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仲秋时节，洋芋收完了，苞谷收完了，红苕即将收完，麦子、油菜、小菜还没开始播种，因而邓天亮失业了。也就是说，没有人供他吃饭了，更没有女人让他睡觉了。

一觉睡到太阳偏西两三丈的邓天亮，饿得实在不行了，踏着半截鞋来到罗蒂红家说，赊一顿饭噻。

罗蒂红蓝衣红裤坐在阶沿上只顾磕着葵花籽，头也不回地说，没得潲水喂猪。

邓天亮扇着黑壳壳衣角说，我去灶屋察看。

罗蒂红“哐啷”一声关了门弯着红润的脸儿说，未必你是我家男人吗，随便去人家屋头找吃的？

邓天亮顺手捏一把她水嫩的脸蛋说，那就睡一盘瞌睡嘛，初冬撒油菜、小麦的时候抵账，或者年底栽洋芋、扯萝卜、做育秧坨时节抵账也行。

罗蒂红一脚踹在他腿子上说，给现钱也不行，莫说是赊账！

邓天亮绿着眼珠子说，哎吔罗蒂红，事情不要做绝了。想过去，你天天扭着我做活路、睡瞌睡，轮子都排不过来，还要开后门、说好话。现而今眼跟前，是不是遇见新姑爷，忘记旧情郎了？

罗蒂红瞪大一双眼睛说，遇见了又怎么样？我情愿，我稀罕，我愿意奉献。

邓天亮抓扯着鸡窝草一样的头发说，我想想，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掐了我的股份、戴了我的绿帽子呢？

罗蒂红一把葵花籽撒过去骂着，乌梢蛇，睡觉放灵性点，你是我什么人，有资格戴绿帽子？

邓天亮把脏得发亮的瓜皮帽子夹在腋下扳着拇指数着，村书记顾文革不敢，媳妇恶得像阎王；犟拐拐梅子树不会，年纪一大把奈不何；干猴儿王耍耍没回来，找不到下手的机会；驼背邢大大是个老圈圈，只能打干瞪眼；刘天威、杨角风在乡政府，三丈长的鞭子掺不过来；黄家兄弟又聋又哑又没得红票票，你更是瞧不上眼。现在，唯一候选人就是选调生，人年轻，长得帅。吔吔，罗蒂红，你的性福指数提升了不少呀，勾引的是研究生娃娃、大城市崽崽，“公鸡打鸣，不捡蛋。”

罗蒂红翘着二扬腿说，我喜欢他，你把我屁股啃一口。

邓天亮气急败坏地扑上去说，我今天就要把你的裤子脱了，让全村人看看，是黑屁股还是白屁股。

罗蒂红毫不示弱，上头抓住他蓬乱的头发乱扯，下头用绿皮鞋乱踹，中间用雪白糯米牙乱咬。邓天亮虽然是男人有猛力，究竟不敢在女人面前下狠手。所以，邓天亮只得处处躲避、连天呼救，无法还手、不敢还手。

梅子树一边奔跑一边呼喊，乌梢蛇邓天亮，住手！一个大男人动手打小女人，不怕坐牢吃面面饭吗？

邓天亮本想把丁小强的事情抖出来，见他跟着梅子树来了，只好改口说，你们大家看，我没有打她，是她狗仗人势打我。

罗蒂红趁机跳起来狠狠两耳光，打得邓天亮双眼金光四射，生疼肿泡。

梅子树大喝一声，罗蒂红，人家都住手了，你还敢打？

丁小强也气愤地说，邓天亮，低保的事情都没有说清楚，还找女人打架，天下有你这样的男人吗？

邓天亮鼓着眼睛跳起来说，谁下了我的低保，我就下了谁的脑壳。谁让我一天不好过，我就让他一辈子不过好。那天只是一盆水洗铺盖，今后把你捍到粪坑里当蛤蟆。说完把黑溜溜衣服脱下来，掸在肩膀上扬长而去了。

村民们先看挖掘机的热闹，现在全部涌来看罗蒂红的热闹。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诽誉各占50%。有人说，人家女人不愿意，哪能任性呢？老祖先人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巴掌响响拍”呀，何必呢？有人说，多大个事嘛，老祖先人也说“萝卜扯了眼眼在，眼眼留起栽白菜”，空起还是空起了，何必夹得梆梆紧呢？也有人小声说，好吃懒做一辈子，就知道欺负寡母子，只怕要短阳寿，到阴曹地府下油锅。还有人小声说，女人全靠一张西红柿脸蛋吃饭，今后人老珠黄了，脸蛋像黑桃壳壳、板栗子球球、刺楸树皮皮，还有什么卖相呢……丁小强见村民就此议论不休，站在罗蒂红的阶沿上大声说，大家都回去吧，挖掘机也请来了，回去看看到院到户的路线，怎样修建合理，怎样择线省钱，盘算一下，计划一下。村里的主路一通，我们马上回过头来修建到院到户的支路，请大家务必支持和理解。县农业局的人说了，今后还要搞土地整治，把道路硬化到每一块土地、每一笼庄稼，开车种地、开车收割，皮鞋出门、赤脚下地。

村民们嬉笑着说，丁书记，小小年纪也学会糊弄百姓吗？1958年不是也搞人民公社吗，“土豆加牛肉”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现而今60年过去了，村级路不通、百姓无房住、生活无保障、上学无地方、医疗无去处，共产主义的幽灵在哪里徘徊呢？

丁小强笑着说，共产主义社会是一个遥远而灿烂的梦想，不是两三代人可以实现的，而是代代共产党人追寻的坚定理想和美好愿景。但是，只要全体村民齐心协力，明年最多后年，我保证村组公路全部硬化，部分院户路也硬化，过上比城里人更加舒适环保的日子。到那时，不是我们找城里人讨钱，而是城里人上门送钱。大家都回去做点事吧，不要一点无聊的稀奇观看半天、议论半天、耽误半天，没得什么效益。

梅子树也挥手说，都回去吧，都回去吧，听丁书记的话没错。

丁小强拖一条板凳坐下说，姐坐下，我和梅组长有话说。

梅子树是村民小组的组长，就是过去的生产队长，也拖一条板凳坐下说，罗蒂红坐下嘛，邓天亮早走了，还生什么气呢？

罗蒂红想起邓天亮辱骂的话，想起丁小强进村那个甜蜜而羞愧的夜晚，脸儿红得滚烫地说，你们说吧，我不想坐。

丁小强望着她说，村级公路修建已经开始了，要在学校建一个食堂，想请你去煮饭，月薪大致1500元，包吃不包住。

罗蒂红心里一惊，一直以为心里鄙视她的丁小强竟然时刻惦记着她，有一点好处也想着她呀。但是，她不想领丁小强无缘无故的人情，更不敢天天面对丁小强的辣辣热情。所以，她一直玩弄着黑黑的发辫，默默无语、慌慌心乱，想答应又没得勇气，想放弃又觉得可惜。梅子树着急地说，这样的好事还不快点答应，“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好多人叉起口口等着。

丁小强不容争辩地说，赶快收拾东西去学校，大家等着吃晚饭呢。挖掘机上的大米，如果有人要，按原价销售，不得追加一分钱。

在梅子树面前，罗蒂红不敢狡辩，只得温婉而柔蜜地答应一声，要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