就去学泥瓦匠,来过多次依然不懂茶道。石维新虽然大学毕业,却从未涉足茶道,对品茶是一无所知。但他聪明灵光,从泡茶妹离去时的眼神中看出自己出了洋相,却不明就里,只好坐下,心中便有了一丝忐忑,今晚可是要在这里见大人物的。
泡茶妹回来后,带了茶叶、瓜子、花生,还有一个水果拼盘,然后开始给他们泡茶。袁杰虽然是个乡野俗人,但来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不懂茶道是不想学,这泡茶却已经看会了。待泡茶妹泡出第一道茶后,他便对泡茶妹说:“接下去我们自己来,你可以回去歇着了。”泡茶妹懂事地让出位子离去,袁杰便坐了过去,添水、烧水、泡茶、滤茶、分茶,做得也还顺畅。石维新便恭维道:“看不出袁总还会这一手。”
“没见过杀猪,还没见过猪跑吗?看多了自然就会,这比拌水泥、砌墙面容易多了。”袁杰漫不经心地说。石维新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大老粗还有如此精细的一面。
“你不用吃惊,人都是两面的,有美的一面自然就会有丑的一面。别以为你读到大学,我没读完初中,就把我们彻底分成两类人了,其实并非那么回事。在你读高中读大学的那些年,我也在学,在另一个更大更广的课堂里学谋生技术,学做人技巧,说白了就是在学演技。”袁杰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慢悠悠地说。石维新第一次到这里来,更是第一次单独和袁杰如此一本正经地说话,闻听此言不禁问道:“演技?”
“当然是演技。这个社会就像一个大舞台,人人都扮演一个角色,在社会上混得好与坏,全凭各自的演技。有人在官场上演得好,官运亨通;有人在商场上演得好,一本万利;有人在情场上演得好,美女如云;有人在战场上演得好,战无不胜。”袁杰一边为他添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些话对于石维新来说并不深奥,可就是没听到过,这难道就是他袁杰的学堂与自己读的高等学府之间的差别吗?石维新不愿再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却问道:“他能来吗?一个市委书记,深夜里到这种地方来给你布置任务?”袁杰用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夹起小瓷杯,轻啜一口茶水,肯定地说道:“他一定会来。”石维新并没有因他的肯定而打消疑虑,说道:“你看电视里的单书记,办事讲话如此公道正派、清廉务实,他会深夜到这里来和你商量这种事?”
“这你就不懂了,所有人都存在两面性:一面是摆脱了低级庸俗,可登大雅之堂的光明磊落的一面;另一面则是暴露着小人贪欲,享受着低级趣味,自私贪婪、难见天日的一面。”袁杰依然漫不经心地说着这听起来根本不像他这位农村大老粗说的话。“你是说他也存在着两面性?”石维新问道。
“当然,是人都有两面性,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孔圣人崇尚君子,要人们修身做君子,做了君子而后齐家治国平天下。在这种要求之下,人们自小开始学做君子,直到做了君子,方知做君子之不易。有的便一夜之间滑向小人,做了小人才晓得自有小人之乐,乐乃人所欲也,大部分君子都有趋乐之欲。尤其某些大君子,手中有了大权力或大资财,更向往小人之乐。然而,小人之乐上不了大场面,尤其不能以君子之态享小人之乐。于是,有的便只好巧妙伪装。需要以君子之态出现于人前的,便俨然成为君子;需要享小人之乐时,又悄然回到小人之状。你看,这不是在演戏是什么?那就是在演社会大戏。但是,演戏也有讲究,得按规矩演,那学问大着呢。”袁杰这会儿似乎进入了状态,一番话说得石维新目瞪口呆,如非亲见亲闻,他是绝不相信这话出自一个初中未毕业的建筑包工头之口。仔细想想觉得也确是这么回事,至此,他方知社会大学比之高等学府并不逊色,关键看一个人是否真心在读。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说的不就是此中真意吗?
