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丁小强提着20斤大米拜访梅家，梅子树的爱人麻春柳正在喂猪。丁小强挨在她身边套近乎说，孃孃喂这样多的猪，吃得完吗？
麻春柳矮胖短发、喜脸大嘴、花衣黑裤、胶鞋白袜，看不出60岁的人来。她笑眯眯地说，哪有多的呀，儿子、女儿一人一条，剩下两条就是我们老疙瘩的，还不够吃呀。你来我家干什么，访贫问苦、精准扶贫吗？
麻春柳那天下午到过村委会，认识丁小强，所以也不需要人介绍。丁小强笑着说，今天午饭没有着落，想到孃孃家搭个伙。说着把一袋米递了过去。
麻春柳推辞说，搭伙就搭伙，带什么粮食嘛，孃孃家有你吃的喝的，不需要扶贫。
丁小强笑着说，一码归一码，梅组长梅伯伯呢？
麻春柳做着鬼脸说，乡下人、劳动者，除了到地里做活路、山坡砍柴火，还能去哪里呢？
丁小强自告奋勇地说，我来烧火，孃孃做饭怎么样？
乡下人做饭不比城里液化气、天然气点燃即可，要大可大、要小可小、不要可关，而需一人在灶前专事加柴爨火，不然火小了饭不得熟，火大了饭就得煳。麻春柳慈爱地笑着说，要得噻，我们姑侄正好说个话、摆个家常。孩子不在身边，想找个人说话呢。没得人说话，就去找猪儿狗儿猫儿说话，不然，我们老人就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
丁小强惋惜地说，要是村里有学校，把孙子们接回来读书，嬢嬢就不会寂寞了。
麻春柳给锅里舀了水、灶里点了火说，先烧点小火热水洗菜，别把柴加多了。
丁小强静静地坐在灶前，看着汶汶燃烧的火苗出神，因为他从来没在灶前烧过柴火，家里洗菜、做饭有军部配备的阿姨、卫士，连捡碗的机会也没有。这几天在村里吃饭，大多是黄家兄弟帮忙，自己动手的机会很少。但是现在做了村干部，一切都得学习，一切都得熟手，一切都得像模像样，不能让村民小看自己、嫌弃自己，成为不合格的村民。
麻春柳割下半截肉在锅里一边洗刷一边询问，家里几姊妹？
丁小强抬头说，一个。
麻春柳埋怨说，独生子女也派下来受罪，真不应该。
丁小强笑着说，我是自愿的，没人动员。
麻春柳生气地说，人人都往城里拱，你却奔着乡下来，怎么想的呢？
丁小强笑着说，为的是认识孃孃这样的乡下亲戚噻。
麻春柳把洗好的肉在砧板上摆得“啪”的一声响说，孃孃这样的穷亲戚再多，对你也没有半点好处。找个机会给政府说说，早点回城里去，回到父母身边去。
丁小强这才发现麻春柳煮肉，连忙阻止说，孃孃煮什么肉嘛，炒点白菜萝卜吃就行了。
麻春柳爱昵地说，莫说你是个讨人喜爱的村干部，叫我一声孃孃，就是人生面不熟的过路客到了土家，也得见荤吃饭。不然，人家就要远天远岭地说你孃孃狗夹、啬巴，不会做人。小强，把火烧大一点，当年的猪儿皮子嫩、骨头软，一会儿就烘熟了。
丁小强一边往灶里加柴，一边想起黄家兄弟和驼背邢大大，就因为有大学生、有孩子在外面工作，顿顿可以见荤吃饭、满酒待客，而他们连炒菜的油也没有，苞谷面面和大米一起煮，美其名为“蓑衣饭”。
麻春柳将切好的肉片焖在锅里，见灶里火不但没燃，反而腾起层层烟雾，赶快过来教导说，小强，火要空心，人要实心；火不空心不得燃，人不实心无人交。柴火把灶孔塞得满满的，气都出不来、脚都伸不开，怎么会燃烧呢？只需要塞进两三根柴火，相互架空、漏漏朗朗，一定燃烧得好，也节约了柴火。
只见麻春柳把灶里的柴火退出来，只留下两三根，竟然“呼啦”一声燃烧起来。丁小强这才弄明白，这是个化学原理，灶里塞满了柴火没有空气，怎么会燃烧呢？一个理科研究生，专项研究事物存在、运动规律，竟然不如一个乡下妇女的知识。丁小强惭愧地说，孃孃，我懂了。
麻春柳笑着说，聪明的孩子一点就懂、一看就会，像孃孃这样做。我洗菜去了，顺便把你伯伯喊回来陪你。
丁小强一边爨火一边想着罗蒂红。那天早上他正躺在床铺上睡觉，罗蒂红用长长的辫稍轻轻刷着他的脸儿喊，太阳晒屁股丫丫呢，吃早饭了。
丁小强翻身爬起来红着脸说，对不起姐，睡得太死了。
罗蒂红同样红着一张脸儿说，快去洗脸吧，不然面条冷了。
杉木条桌上放着两碗面条、一盘酸菜、一钵豆豉、一碟霉豆腐，丁小强来时她已经端起其中一碗，而另一碗却有两个黄亮亮的锅巴鸡蛋。丁小强夹一个给她说，我不能独食，姐也吃一个。
罗蒂红一筷子夹回来说，我就要你独食。
丁小强摆下筷子说，姐不吃，我也不吃，空着肚子找顾书记。
罗蒂红弯着俊美的脸儿说，姐结石严重，医生说不能吃鸡蛋。
丁小强知道她在撒谎，年纪轻轻，清汤寡水，哪有什么结石病呢？所以他很男人地说，如果这个鸡蛋吃了有结石，我陪姐住院。
罗蒂红眼含柔情地把碗伸过来，让丁小强把鸡蛋夹过来，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嘴巴里塞，一点一点地用情感品，就像当年品尝青涩苦口的爱情一样。
丁小强忽然问，姐，我姐夫呢？
罗蒂红轻描淡写地说，死了。
丁小强惊讶地问，怎么死的？
罗蒂红满怀怨气地说，吃面条，吃了去会见你亲爱的顾书记。
丁小强不敢再问了，几口吃了面条，掏出一百元钱说，姐，昨天晚饭、床铺和今天早餐，够了吗？
罗蒂红怒目弯眼说，睡的什么高级卧房，吃了什么山珍海味，要一百元肮脏钱？
丁小强见豹子般发怒的罗蒂红，不敢再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可说了，只得乖乖地把钱揣在荷包里，呆呆地望着她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