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碑不语
《 碑不语》
汉阳造停了 迫击炮喑哑
呼喊的涛声
折下峰头
风吹着鄂豫皖的禅
雨淋着陕甘宁的空
我的耳畔
还回响着那鼓角相闻
蓦然 冲锋的姿势
从碑林中跃起
草鞋里的汗青
布满浩渺长卷
红星一闪一闪
映照着少女少男
用细小的脖子去迎接铡刀
用风干的脚踝欲磨碎镣铐
以红梅的冷艳做底
用母亲的温情当线
绣一面呼啦啦的黄河长江
挥起来 挥起来 盖在祖国之身
摇起来 摇起来 摇动那艘红船
这部用碧血用歌谣用信念
写就的血泪史
主角是哥哥、姐姐、叔叔……父亲
多少次多少年多少青苔钻进了我的遥望
那炸破天庭的雷鸣
那气吞万里的壮烈
走在碑林间 我只有脚步轻轻
在市郊在广场在乡间
想说又说不出的话
憋进了骨头
只有仰望只有跪下
高悬三尺之上
是您用灵魂守护的河山
（发表于2016年5月30日《解放军报》）
《大刀》
躺在玻璃柜里 早已失去
寒光好像火炉旁
打盹的老人
九十次的草枯草荣
用刀的人只留下
一截碑
在光阴里絮叨
那时呀高粱杆一样青葱
背上这把大刀
追赶山茆里若隐若现的火把
和身前飘曳的红缨
去过遵义、沂蒙……会宁
爬过铁索、蘸过赤水、搂过宝塔
一刀一刀把黑夜砍出窟窿
一刀一刀把日子劈出花香
如今呀，刀锋黯淡
红缨失血
可骨架笔挺钢的品格深藏不露
横陈着一腔血性
（发表于2016年10月22日《湛江晚报》）
《喊一声我的祖国》
喊一声我的祖国
在土豆花盛开的乡间喊
在铁水喷涌的车间喊
在松涛吹响小号的山间喊
在飞船气冲霄汉的空间喊
祖国一粒盐中的祖国
祖国一把米中的祖国
祖国一滴泪中的祖国
祖国鱼肚自中的祖国
祖国暮色苍茫中的祖国
在腊子口冲锋的祖国
在泸定桥迎着子弹飞的祖国
在太行山打游击的祖国
雪山明亮草地浩荡
十三岁小战士辘辘饥肠的祖国
十万颗皈依的心脏
祖国一锤一锤锻打农具的祖国
祖国一镰一镰收割破碎的祖国
喊一声我的祖国
羊群西征咩叫声声埋下百草
马队北上喟喟蹄音叩响了诗经
一寸一寸的土地被脚印征服
高耸的宝塔竖起温暖的宗教
黄土黑土……红土
把疼痛深深掩埋
长出蛔蛔鸣叫的麦芒
白露漂洗高粱穗喷发的醇香
喊一声我的祖国
血河里砸出金色云朵
风雪中升起不倒的歌声
快加入这九百六十万的雷霆吧
祖国从一家一户生出的炊烟
缓缓拔节喂大了秋水长天
（发表于2016年第五期《脊梁》）
《红旗里的江山》
把十月举起又在十月定盘
百万朵祥云被大火煮熟
那些草地雪山江河
那些稻菽牛羊马匹
翻滚恰似奔赴神灵布道的天庭
把铁锤把镰刀把星辰
把大刀把枪炮把肝胆
淬火在红色的景深里铺展
这幅二万五千乘以两个春秋的
山水画卷前景是煤油灯下
穿针引线的母亲
猎猎厮杀入骨可是军号在吹
徐徐漫卷入心可是相逢呢喃
这面遍布狼烟、草根和树皮的红布
这面藏满歌声、丰收和信仰的旗帜
抖得时光慈祥泪水滂沱
好像布里深呼吸的我的祖国
（发表于2016年第9期《解放军文艺》）
《回延安》
我也想搂一搂宝塔山
我也想摸一摸杨家岭
我也想喝一口黄河水
那塔挑着云朵里的星辰
