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先锋谢高华:一个勇于担当的共产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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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利于生产,两相得益,哪里是剥削?

第三次县长办公会议是由县长范华福自己主持的,时间是在7月13日上午。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即稠城镇马路市场的整顿事宜,其实谁都知道,真正要县长们讨论的是开办小商品市场的具体细节,全面落实6月23日县委常委专题会议决定。按照谢高华与范华福会前的口头沟通,小商品市场的开办不能再等,8月底到9月初开张为宜。

因为在县委常委专题会议上谢高华已定了调,这次县长办公会议就无须再争论是非了,重点是讨论具体操作方法、注意事项以及其他细节问题。尽管武汉的汉正街小商品市场已经开业,台州的路桥镇也刚出现了省内第一家大型小商品市场,它们都还兼搞批发,但对义乌来说,搞小商品市场毕竟是大姑娘出嫁头一遭,很多事情还得了解、设置、调整、斟酌,容不得潦草马虎。

县工商局局长郑松青首先汇报眼下稠城镇小摊小贩的状况。稠城镇内现共有摊位743个,绝大多数经营户是农民,其中经营小百货的459个,有临时营业执照的仅有67个,没执照的多达392个。经营范围主要是雪花膏之类的日用化妆品,脸盆水桶等塑料制品,扫帚拖把等手工业日用品,各色玩具,衣服、纽扣、针头线脑,还有起子、螺丝、锁钥之类的小五金,以及红糖、芝麻糖、豆皮、肉饼、酒糟馒头等当地食品。大多批量经营,小部分搞零售。价格一般随行就市,利润有多有少。因为经营成本相对较低,所以没有亏损的摊贩。当然,很大一部分摊位就是一副货郎担,挑起就走,随时流动。

“……有人建议,是否暂时维持现状为好?说实话,工商方面现在遇到的最大难题是管理。取缔不可能,放开有些冒险,只有靠加强管理,收取管理费,才能控制规模。但我们现在缺人手,要把他们集中起来也缺地方。”县工商局的几位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顾虑说了出来。显然,他们已经听到了即将开放市场的消息。

“没法简单地维持现状了,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县委决定开放小商品市场,允许这些摊贩合法经营。划一块地方,而且地方也已基本确定,就在离汽车站不远的湖清门,那条七八米宽的小马路上。”范华福直截了当地说,没有笑容,看不出他是支持这个决策还是同样对此心存疑虑,但他的口吻传达出的意思是,用不着翻来覆去再说老话题,现在是加快落实小商品市场具体开办事务的时候了。

与会的吴璀桃、陈炫亮、赵仲光、陈金奶等副县长先后发言,都是围绕如何开办这座市场、如何管理这座市场,按各自分工发表意见,只是在讨论到加强市场管理这一块时,发言相对热烈,有人主张强化管理,尤其要打击投机倒把行为,有人则认为可以相对灵活些,主要是不能让摊贩们到处乱窜,杜绝在市场外交易的行为。

列席会议的县府办副主任张志芳的钢笔,照例沙沙沙地在会议记录本上飞快地书写。

会议最终同意在湖清门开办“稠城镇小商品市场”,在允许部分农民进城经商的前提下,形成了市场管理的六条意见:一是成立县小商品市场管理领导小组,由工商、税务、商业、卫生、公安等几个部门的相关负责人组成,由工商局牵头,下设办公室,并在市场建立管理服务站,由城阳区商业企业管理所组织人员具体管理;二是由工商局投资9000元建立市场,所有进入市场的经营户都要登记,发给相当于营业执照的经营卡,经营卡由营业许可证和摊位证组成,没有经营卡的摊贩一律视作非法经营,坚决清理取缔;三是建立交易手续,经营者必须有一本经营账目记录,尤其是搞批发的;四是税务部门要按营业额收税;五是场外交易一律取缔并罚款;六是经营范围要有限制,以小百货、农副产品等为主,货品不能与供销社、国营商店相同。

