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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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个人的南湖

南湖在江的南岸,一个汽车站的背后,一座公园。

有几年没去了,无论从左或从右绕桥而去。甚至近年去过几次旁边的学院,都没有跨进这公园一步,许是匆匆,勿须言说。

它的入口在汽车站背后的那条街上,无论从左边或者右边的街道绕过去,都得往中间靠。一处路口,没有大门,沿坡往上走,便是南湖的领地。周五的下午,没有几个人,渐自地走进去,渐自地被林荫包围,那些坡地上升起来的树,纤纤细细的,像是竹杆,也显茂盛。我嗅见了山间的空气,空气里流淌的潮湿,与混淆着草木的清新,没有耐心去分辨那些树到底叫做什么名字,那些或蓬松或垂泻的灌藤,以及星星点点或簇簇丛丛绽放的白色或是黄色的小花。兴许也会不无讶然地走上前去盯上两眼,不明究里,摇头离去。作为一个白痴的城里人,离自然太远,分不清五谷,辨不明子丑,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只知道,这下午的天一片阴霾。

我在这样的阴霾里,从江的北岸,意外地遇见直达南湖的75路公交车,投一元币,就在座位里慢慢摇,低着头瞅手机上的空间动态,看涂国文、蒋雪峰、剑兰的诗句,与冯飞的短文,顾不得窗外走走停停的风景。风带走着街道上的热气,也料知南湖的冷清,我却鬼使神差,一路而去。

从入口步行进去,绕不了两个弯,就可抵达湖畔。那是湖的一角,角上有丛小树林,里面象征性地坐了几桌人搓麻将,或者玩烧烤,右边是高大的牌坊——玉皇观,左边是笔直的大坝,坝顶有条平整的公路,两侧都有半人高的栏杆。那时候,凭栏远眺,让风吹,很有一番电影镜头里的画面感,一种伫立甲板乘风破浪的假象。

湖水,远远近近深深浅浅都是墨绿。那是我喜欢的一种富有氧藻的生态,不知下面的水草与鱼虾会有多丰富,多惬意。可正是这样子的绿,让水液的生命愈发显出生机,那是一种看不见的蓬勃。水面是被风揉皱的一张皮,就像一位古稀而少见识的老人望着你朝着你笑,说不出怎样一副滋味,更谈不上诗情画意。大不了你也笑着,即便只是必要的善良,与礼貌。我只感到天地的空旷,冷风的肆虐。它就像一个莫名而来的强盗,为所欲为。我唯有叹息,却不见声音。

顺坝而去,其实是迟缓地漫步。坝下的成片的久别的翠竹园,密密匝匝的,在郁郁葱葱的林丛的包围与簇拥下,更显幽深与寂寥。我没有跨进去,也没跨进毗邻的森林烧烤园。从先前的岔道口上就已经看见标牌,可是我却无动于衷,视而不见,并无半点猎奇。我更乐意于,在顺坝游掠的当儿,俯瞰它的全貌,就当超脱人间疾苦的清高。只不过,过了就过了,勿须再记得,更不需要去感慨。

大坝的尽头,是一处不小的酒家。从右边沿湖而去,穿过一处林荫,就是烧烤鱼庄。鱼庄的占地,正是一处直指湖心的半岛。宽敞的院子,走进去就像走进了《水浒传》里荒郊野外的客栈,空空荡荡的坝子里,两三处随意座落的板房,林子间到处都是散乱的桌椅,倚树叠放的,要倒不倒的,一片荒凉。

半岛的顶端,林子边还有一小片临水的滩涂。我不愿置身于裸露而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便退到林子的边缘,选了一张残破的木桌,挑了把藤椅坐下。坐就尽管坐,没人来招呼你,也见不着某个探头而望的人。我回到院子门里的板房,寻见一个系了围腰像是无事可做的老妪,要了茶杯和茶叶,会了茶钱,就提着递过来的一只大水瓶,再要了块抹布,去林子间里自生自灭。

湖心的风越来越大,身旁几株高而不大的棬子树,带着满身的枝叶,左摇右晃,哗哗作响。我立在树下,眺望湖面,看那张皱皮脸别无新意地重复。苍穹的流云,灰灰暗暗的,像足了东拉西扯的破絮。我站起身来,搂紧外套,任劲风穿越周遭的一切。它想撕碎什么,刮走什么,我是管不着的。我就在这样的劲风中,石雕一般静默。大概参透了这人间所有的生死,与世相的幻灭。

那是一个遥远而绵长的世纪。我在半岛的林子间呆了两个多小时,脑子里却风起云涌地滑过了上下五千年兵荒马乱的鏖战,遍地狼烟,尸骸累累。我从当下醒转过来,许是冷得越来越不行了,或者疲惫,或者厌倦,就起身,提上包,勿须跟任何人打招呼地离去。

回到大坝的尽头,正是饭点,风也差不多歇了。看看天色,我踌躇了一下,就走上那酒家的平台,坐去一朵深灰色蓬伞下的四方玻璃茶几旁,点了一盘农家回锅肉,一盘炝油墨菜,一碟油炸花生米,要了一瓶精致小巧的上面印有“远离孤独,从约酒开始”的所谓青春小酒江小白,自顾自地喝将起来。中途又要了一瓶,一边和远方的微信朋友聊天,才喝到一半黄昏就落尽了,我也就起身离去。

行走在夜幕下黯淡的大坝上,我这才发现南端的高台之上居然就是机场大楼。继而一路蜿蜒而出,也瞧见天空来回有致的飞机上闪烁着的灯光,不免大感神奇:这一大下午,怎么就没听见飞机起起落落的轰鸣呢?

原来,世界那么大,我却只在一个人的南湖。权作一趟寻常的日子里,说走就走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