那岭扛着枣花盛开的初春
那水流淌着赋比兴的乾坤
越走越近心口汹涌大秦腔
吼一声原上散养的牛羊
黄沙扬起八百里
一杆一杆出阁的红
舞动飘曳盖住了春寒
梁上伸出唢呐的悲喜
有多少颗怦怦跳的小心脏
撑破枝头
山药蛋的花香谜一样泼洒
谷穗子弯腰谢着先人
一碗一碗的信天游
热气腾腾
《井冈山》
五口水井是井冈山下五只
敞开的粗瓷碗
接住了从七月的南湖
漂来的朵朵祥云
茅坪村的夜色深沉
三两颗星星在天外
眨着眼睛
被黄洋界的炮声举高
残阳如血镶进奔走的敝屣
小米饭南瓜汤喂不饱复仇的子弹
我的爷爷、叔叔……大爷
只好齐刷刷昂起头颅
迎击乱飞的邪恶
一顶八角帽戴在
八角楼上
目光如炬磁场浩大
澎湃着白肚手巾的喜
水袖的狂
羊群追撵着草青色
镰声之上麦穗翻滚的光
就这样日复一日芒种杨花
就这样年复一年大雪点灯
一分一秒打铁
一招一式砸夯
吃水不忘挖井
人在山之巅湖之源
寻找丢失的脚印和吼声
草木萌动根的呼吸
一页一页翻着旧时光
如今的南湖那艘船
泊在岸边静思
红仍是它的底色
而今的井冈游人如水
淹没了松涛的说辞
山脚黑压压的碑林
仍以军人的姿势
站得笔直
《宁小铺屯看星》
那么蓝好像父亲早年
穿的一件新中山装
星星那么多唯有西北
那三颗最亮
这是中山装上的
铜纽扣
高岗风大吹疼了
一直站立的树
夜色好沉三颗星星打开手电
一束一束的光
穿透冷
穿透炊烟
穿透宁小铺屯的西风
穿透我的魂不守舍
三星偏西了我学着石头打坐
这一夜我不说一句话
黎明降临大地安详
天上空无一物
（发表于2016年第12期《青年作家》）
《瓦窑堡的灯光》
一孔一孔的窑洞
趴在瓦窑堡的山脚
如豆的灯光黑白电影一样
一眼一眼地亮了
这是九十年前的深秋
红枣挂在枝头星星似的笑着
信天游搅起黄土的暴脾气
湮没腰鼓清脆的马蹄
激活血管里的快意
抒情都是短暂的
一大片黑云携来风雨
灯光忽明忽暗
为飞舞的雪花指路
一支蛇一样的队伍
走向雪山
要把雪花点燃
另一支羊似的部落
扑向草地
欲把春天引来
红色的陕北歌声嘹亮
油灯沁出光的倔强
出了远门的孩子向死而生
星火燎原
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发表于2016年5月28日《人民日报》）
《总想喊一声杏花》
总想喊一声杏花
那么白在四月的枝头俏皮
扑进谷雨怀抱撒娇
一嘟噜一嘟噜吐着冷艳
总想喊一声杏花
在后园藏着外婆的牵挂
细碎的花瓣
撒在新婚的缎子被面上
外公只盖了三天
走了
就像那弯瘦瘦的海峡里
一闪即逝的浪花
一晃……六十年了
花落知多少
青杏多
黄杏少
杏花没了满口牙
外公没回家
喊一声：杏花
坟头荒草高
碑矮下
（发表于2016年10月22日《湛江晚报》）
《纽扣》
这七枚纽扣来自
你不同时期的
七件衣服
他们曾死死系紧你
胸前的风雨
跟随着你一次次扑向土地
贴近田间的花开与凋谢
夜行月光的白霜
落满高粱酒的叹息
新郎官的喜气
……老年的病体
而今揣在我们七兄妹
贴身的兜里
一人一枚
不多不少不争不抢
我们这样自私地
这样近
聆听他的喘息和唠叨
感受他的冷暖和抚摸
吮吸他的旱烟味
