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几台挖掘机，像几位漂亮的新娘子，被村民们簇拥着闹闹热热向村委会开进，一路上都是吆喝、谩骂声、嬉闹声，让古老闭塞的分水岭热闹起来、兴奋起来、张扬起来。前面才喊完，让开点，让开点，履带绞了屁股沟沟；后面又喊起来了，快点跑，快点跑，机脑壳戳了开裆裤。欢笑声还没有落地，中间也喊起来了，不要你们推，悬崖峭壁都爬得上去，何况两三米的泥巴坎子？

当然，人群中最欢快的要数黄家兄弟，好像丁小强带回来的几台挖掘机，就是自家的一样，他们跑前跑后捡路边的石头，砍路边的荆棘，挖路边的坎子，生怕不小心把挖掘机的履带挂坏了、身板撞扁了、脑壳抵歪了。梅子树高喊着，黄问纲，把他们带远点。没见过挖掘机，见过电视里的坦克，原理是一样的。

丁小强正在盘算怎样修路的事情，忽然前面传来呼喊声，走不动了，有人堵路了，不让过去。

丁小强跑上前一看，原来是薛大娃、邓天亮、牛家兄弟衔着野草睡在路上。丁小强上前气愤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薛大娃望着天上胭脂般亮丽的云彩说，我的地地地界，不能过过过；我的山山山坡，不能挖挖挖。我我我们要吃吃吃饭，要活活活命。

梅子树气愤地说，你们这些人把事情做尽做绝，屙粪不盖脚背、裸奔不戴脸壳，国家让你们吃了低保，没得人说多少盐咸醋酸。你们这样做是与全村人为敌，值得吗？可行吗？

牛拉萨干帮说，我们是全村一分子，不行也得行，不搞也得搞。谁要是胆子大，从我们身上碾压过去。

屈成器上前指责说，你们这样做实在不应该，修路是为了全村的扶贫攻坚大业。路不通，行路难，何言脱贫致富？

丁小强骑虎难下了，女局长面前表态了，施工队伍来了，村民也围在跟前了，想抽身而退更是不可能的了。他上前一步问，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要达到什么目的，说出来商量。

薛大娃翻身起来说，我们要要要包工工工程。

丁小强摇头说，工程的事村里说了不算，全是交通局、水利局的事。指标他们调剂，资金他们筹措，人员他们指派，工程建设他们负责，村里只是协调管理。

牛拉犁爬过来说，共产党不是天天喊“打通最后一公里”吗？我们就承包最后一公里，帮你们打通。

丁小强态度坚决地说，半公里都不行。

牛拉萨讥笑着问，这样大的工程，你们招标了吗？公示了吗？纪检监察部门参与了吗？

丁小强气愤之极一脚跺在地上说，招不招标，公不公示，是组织的事、政府的事、工程主持者的事，不需要你们知道。

薛大娃一把抱住丁小强的脚杆睡在地上呼喊，打打打死人哟，村村村干部打死人哟。

梅子树扑上前帮助丁小强，被牛拉萨一把抱住脚杆呼喊，共产党打死人哟，共产党打死人哟。

屈成器赶上前劝解，也被邓天亮一把抱住呼喊，公务员打死人哟，公务员打死人哟。

村民们都远远地站着，不知道怎么办了，因为大家都晓得，村里的五大生物，没得哪个惹得起、结交得起。丁小强、梅子树、屈成器被他们抱得死紧紧地，说不起话，脱不开身，打不来110。忽然，一名身材高大、光头上烙着9个戒疤的挖掘机师傅走上前低声问，你叫薛大娃吗？

