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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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定一扣下扳机，前面的那架外星战机被干净利落地切成两半，爆炸成一个火球。与此同时，RWR又响了起来：激光测距触发了定一战机上的传感器，一架外星战斗机已经将他锁定。定一赶紧将机身扭转过来，速度矢量偏出一个角度，破坏对方的瞄准。

“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得交代在这里！”频道里传来哈代的怒吼。他喘息着，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被压进了喉咙。他在做一个高G转弯。

“坚持，舰队的支援马上就来！”定一转过一个将近一百八十度的钝角，从击毁的外星战机残骸中穿过去，极力摆脱。这次他们面对的是绝对的数量劣势，对方花了很多天时间关掉发动机飘到这里，显然是预先掌握了他们的侦察路径。这次外星人的策略水平提高了不少，从太阳同步轨道对侧过来，一直利用太阳给自己的舰队热信号做掩护。难怪都接近到了内太阳系轨道，早期预警还没有发现这个战斗群。

他们现在只能咬牙坚持。

热量告警装置发出一声尖叫。一束高能激光擦过定一的电战机，战术显示里外壳整体性亮起红灯，热量防护板部分损毁。定一转过头，弹道计算机将那架开火的外星战机挑出来，标为明显的黄色。“就是你了！”

火控给出了一个矢量，姿态发动机推动战斗机转了一个角度，定一推杆到底，巨大的惯性将他死死地压在座椅上。那个黄色的标记变得越来越大，他小心地将火控解算出来的射击矢量压在黄色图标之上，随着蜂鸣，图标变成了红色。定一扣动扳机，黑色的太空中又出现了一个火球。

RWR始终没有安静下来。两个人已经击落了好几架敌人的战斗机，现在他们的推进剂在飞速减少，如果舰队的救援再不赶到，他们两个人就要变成太空垃圾。

代表哈代的绿色标记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哈代的矢量跟定一的一样，也在不停变化，竭力破坏对方瞄准。幸好外星人的火控水平一直赶不上人类，他们才能在如此大的数量劣势下撑到现在。定一内心焦急，不知道支援会何时到来。

“龙-1、龙-2，请注意，任务群-2KA2875正在赶往你们的位置，ETA：五分钟，预定1425，矢量（56,44,17953）,24EM733区域进入。请注意你们的IFF识别更新。”声音是一个定一从来没有听过的女声。不管怎么样，谢天谢地！过去的这二十分钟对定一来说漫长得犹如二十小时。IFF识别更新码已经发过来，他从没听说过这个代号。这是新的无人战斗巡逻群？“新的无人机？”哈代跟他的想法一样。“我还以为是老刘过来救我们……”刘星辰是他们的联队长，他此时可能是在出另外的CAP任务。

定一猛地拉杆，电战机随之滚转，勉力躲开了外星战机的又一次射击。五分钟对定一来说也很漫长。频道再一次响起：“任务群-2KA2875即将抵达阵位。请注意你们的IFF识别和本地数据链更新。”战术显示中出现了几个新的绿色标记，那是友军。天顶方向的几个绿色标记直直地冲向敌人，打乱了外星战斗机的阵型。他们的作战风格与定一他们完全不同——如同鬼魅的运动矢量转完第一个弯就轻松击毁了几架外星战机。定一估计那个转弯的过载至少有四十个G，不是任何血肉之躯所能够承受的。仅仅十分钟以后，对方战斗群就已经被消灭殆尽。

“看看这些机器。你听说了没，舰队要全部无人化。”哈代转弯，与定一并头飞行。他们的推进剂所剩不多，得注意使用，否则回不去。

“嗯，看看这些家伙……我们退役的时候恐怕不远了。”定一感慨了一句。

“到时候我们就坐在窗户前喝着酒看着人工智能把外星人打得落花流水，哈！”哈代倒是兴高采烈，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定一有点儿迷茫，他一时不知道不再打仗的话，他还能做什么。远征计划取消了，商业航天也无人化了。或许他还可以跟柯林一起去火星，做一些开拓殖民的工作，或者干脆跟很多人一样，每月领一点儿可怜的救济，在虚拟宇宙里醉生梦死。