还有妈妈灯下的飞针走线
以及孤单
父亲我们带着你
活在世上
父亲你别怪我们
瓜分这些纽扣的
贪心
（发表于2016年9月20日《秦皇岛晚报》）
《从西柏坡出发》
草地凄凄淹没走过草地的脚
雪山清寒抱紧爬过雪山的腰
那把大刀仍然闪着寒光
那双大手握成拳头
冲破打旋的狼烟
来了西柏坡的红星闪闪
把谜一样的灯盏
拨亮
趟趄的电波通向蛇一样的战壕
最后的三个堡垒
还挡在通往秋天的路上
长枪发出沉闷的喊叫
攻城的炮声
把深不见底的夜
撕开了口子
硝烟散尽黎明如此沉静
袅袅炊烟里
跳出几声狗吠
一个四处漏风的国家
即将在麦穗、镰刀和铁锤怀中
临盆
从扯出一条红肚兜兜
到呼啦啦插上天安门城楼
一九二一走到一九四九
孕期延伸了二十八个寒来暑往
爬出子官的仍是不足月的
嗷嗷待哺的婴孩
躲在欢呼背后的母亲
微笑的皱褶里
藏起多少不想说的雪花染头
北风锥心
多少山河的伤口
（发表于2016年7月1日《江西日报》）
《那年》
那年风往北吹
你在老宅手捻锡壶
独酌
鸡鸣窗台
如今北风在
火盆在
老宅在
锡壶在
我在
你却不在
那年求学在外花蕾未开
一封又一封
家书
暖我心怀
如今春雨霏霏
花已开
写信的人
走了
满眼雾霾
草绿心瘦
我魂欲断
独对窗外
（发表于2016年《东三省诗歌年鉴》）
《我不能说出》
都回来了围成圆满
唯有您的位置
空着
高潮迭起的节日
是刺进我心脏的一把刀
我不能说出那种疼
六年刀口愈合了
可是那道疤会伴我一生
不能说出您在时的那些痛
您额头那簇疙瘩
又在我的眉心重现
您偶尔也笑您是会笑的
可那笑里的苦涩
又是眉头紧锁
我不能说出那个十月的清晨
您悄无声息地睡去
连声招呼都不打
生怕搅了我们的梦
曙色凄迷冷风长呼
一家人的天
轰然倒塌
我不能说出 苦
还是不苦
如今在父亲的位置
我只能忍着雷电忍着
岁月的刻刀
在时光的转盘上
耐心地雕琢
（发表于2016年第2期《地火》）
《干杯》
说些什么呢父亲
春天被风请来了
在窗外放她进来吧
日子已亮亮地住进了我的肺腑
树渐渐绿了远方
模模糊糊地羞花闭月
五年是个大数 镜框里的您
还有那么多的苦
挂在嘴角欲说未说
不说了 父亲
一页一页撕下日历
已伤了我的手指
父亲 我知道您的心里
还放不下那深处的苦
更放不下在广场扭秧歌的
您的老伴我的母亲
还有天南地北讨生计的儿女
可 父亲 您听
布谷鸟的叫声清脆
生活继续
酒满上了父亲
今天咱爷俩喝点
话都在酒里了
干一杯
（发表于2015年第5期《岁月》）
《饮酒》
不说一句话 何况
捏细了锡壶的脖子
火盆明明灭灭
何况里倒歪斜的日子
醉酒一样
不唠羊毛降价 羊群
被野狗咬死两只
不说粮食珍贵粮囤
又矮了一寸
不谈烧柴淋雨灶坑
四处冒烟撒着
怨气
这些都不说可你的
手指又被庄稼撕开道道口子
你的眉头又被风尘
拧成疙瘩
你的嘴角又痛苦地
咧了咧
母亲的哭泣
又提高了声调
我和弟弟躲在煤油灯后
眼睛又茫然地
睁大一次
（发表于2016年第1期《四川诗歌》）
《磨刀》
羊归栏猪进圈黄瓜秧微颤
你坐在土墙拐角处
喂着一缕一缕的夕阳
掺进散淡的流年
沙沙沙沙沙沙一步步