又讨论了一番,县小商品市场管理领导小组成员及办公室的名字也定下来了。稠城镇党委书记杨守信任组长,县工商局副局长叶荣贵任副组长,税务、商业、卫生、公安等部门的相关负责人作为成员,办公室设在城阳区商业企业管理所,商企管理所支部书记孙樟宝任主任。这份名单将由县府办正式发文。

梳理出六条意见,并做出了人事安排后,范华福稍停了停,语气缓慢地特意交代道:“开办市场这件事,由县委县政府定调子,具体操作还得由县小商品市场管理领导小组来做,领导小组也不必事事出面,发布市场开放通告、市场基建、登记经营户、核发经营卡这些事,最好都以稠城镇市场整顿领导小组的名义去办,以便到时有个退路……有些事情用不着我多说,明白就行。”

在座者都心照不宣地颔首,或以沉默表示认可。

“在这里我也代表县委县政府班子表个态,希望你们都记着。高华书记个人已在县委常委专题会议上表过态,那天我不在,但会后高华书记已与我沟通了。在这里我提醒大家一句,县委县政府班子要统一思想,开办义乌小商品市场,发展经济,一旦出了问题,我们要集体负责!”

张志芳从会议记录本上抬起头来,不由自主地停住笔,不知该不该把这些话语都记下来。

出现了一段短暂的静寂,意味着会议即将结束。是的,虽然开办的是一家小小的市场,但牵涉到方方面面,需要讨论的问题实在太多,不可能都搬到县长办公会议上来讨论。范华福示意县工商局负责人等汇报者可以先离会,但没有马上宣布会议结束。

张志芳已经站在范华福身后,倾着身,手里摊着会议记录本,等待县长的意见。“今天的会议纪要可以暂时不发,让他们照做就是。你的会议记录完整些无妨,但必须放妥当,以便随时可查。”范华福这话又像是对县长们说的,说完,他仍坐在椅子上,似显疲惫。副县长陈金奶递给他一支烟,还划着了一根火柴伸过去。范华福却摆摆手,没有去接火,只是把烟夹在耳朵上,拿了记录本,起身顾自离去。

昔日相对冷清的湖清门,一下子成了义乌城最热闹的地方。

8月25日,由稠城镇市场整顿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布《关于加强小百货市场管理的通告(第一号)》,公布9月5日将在湖清门正式开放“稠城镇小商品市场”,“欢迎广大人民群众踊跃进场从事经营活动”,“经营者需办理‘三证’(营业许可证、税务登记证、摊位证)”,“个体经营者是劳动者,合法权益受法律保护”。由此,湖清门便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尤其是那些小摊小贩,以及慢慢习惯了从摊贩手里买东西的居民。用红纸黑墨水抄写的“一号通告”,分别贴在县前街、湖清门、汽车站、新马路等地方,有人觉得兴奋,觉得新鲜,也有人盯着上面的字反复揣摩,觉得这事真有点蹊跷。这即将放开的小商品市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能在里面无人相扰地自由买卖、讨价还价吗?能买卖任何一样小百货?还有,农民究竟能不能进城做买卖?批零兼营到底能不能干?哪些商品能卖哪些不能卖?……什么都没写清楚,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把所有小摊小贩都圈在这段马路上,还让摊贩主动前来登记,会不会又是一次“引蛇出洞”?这事情好像有点玄乎……

但是,这些怀疑、困惑、窥伺、猜测,很快被市场开业后的闹猛给淹没了。

市场开业那天上午,县领导的确一个都没有来,也没有彩旗,没有横幅,只是天还没有亮透之时,已有摊贩们进驻,开始在自己的摊位上忙碌。早起的人们好奇地在排排摊位间走来走去,一切显得很平静。