“据说舰队的人工智能指挥系统的第一次实地测试就在这几天了——你注意到刚才那个声音没有？那可不是纳博科夫中校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有点儿像柯林。”纳博科夫是他们的上司，第九战术联队作战部长。

“别提了。没准是新的舰队接线员呢。”听哈代提到柯林，定一瞬间变得情绪低落起来。

“没事，回去我帮你说说，她会回心转意的……嘿，这帮机器还真是不客气，打完就跑了。我觉得那就是舰队的指挥人工智能。”哈代说着突然转了一个话题。这群无人战斗机干脆地将外星战斗群打扫干净，随即返航，一点儿都没有理会他们两个。礼貌和客气是人类的要求，机器只需要高效率。

“报告舰队中心，第九战术联队任务群-6CU2147在质心轨道参数：30323U, 07003A, 07067.68277059.00069181, 13771-5, 44016-20,587,24EM716区域遭遇敌方战斗群伏击，敌战斗机Cr1 10台，Cr5 6台，现已全数消灭。目前载荷航程不足以完成原定侦察任务，1502，准备返航。RTB。”定一收敛精神，在频道中报告了当前战术态势，设定了轨道，打算返航。实际上这种口头报告仅仅是惯例，综合战术系统已经将详细数据全自动上传至舰队中心。

“也是，这种侦察任务其实根本没必要把我们两个大活人放在驾驶舱里嘛。舰队那帮老头子只有看到有人向他们口头报告才会安心。”哈代在频道里大发感慨。不战斗的时候他就是个话痨。当然，在这种长程侦察任务中，除了听听哈代胡说，其实也没什么娱乐。

“上次你说的那个外星人入侵地球的理论，再给我讲一遍？我最近认识一个妹子对这个还挺感兴趣的……”哈代知道定一还在为柯林的事情伤心，于是主动转换了话题。定一是个科幻迷，整个联队都听过他讲为什么外星人要入侵地球，还都不止一遍。他发明的理论从正经的掠夺地球资源，到荒唐的觉得人肉好吃，无所不包。不过确实没人知道为什么外星人要入侵地球。这场仗断断续续打了二十年，他们从来不与地球人沟通；能够与他们交流的唯一办法就是利用高能激光，他们也从没抓住过活的外星人。

“是啊，完全没有道理嘛。太阳系资源是不少，但是这么大老远过来还得面对人类抵抗，怎么想都不值那个成本。宇宙中的空地方那么多。”定一打起精神。

就在此时，舰队的回应传回来了。又是之前那个陌生的女声：“编号CA-1485-D9，准备更改握手协议NATF-12483127. LA.23459，请确认。”

定一觉得莫名其妙：这个命令完全不在他的概念中，他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握手协议。战术显示上弹出了一个窗口，代码飞速流过，最后给出了一个确认按钮。

这可能就是指挥人工智能的某个新应用。定一现在也没什么选择。他刚准备去点击确认这个新的握手协议，结果发现确认按钮已经自动按下，窗口消失了。

整个战术系统显示流过了一片瀑布一样的代码，接着完全关闭。

“什么情况……？”定一刚想说这句话，战术显示开启了可能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窗口“：弹射程序启动，五秒后弹射。”

“……怎么回事！”

没有任何预兆，定一的四肢被战斗服收回，侦察机舱盖打开，将定一弹进茫茫太空。

定一看着自己的战机打开加力，朝着基地的方向飞去。幸好随身战术显示仍然可用，在哈代的方向，一个橙色的救援点灯光一闪一闪的。他打开通信“，哈代，你那边什么情况？”

“好像跟你一样，我接受了一个舰队的握手协议更改就被弹出来了。现在要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随身携带的氧气还能坚持一段时间，打开信标吧，舰队的CSAR会来救我们的。”舰队在太阳系的各个关键航道上都放了自动的CSAR系统，有遇难的飞行员就会过来救援，这些机器可以短距离飞行，有足够长时间的生命支持，足以让人坚持到舰队的长程救援飞船到来。