正当石维新咀嚼袁杰这些话时,袁杰再次给他的小杯里添了茶水,然后,一双小眼睛望着天花板,茫然说道:“他可真是高人啊!高人演技如圣,明明是我姐夫,那声音、那身架,我比谁都熟悉,可他偏在紧要处演得滴水不漏。”石维新很想听听高人的高超演技,大气都不敢出,袁杰却不再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单玄明由着曾寅安排,看完新闻节目后,泡了一会儿澡,由曾寅帮着搓了背,冲净擦干后,在温暖的书房里开始工作。曾秘书也一直陪着倒茶,整理资料,直忙到十一点,才各自安睡。今晚的“常委楼”里似乎只有这栋别墅有人留守,整片楼区黑黢黢的,当从别墅窗户射出的灯光熄灭后,便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大约两小时后,别墅单书记房间的东窗突然打开,从里面跃出一个穿一身黑色夜行服、黑布蒙脸、脚穿黑色软底鞋的人。此人出了窗口,轻捷地攀住离窗一米左右的一棵水杉树,顺着树干下探几步,轻轻一跃,纵身落在围墙上,再一个老鹰展翅,两脚稳稳站在了假山的太湖石上,然后,几番兔起鹘落,消失在黑暗之中。
袁杰仍在和石维新交流关于人生演技的问题:“其实,人们身处不同场合,演戏的要求各不相同。以官场最严,以商场最累,以情场最烦,以战场最烈。”正说着,茶室窗户传来几声噗噗的敲击声。袁杰立刻起身,说道:“来了。”随即打开窗户,伴着一股扑面冷风,一个黑影嗖地蹿窗而入。
袁杰已经见过多次,并不感到吃惊,从容地关上窗户。石维新却吓得差点大叫出声,以为有歹徒袭击。却见来人虽然穿窗而入,落地却是悄然无声,又无明显恶行,这才惊魂稍定。再看此君,穿的是一套黑色紧身夜行服,头罩与衣服相连,眼睛、鼻孔和嘴巴处都开了洞,两道阴森的目光从黑洞内闪出,上下打量一番石维新后,问袁杰:“怎么带了外人来见我?”袁杰用手对来人虚让一下,说道:“请坐。他可不是外人,是我们黄岭建筑界的新秀,是我手头的智多星。”黑衣人点一下头,在北侧空位上坐下,摘下黑皮手套放在桌上,伸出戴着白色细纱手套的手,接过袁杰夹过来的茶杯,放在鼻下闻了闻,啜一口,又吸了一口,那一口吸得发出了呼噜噜的响声,然后说道:“福建武夷山的金骏眉。”袁杰立即解释道:“我不懂,是小石经理点的茶。”
“在这里能喝到这样的茶也就不虚此行了。”黑衣人边说边将茶杯放在茶桌上,偏过头再次打量石维新,见他三十来岁,圆头圆脸圆眼睛,一身黑皮夹克,文静地坐着只管喝茶,问道,“你是石岙建筑公司的石维新吧?我注意过你的公司,这几年业绩不错啊,这么多黄岭建筑公司中,就数你最赚钱,是吧?”黑衣人的声音中透出一种威压和盛气凌人,听了让人反感。在石维新的记忆中,同是这种声音,听到的都是和蔼可亲的或者生动风趣、平等商榷的口吻。黑衣人见石维新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便不再理他,转头对袁杰说:“茶是好茶,事也要有一个好的结果。我希望他出点事,并没有想把他干掉,怎么弄出这个结果?”
“此中情由我也不解。我和维新谋划的是让他得重病,卧床不起,无法上班,没想到出现了失误,竟把人给害死了。”
“什么人干的?事先没请示过你吗?”