那天太阳很好,夏末早上凉爽的空气让人很舒服。差不多7点来钟,有几名摊贩忽然在那块“稠城镇小商品市场”的金属牌匾下放了几挂鞭炮,噼噼啪啪的响声,打破了宁静,才使得这天的开业有了喜庆的气氛。随后几天,市场里越来越闹猛,稠城镇所有的小摊小贩都到这里来了,非但市场里那四排摊位被挤得满满当当,这条不长不宽的马路也被挤得水泄不通。当然挤在这里的并不单是摊贩们,更多的是前来淘货的稠城镇、义东区的居民,四邻八乡的男女老少,甚至还有远自东阳、浦江、诸暨、金华、兰溪等地来的顾客。摊主们想着尽可能多地卖出商品,不住地吆喝;顾客则想买到物美价廉的东西,忙着与摊主讨价还价。每个人都在说话,声浪甚至可以压过国道上传来的汽车声、送货的拖拉机声、市场管理服务站的喇叭声。摊主们雇用的送货人,不时扛着大包小包挤进来;买到满意商品的顾客们,蚂蚁搬家似的手提肩扛,拼命挤出去;那些忙于批发业务的摊主和运货者,则推着三轮车、独轮车、自行车在人海中穿行。

因为固定摊位都不是很大,一家挨着一家,几乎没有空隙。每个摊位的水泥板上面都架有一块用来摊货的木板,木板还比摊位面积稍小一点点,货品种类稍稍丰富一点的摊位根本没法悉数摊开,所以摊位下方一律成了货仓,摊主会像变戏法似的从下面拿出新的货品来,让顾客惊喜。如果摊位下方还放不下,那就不得不在附近另找贮货处。

“你们的货竟然还是到深圳中英街去进的哩!”城阳区商企管理所支部书记孙樟宝几乎每天都泡在市场里,带着一帮人在排排摊位间巡查,特别留心有没有哄抬物价的,有没有违法销售烟、酒、盐和药物等专卖品的,有没有销售劣质产品的。同时还核查税务登记证和经营卡,无卡者一律没收货品,驱出市场。有纠纷发生,也得及时阻止。他和所里的同事们发现,不少摊位上的服装、玩具、食品、日用品,都是从杭州、上海、广州甚至更远的地方批发来的,质量优、品种多,还很时髦,或许这正是市场愈加兴旺的一大原因。

不过,让孙樟宝更为惊讶的是,市场开放后不久,义乌乡下竟然已经有人在仿照外地大城市的货,自己生产了,前店后厂的小作坊生产销售模式,被义乌人无师自通地学会了。

起初,按照市场固定摊位的容量,市场正式开张前,通过工商登记注册并取得经营卡的经营户不过100多户,他们都如愿以偿地领到了摊位证。他们中大多是一些老摊贩,还有一些是头脑灵活、不惮冒险的新摊贩。因为下手早,他们的摊位往往位置也比较好。

而当市场开张,生意奇好,场面火爆后,更多的摊贩要求取得经营卡。经县小商品市场管理领导小组同意,城阳区商企管理所又发放了600多张经营卡,允许这些没有固定摊位的摊贩挑担提篮,在市场外围的新马路附近从事买卖。市场由此便又有了一大批“流动摊位”。蹲在马路两边的摊贩们习惯戴着一顶大草帽,以遮阳挡风,这些草帽异常显眼,一路望过去,长长的两排草帽构成了一幅独特的图景,这个临时的市场便被唤作“草帽市场”。

不到一个月,义乌开办了一家能与国营商店匹敌的小商品市场的消息,传遍了金华及附近地市,传到了省里,甚至更远。

一辆半新的吉普车出了县城,沿国道向北驶去。这是在小商品市场开业一周后左右。

没错,谢高华太想去市场亲眼看一看那番盛况了。这段时间,已有不少与市场相关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热闹、兴隆,下雨天也照开不误,湖清门一带已比城中路义乌百货商场至少繁荣十倍;摊贩更多了,经营卡远远不够,无证摊贩经常出现,市场管理有些忙不过来,那里的卫生有些乱……对这方面的所有消息,他都很仔细地听了,但从不马上发表意见,只是微笑地听着,点头,用眼光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

听来的消息不算数,习惯于现场调研的他还是想去现场,可他明白,这个时候自己在市场上出现将意味着什么。已经生下了孩子,木已成舟,眼下顶要紧的就是低调行事,把这件事做得更扎实些,不要生出太多的枝枝蔓蔓。他觉得自己应该稍稍“缩一缩尾巴”。

