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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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残书

太阳西去,在与青山的较量中染红大片的云,也带走了昼的酷热。

陈潘瞭视,直至太阳落下,他才收回目光,又过了一天。

夕阳西下,又要等上八九个钟头才能与太阳再次相见,也不是每天都能看见大日,阴雨天它会躲起来。

其实每天太阳都照常升起,不然人间怎会有昼夜,浮云遮望眼尔。

耳边,有婉转绵长的戏腔,有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也有小孩凄厉高昂的哭喊,颇为热闹,带着烟火气。

日落而息,从古至今,基因里遗传下来的习惯总是难以抗拒。

暮色青烟笼罩下的小镇,朦胧不清,浸染出了几分水墨画的意境,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一位高瘦的少年转过身叹息一声,落寞爬上了他黝黑稚嫩的脸颊。

在这个平常的日子里,日落后人们各自归家,他想起了他死去多年的父亲。

热闹是他们的,他什么都没有。

晚风徐徐,思绪凌乱,愁意弥漫。

这个时候,有人高兴,有人落寞,众生皆苦。

睡吧,眼睛再次睁开,又是崭新且重复的一天。

——

老街有个大祠堂,祠堂门前有个大牌坊,祠堂院里有一口人高的大铜钟,铜钟下面有一口三尺见方的古井,井口上压着一块厚重不下千斤的大磨盘。这口钟为什么要放在井口上方,这口井有多深,是谁把磨盘放上去的,为什么封了起来,无人知晓,只是每次祭祖时,耄耋的老人都会说他们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了。

也有年轻人好奇心重,想看看井里到底有什么,不顾老人们的谩骂,三五个人围着磨盘用手抬石磨盘,结果磨盘纹丝不动,倒是惹得大钟阵阵嗡鸣,几人筋疲力尽,头晕眼花瘫坐在地,看着厚重的磨盘,眼里露出不服输的目光,说是明天找来撬棍、钢钎定要把磨盘挪开,一探究竟,然后就骂骂咧咧的甩着胳膊走了。

几人回到家后,就高烧不退,说着胡话,家中老人想起了什么,连夜带着这几个不孝子来到祠堂,跪在井口忏悔,烧了香蜡纸钱,这几人才高烧退去,只是几人往后都如同得抽了脊水的脑膜炎患者,痴痴傻傻,没几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被人发现死在了大祠堂那口井前,且都是跪着作磕头状。后来,大人们总会告诫后代“远离祠里的古井,不然会变成哈包”,幼童问为什么,大人们讳莫如深,随后就是对着自家孩子一顿打骂。

像爷孙俩的一老一少慢慢推开牌坊后面的栅栏门走向大钟下的古井,孙儿一样的小家伙说起这口古井和逸事来一脸好奇,瘦小身躯上顶着的大脑袋摇摇晃晃,手脚瘦长,活脱脱的一乡下小猴儿。

这会儿这小家伙站在古井前一丈处,明亮的小眼里好奇夹杂着恐惧,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狡黠,却是不肯再挪动半步了,小手对着白天那个在戏台上说书的老头伸出,耸耸鼻,催促道:“我都带你来了,你答应给我的那本书,该给我了吧?”

老头笑眯眯道:“真是个猴精,你去把大钟敲响,我就把书给你。”

小家伙“忌惮”的说道:“我妈跟我说了,那口钟碰不得,谁碰谁就会成为傻子,天黑了钟声会引来大人的,到时候我会挨打,你也逃不掉,说不定还会被绑起来送到大牢里关着……”

老头听着小家伙这般“没骨气”的话,有些无语,这小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连忙哄道:“书肯定给你,娃娃,你只需要用手锤一下那口钟就好,不用太大的力,不会变成傻子的。”

小家伙实在渴望老头怀里的那本书,对老头的话又将信将疑:“你要是豁我,就是背时砍脑壳的,要嗝么绝九代。”

小家伙说着脑袋里在他看来最恶毒的话。

老头气笑了:“果然人杰地灵,民风淳朴。”

小家伙眼珠子轱辘一转,不善的问道:“老头,你在骂我?我可是听得出反话,经常和吴天那个家伙对骂,信不信我骂你个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老头摇头,目光盯着井口上的大磨盘扯开话题:“镇上有不有什么怪人?”

小家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老头双眼一亮,催促道:“有哪些?”