袁杰答道:“是我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贾昭,办事可靠,对我忠心,事前告诉我说找到了见效快的好办法,还说不会要命,只会得重病。出了这样的结果,他也说是意外,我又不便追究他责任。”
“事已至此,追责也已无益,对你们来说,恐怕只是换了一个对手,眼前这种模式还无法因为换了个市长而改变,好在我一时不会离开这里了,对你们多少还有点帮助。”袁杰赶紧小心地接话道:“那依姐夫的意思该怎么办?”黑衣人端杯依然呼噜噜吸干茶水,说道:“不能再出上次这样的差错了,新的市长人选已经确定,改变已不可能。下一步,你们适当做些拦阻,搜集些他的劣迹,制造点舆论,让他知难,然后与我合作,再然后听我指挥。所以,你们下一步出招的目标是让他感到难,意识到这个市长不好干,尤其不能让他风风光光地上台。”说着,又回过头对石维新说,“你是黄岭建筑帮里的聪明人,好好帮着出点主意。”石维新忙点头道:“领导过奖了,我尽力想办法。”
“这就好,大家一定要同舟共济,做事把握好度。”
袁杰见黑衣人布置完任务要走,赶紧问:“办法定下后,还是先向你报告一下吧,免得你临时不知情。”
“不,不用预先报告,你们只管去做,下次见面还是老办法。好,我走了。”说完,黑衣人抓起桌上的黑手套戴上,又端过茶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推开窗,随着一股冷风袭进,依然嗖地蹿出窗去,几起几落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这人是你姐夫吗?他来无影去无踪的,岂不更像是梁上君子?”待袁杰关上窗户,石维新疑惑地问。袁杰肯定地点点头说:“当然是我姐夫,那语调、声音,我怎么会认不出。”石维新依然不解地问:“那他为何要用这副装束与你相见?这明显是信不过你嘛。”袁杰一脸茫然地说:“也许吧。他是不懂我与我姐的感情。我早年父母双亡,姐姐一手把我养大,最后,我还没读完初三,就放弃学业去学泥瓦匠。为了我姐,我什么都愿意做,我赚的钱,姐姐要多少我给多少,每年年底我都会把这一年的业绩如实告诉她。也真不知道这位姐夫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连我都不相信。他和我们一起吃饭时,从来不用这种口吻说话,讲的也都是冠冕堂皇的话,甚至劝我们不要动歪脑筋,要理解和执行公开公平公正的招投标制度,要顾全大局,宁可牺牲小利,与今天晚上的他简直就判若两人。”石维新道:“这就是人家的高明之处吧,在任何公开场合他都是正面角色,他演的都是正人君子。”袁杰一挥手,仿佛要赶走眼前的不快,说:“不去想他了,还是商量一下,如何按照他的意思干我们的事吧。”
单玄明在六点钟被闹钟吵醒,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窗外朦胧的晨曦阴暗昏沉。单玄明一般都能在闹钟铃响前五分钟自然醒来,睁眼适应几分钟,然后跟随闹铃起床,但总有那么一两天,他要被闹钟惊醒,而且醒后依然睡意深沉,这让他百思不解,怀疑自己是否患了某种间歇性疾病。此刻,曾寅往往已经静候在门外,听到闹铃声,开门进来,为他准备好洗漱用品、热水和运动服饰,又回身下楼。待单书记洗漱完毕出来,曾寅已身穿运动服等在楼下。两人出门后,在蒙蒙细雨中慢跑,来到园林的一片空地上,单玄明练起五禽戏,虎、鹿、熊、猿、鹤共五十四式,曾寅却在一旁看着,做些压腿、站桩等基本动作。这套五禽戏是单玄明读大学时体育老师单独教他的,他学会后坚持天天早晨练三遍,算来已练了快三十年了。对他来说,练这套动作完全是类似洗脸刷牙一样的程式,就像当初读书时做广播体操,根本没想过要练出什么真功夫。他感到的唯一好处是每天练后浑身通泰,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他曾认真地教过曾寅,谁知年轻人虽很快学会,却未能坚持勤练,渐渐地干脆只看不练了,单玄明便也不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