当然缩尾巴不等于按兵不动。尾巴可以稍稍缩一缩,等过了“风头”再伸出来。当所有人都以为谢高华会出现在湖清门时,他却虚晃一枪,吉普车直奔大陈公社。同行的只有县委办副主任吴唐生等几人。

看见吉普车响着喇叭,从家门口水塘那头的小路上,朝自己简陋的房子一拐一拐地绕过来,徐爱巧怎么都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那个瘦瘦的县委谢书记。

上次谢书记来大陈,她是见过他的,一眼就记住了他。此时,看见谢书记在水塘旁下了车,她赶紧叫身边两个小姐妹收拾起裁剪台上的布料和剪刀、尺子,心跳也有些快起来。虽然她早已从别人口中得知,谢书记是支持农民做点小生意、搞些小买卖的,但她依然免不了紧张,这是出于本能。

一步跨进门的谢高华首先热情地向徐爱巧打招呼,一点架子都没有地与徐爱巧和她的小姐妹攀谈。“上回来大陈调研,安排得太紧凑了,没来得及来你这里看看,今天我是来补课的!”徐爱巧想,果然是冲着她的缝纫作坊来的。谢高华弯下腰,端详了一番裁剪台上还没来得及收掉的样衣、裁样纸和几块布料,直起身的时候笑容可掬,说:“开了这个裁剪缝纫小作坊,没有影响农业生产吧?”

“谢谢书记来看望我们!我们一直都是忙时务农、闲时做工的。”听着谢高华有着浓重衢县口音的普通话,刚才一直搓着双手的徐爱巧,心跳渐渐平稳下来,愿意在这位“大领导”面前有问必答,“我们都喜欢裁剪缝纫,这几个小姐妹一有空,就会来我家一起做,连缝纫机都搬来了。这里的几台缝纫机都是我们的嫁妆,还没嫁人的,先把缝纫机买起来。还有,我们裁缝出来的大部分衣服,都会拿到小商品市场去销售!”

“这个太好了!”谢高华十分欣喜地伸出大拇指,一边在旁边的小竹椅上随意地坐下,“不过,我听说,你还搞了一个裁剪培训班,每个学徒得交几十块的培训费,不知这个是真是假?这几位,会不会都是你的学徒啊?”

徐爱巧迟疑了一下,随后就壮了胆说:“是的,不过,她们都是自愿来当我的学徒的,培训费只是凑个份子……我的学徒现在还不是太多,不是说不能超过五个吗?超过就是搞资本主义,还会被划为小业主成分。”

“资本主义哪里有量化标准?”谢高华哈哈大笑起来,一边习惯性地在口袋里找烟盒,杨守春也连忙摸火柴。但摸出烟盒,取出了一支烟的谢高华似乎想到了什么,推开了杨守春的手,那支烟只在他的手里被反复把玩。“你放心,带学徒搞裁剪做服装,把空余时间、富余劳力利用起来,这有利于工农业生产,是大好事,与搞资本主义无关。学徒们交给你培训费,你教给她们真才实学,两相情愿,两相得益,这哪里是一方剥削另一方?所以,你不用在乎招几个学徒,愿意来,愿意教,就可以。”

徐爱巧和她的小姐妹纷纷点头,有个小姑娘还把刚才收起来的布料和剪刀、尺子等重新放在了裁剪台上。

“不过,我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你以后不要再把她们称作‘学徒’,‘学徒’这个词与‘老板’是对应的,有点儿敏感。能不能称‘学生’,老师带学生,总不能说你搞资本主义了吧?而且老师带学生总是带好几个班,你以后可以再扩大一些规模,把这里的富余劳动力都带起来,搞服装技术培训,搞服装加工,你这栋旧房子也可以拆了造新屋啊!”谢高华说着说着,声调又忍不住提高了,但看得出,他满脸是鼓励和喜悦。

徐爱巧和她的小姐妹不由自主地拍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