小家伙翻了个白眼,指着老头道:“你不就是怪人?白天不来大祠堂,只晓得在戏台上说书,偏偏天黑了,拿着本怪书诱骗我带你来大祠堂看古井和大钟,你到底要干啥?莫不是土夫子来踩点来了?”

老头笑而不语。

小家伙也不管老头要来干什么,自顾自的又说道:“小镇四通八达,祠堂后面就是回水河,回水河连着县城凯江,拿了东西要跑,也是极方便的。我一看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就不像一个读书人,别看我年纪小,我见过的人倒是不少,不过,你老胳膊老腿的,你确定你拿了东西可以跑出小镇?”

说完,还上下打量了老头一番,小眼里尽是鄙夷,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响。

论见识小家伙在陈家巷自认为老二,第一是陈潘那个黑泥鳅,至于鸡窝头吴天,那就是一个只会与妇人逗笑的土狗,不值一提。

所以,当拿着折扇说书的老头笑眯眯的拦下他,许诺要把祖传的书给他,前提是带他来大祠堂看钟和古井时,他就知道,这个老头铁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正经人谁会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大晚上来祠堂啊!

小家伙上前锤了一下吊在古井上的那口大钟,然后触电般的闪躲到一边,大钟纹丝不动,只是有一丝厚重沉闷的嗡响传来,震得他两耳轰鸣。

老头见状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古井前,目光落在了那个刻成太极八卦形状的大磨盘上。

磨盘是青石所制,呼吸之间,老头的脸色凝重起来。

小家伙甩着脑袋走到了院中的大香炉旁坐下,背靠着桌腿粗陶炉腿,目光看向左侧的古井上的大磨盘。

那大磨盘在大人们的口中很邪门,四五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弄不开,他不信这个老胳膊老腿的老头有能耐把千斤重的磨盘挪开,到时候我肯定得叫人把他抬去诊所,但愿他不会成为傻子吧。

老头围着磨盘转了一圈,抿着嘴,看向那尺厚的磨盘,还有那上面悬着的铜钟。

“奇门遁甲,果然不凡。”

老头哀叹一声,心有戚戚,掏出怀中的古书,心想,“终是庄周梦了蝶,蜉蝣怎可撼大树,也不知道谁会得了去,扶风直上九万里!”

老头翻开古书,默默凝视。

纸张干黄,上面的画面斑驳不清。

依稀能看看清楚一个麻衣男子躺在树下酣睡,头上飘舞着几只蝴蝶。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不过老头只是在哀叹自己罢了。

老头皱眉呢喃:“沧海桑田,大梦几千年,长生久视,终是黄粱一梦?”

小家伙已然回过神,站了起来,叉腰大喊:“老头,快把书给我,我要回家吃饭了!”

老头无奈:“莫急莫急,等我再翻翻就给你。”

小家伙脸露喜色,走上前来。

老头惋惜片刻,把书郑重的递向小家伙,叮嘱道:“小家伙,你我也算是有缘,你得好好识字,以便观看这本书,这本书很珍贵,万不得让别人得了去,也不得跟人说你得了这本书,就是你妈也不行,当然,也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今晚来过此地,要守口如瓶,要是能答应,我就给你,不然,就是你跑去告官,把老头抓了去,我也是万万给不能把书给你的,你答还是不答应?”

小家伙一把抢过古书,不耐烦道:“拿来吧你,这些还用你说?”

随后也不管老头,把书捏在手里,就转身往陈家巷跑,回去晚了,老妈要给她做一顿“竹笋炒肉”,那种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有些窃喜,觉得自己遇到一个瓜娃子老头,这书一看就是古董,拿给为民巷的退休老头,肯定能换不少钱,想着,他的小腿迈得更欢快了。

老头再次看了看古井与大钟,还有漆黑阴深的祠堂大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吴天嘴上叼着烟,双手插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摇晃着往家回,那冲天的爆炸头竟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发蜡,捏着口袋里的钞票,他脸上露出笑容,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矮瘦少年钻进了一条巷子,走过为民巷的大鼓,经过陈家巷时,他望了望,见漆黑一片,没有灯光传出,有些失落的摇摇头,又转身走了,他很想拉着发小去撸串喝啤酒,谈天说地,但发小已睡,那就算逑。