薛大娃瞪大眼睛说，老老老子就是薛薛薛大娃，你想咬咬咬我屁股吗，臭臭臭得很；你想咬咬咬我脑壳吗，硬硬硬得很；你想咬咬咬我裤裆吗，臊臊臊得很。

光头戒疤一脚踩在他身上说，你也敢姓薛吗？老子正宗薛仁贵之后，出门在外也不敢打薛字旗，你龟儿子不仅胆子大，而且不要脸。有你这样拦路抢劫的吗？有你这样无聊无奈坐垭口的吗？劫亦道、娼亦道、匪亦道，你的道在哪里呢？

牛拉犁见薛大娃吃亏，立即拖着棍棒扑上来，准备攻击光头戒疤。只见光头戒疤反手抓过牛拉犁手中的棍棒，一棒“呼啦”拄过去，将牛拉犁拄飞两三丈远，趴在地上啃着发黄的衰草。薛大娃在光头戒疤脚下厉声呼喊，好好好汉饶命，好好好汉饶命。

光头戒疤抱着双手、眼观八方说，放开丁书记，放开其他人。

薛大娃求饶说，放放放呀，放放放呀。

见丁小强、梅子树和屈成器退到一边，光头戒疤冷笑说，要薛大娃死的，你们就上来；要陪薛大娃一起死的，你们也上来。

薛大娃痛苦地呼喊着，乌乌乌梢蛇大大大哥、贫贫贫协主席大大大哥，帮帮帮帮我呀，千千千万万万别上上上来。

为了形成势力、相互照应、抗拒政策、为非作歹，分水岭村几个光棍汉子早几年悄悄成立了贫困协会，邓天亮因为有顾文革这个远房亲戚作后台，竟然被推选为贫协主席；牛拉萨因为乡里表亲杨角风是后台，被推选为秘书长，到处发展成员、扩充组织，却没有几个人参加。丁小强听梅子寿介绍后，气得咬牙切齿地说，真是无知无法呀，非法组织也敢成立，就不怕政法机关打击吗？

梅子树叹息说，这就是过去说的“碗米救恩人，斗米养仇人”呀。党和政府这样宽厚他们，竟然做出这等龌龊事来，丢尽了分水岭人的脸面。

光头戒疤仍然脚踏薛大娃的肚皮问，你们不是贫协兄弟吗，不是喝过鸡血酒、盟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现而今眼跟前，兄弟的生死也不顾了，还讲大道、讲仁义吗，讲江湖豪侠、社会规则吗？

牛拉萨带头跪在地上磕头说，大哥，放了他吧，我们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牛拉犁满脸血迹地上说，大哥，我们有眼无珠、有屁无眼，太岁头上动了土、老虎尾巴扯了毛，饶过不懂事的肉蚌壳吧。

丁小强几次想上前阻止光头戒疤的粗暴行为，都被梅子树拦住说，这样的狠人恶人，大法不犯、小错不断，法律拿他们上不了秤，党纪拿他们够不了格，村干部拿他们更无手段。让他们以黑吃黑、以恶治恶，兴许还有一点教育效果，知道恶人恶不出头、狠人狠不到底，遵纪守法才是大道理。

光头戒疤挥着粗壮的膀子说，几个爬过来，听老子教育，不然薛大娃先毙命，你们接着毙命，一起到丰都鬼城找阎王报到。

邓天亮、牛拉萨、牛拉犁在众目睽睽下，乌龟一样爬上前，惹得周围的村民窃窃呡笑，心里像喝了半碗根粑凉粉一样畅快。

光头戒疤踏着薛大娃的肚皮说，趴低一点，给老子趴低一点。

邓天亮们把嘴巴贴在地上说，低了，低了呢。

光头戒疤笑着说，给老子爬三圈，向全体村民谢罪感恩，然后过来听老子宣讲做人的规矩。现而今眼跟前，是讲规矩的时代，共产党员要讲政治规矩，我们老百姓也得讲做人规矩，任何人违法乱规都不得行。

邓天亮们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听光头戒疤讲做人的规矩，没人敢摆动半分。

光头戒疤气愤地说，你们称二两棉花进县城大街小巷访一访，老子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