逼近葵花探出打褶的脸
露水正在叶片上禅坐
蛙鸣挂满了房梁
你用力把锈蚀了的节气
推拽出尖利
刀锋在拇指上走着 一束光
切开黑透的夜
谷物忍住水深火热
不说疼
清晨的霜悄悄爬上两鬓
掉下的露水
被一行飞远的大雁
叨住
（发表于2016年第1期《四川诗歌》）
《弥留》
看不见的魔鬼把你击倒
倒在轮椅上
倒在一张床上
婴孩一样
苦撑着日子
从此白色包围了你
白色的墙壁
白色的床单
白色的医生
用白色的药片白色的液体
透支你的血
置换你渗入骨头里的风雨
那黏稠的血黏住了
你燃烧了六十九年的血管
堵住了你说话的权利
走路的
权利
做人的权利
夕阳迟暮温暖推开黑暗
你发滞的眼球
突然来电搜寻着
好像数着饭桌旁的儿女
而那双古树一样的手
交给了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走南闯北
陪你睡觉
你的女人 我的
母亲
我知道 这应该是你
仅存的力气
人间仅存的挂念
（发表于2016阳春号《黄石视听》）
《上坟》
节前送钱十五送灯
一年两次
你带着我去拜
祖宗
最高那座是太爷太奶
我没见过你也没见过
就连挨着他们熟睡的爷爷
——你的父亲也面容模糊
因为你还不满六岁
他就被兵荒马乱掠走
烧完一捆一捆的黄纸
还有彩电、电脑、汽车……洋房
就插上一炷香
你拜了拜跪下去
接着我拜我也
跪下去
你抹着眼泪我也抹
因为奶奶、大奶、大爷
在我童年的村落一颤一颤地
回闪
你说要给他们足够的钱
别舍不得喝酒吃肉看戏
要穿一身体面的衣裳
你说阳间一直受穷在阴间
要好好享受
你说虽然离开了老家
可祖坟在
根在
你比画着 说：
这块是我和你妈的
将来那块就属于你了
等我走不动了
你要常来看看
如今天南地北走了一遭
终点回到起点
你回到土里
躺在了爷爷奶奶身边
（发表于2016年第1期《四川诗歌》）
《老家的高粱红了》
从子官到炉口
从跳动的心到青烟一缕
你耗掉六十九个春秋
肉体飞升 苦难无法闭关
能用什么挽回
我们父子一场
你把山河抛在身后
我把疼痛藏进骨头
父亲呀 真想喊您一声：
爹！而这一声喊
憋到了脆弱的中年
仅仅因为怕“方”您
儿女的称呼就被算命人篡改
一个“叔”字
隔住了多少冷多少
言不由衷
多少力透纸背的亲情
老家的高粱红了
谷子黄了
大雪随后蹒跚而至
恰似你飘飞的骨灰
回家了！父亲
宁小铺储存着你幼年丧父的苦
飘散着你少年勃发的喜
装满你中年不得志的酒
收复你老年的漂泊
种子落地风声吃紧
村前村后还是那片月色
一截石碑站起
黑暗里的光芒
（发表于2016年第1期《四川诗歌》）
《初心如花》
开也急迫落也急迫
枝头不过是暂时的居所
总把最美给予追梦的眼睛
就像一滴滴露水
储满阳光的花朵
美丽从来都是短暂
雨水飘过无意的一瞥
和花瓣一起回归
一泓枝干的血
向上涌动
一捧新鲜的土
扎进土里
落花总是如初心
把高潮退到尘埃之下
是为了一枚枚青果
经过时光打磨
鼓胀秋天汁液饱满的
乳房
（发表于2016年8月5日《江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