有钱好啊,吴天想着有了钱就可以去县城买房,到时候就能迎娶魏琳,就止不住的笑了起来,伸开双手,一路蹦跳,嘴里喊着哈尼哈尼,惹来一阵狗吠。

少年离桥墩上刻着赑屃像的石桥越来越近。

石桥两边的护栏上坐着两个脸上画着脸谱却没穿戏服的人,其中一个长发飘飘,正依着石狮玩弄她那长尖的指甲,眼神婉转,似是那垓下虞姬在左侧石栏上。另一边的石栏上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脸上涂成了白色,目光锐利,手里的匕首挽了一个刀花,狠狠地插进了石狮子的眼睛里,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匕首又被他拔了出来,如此往复,却是没丁点声音。

俩人心怀鬼胎,都不理对方,却又互相提防。

桥头还站着个老头,要是陈潘在此定能认出,就是白天他送货上门问他话的为民巷的那个老头,这会儿已经没了白天的和蔼,脸上尽是阴霾,当官几十年来的涵养,消失不见,有的只是焦急和惶恐。

女子用老头听不懂的吴侬话问着对面玩刀画着白脸的高大汉子:“那爆炸头少年的祖上真的是大泽乡那位……那东西真的在他手里?”

高大汉子反手握住古匕,冷冷的凌了一眼女子,“我老祖亲自砍掉他的老祖的头,史书上写得明白,到了这时你还在疑惑,莫不是不信我?”

女子嫣然一笑,神情妩媚,“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会不信你,相公倒是多心了。”

高大汉子冷哼一声,沉声道,“项老头以身家性命担保,那锦书与剑就在少年家中。”

女子嗲嗲道:“相公咋们何不与庄老头换换,咱家要那剑与锦书无用,那大钟倒是个值钱的宝贝,我二人拿走,下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不等女子说完,高大汉子出言喝断:“果然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那剑可屠龙,锦书更是天命所归,那钟不过是一件法器,怎的与这样的重器并论?二换一,亏你想得出,你去问道士,卖奶茶的,他们想要什么?”

女子蹙眉:“天下已定,要那锦书与屠龙剑又有何用?你祖上本就一二五仔,还想染指天下?我不懂什么雄心报复,只是想平安度一辈子,难道你想我们的儿子一出世,就没了爹吗?”

高大汉子安慰道:“夫人,乱象已出,我有自己的使命,孩子出生后倒是要你多照看。没爹的孩子小镇上就有很多,也不见那个过得不好。”

女子摸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脸色阴沉:“我便是从小跟着娘张大的,没爹的孩子有多苦,我比谁都清楚。”

那想高大汉子性烈如火,直接做了决定,“我田家世代相传之事,岂容你一妇人做了决断,虽然是两千多年的恩怨,但也不得不提防,斩草除根,才能高枕无忧。”

女子凄然一笑,没再与自家男人争论。

此次来小镇,就是为了永绝后患,若是让那矮瘦少年得知了真相,唯恐身家性命不保,怕是得被灭门。

高大汉子看向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柔情,随后扭过头看向走进的少年,柔情被冷厉替代。

从头到尾,项老头都不敢转过身去看这对画着脸谱的夫妇,倒是把他那位人雄祖宗的脸给丢了干尽。

他老了,家里还有刚会走路的孙儿,他有牵挂,竟也气短了,不得不受两夫妇的要挟,毕竟,他们给可爱的孙儿喂下了一个药丸,看那成色,也知道是毒药了。

他无可奈何。

“来了!”项老头呢喃。

矮瘦少年顶着爆炸头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步伐之中竟然有某种律动,好似某种身法。

女子一看矮瘦少年:“果然气血如炉,隐有蛟龙在身上流转,此子留不得。”

她终于明白,相公为什么不远万里带着她来了,这小子成长起来绝对是个祸害。

“老头,你去问那小子,他知不知道他家有祖传的宝剑和锦书?问他卖不卖,多少钱都可以。记住了,此事一定要办成,不然,小心你孙儿的小命。”

高大汉子挽着刀花,皮笑肉不笑的吩咐汗流浃背,脸色惨白的项老头。

女子看向小镇南边,嘴中呢喃:“也不知道庄老头有没有得到那口钟和井里的东西,到时候我拿屠龙剑给他换!”

她只是一个即将为人母的妇人,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完整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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