定一看了看战斗机飞走的方向。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弹射出来，随身传感器没有能力跟踪光秒距离的战斗机。

但是战术显示中出现了一群新的红点——定一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外星人的飞船跟在他的身后。这时，定一的无线电频道里传来了一个合成的、怪异的声音：“人类，这里是Xenus远征军。你们已经被俘虏，你们的舰队已经被毁灭。请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定一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外星人在说话。他们会说人类的语言。他们自称“Xenus”。在这场超过二十年的星际战争中，他们两个可能是第一批与外星人交流的人类。定一不知道应该做何感想。

不过Xenus人说“舰队已经毁灭”，是什么意思？

一艘形状怪异的飞船缓缓飞来。定一对这个形状很熟悉：这是外星人运输船Ye23型。此时哈代在无线电里大叫了起来：“我们的舰队毁灭了！？不可能！”

突然无线电传来了一片杂音。不知道为什么，定一觉得昏昏欲睡。随后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是深夜。这部电影是定一一直就想看的，讲述一个前宇航员穿越虫洞去寻找人类可以生存的新世界。定一从小就喜欢星空和宇宙，晚上放学的时候，他总是要望望星空。今天的天气特别晴朗，定一望着天空，星星在深蓝的夜幕上闪动。不过……这似乎与他之前看过的星空有些不一样。其中有些光点的形状似乎太过整齐，太过明亮。

“现在进行紧急播报。”电影院门口的大显示屏开始滚动播出新闻，“全球的望远镜阵列已经确认，有一群不明天体已经进入太阳系，目前正在越过天王星轨道。联合国已经召开紧急特别会议，商讨对策。中国FAST望远镜中心主任表示，他们尚没有收到任何通信信息。仍然不能排除这是自然现象的可能性。”

“爸爸，这是外星人要来了吗？”定一大为兴奋地问道。

“可能真是吧？”爸爸摸摸定一的头，“等你长大了，可能就要上太空，跟外星人见面呢！”

“那我们会不会跟外星人打仗呢？”定一问。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外星人打仗时间太长，但是你变了。定一。虽然你还是很聪明，很和气，但是我总觉得，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了。或许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合适。”定一转过头，在电影院门口的已经变成了柯林。柯林睁大眼睛看着他。定一看着她浅棕色的瞳孔，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张张口，柯林转过头去，定一只能看到她的马尾辫在身后舞动。

然后她消失了。

“醒醒，醒醒，定一。”定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没有什么特色的白色房间之中。房间里没有家具，只有自己所躺的这张看上去像是沙发又像是床的东西。面前是哈代，他们身上的飞行服已经被脱掉，只剩一身内衣。他坐起来，房间里还有另一张床。哈代之前应该躺在上面。

房间的尺寸明显比人类所习惯的正常尺寸大得多。房间里有一定的重力，估计在零点六个G左右，定一觉得重力不像是来自离心力，之前对于外星人飞船残骸的研究也表明他们的飞船没有旋转惯性舱。这说明Xenus人拥有重力场发生器，这是一项人类还没有掌握的技术。这一切符合他们之前的分析，Xenus这个种族比地球人高大。他们的星球可能重力比较弱。

白色房间的墙壁中间，一块区域突然变黑，显示出一个窗口。窗口逐渐清晰，定一和哈代第一次见到活的Xenus人。

定一在媒体上见到过Xenus人的尸体，科学家也对Xenus人做出种种推测。然而这不能减轻定一和哈代作为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活的Xenus人所产生的惊骇。科学家对于Xenus人生理特征的推断大体正确：这个种族与人类一样，拥有对称的四肢，这在宇宙中简直可以算是不可思议的巧合。他们的眼睛很大，没有鼻子和嘴巴，呼吸和进食的器官都在胸腹间。这些定一已经知道。Xenus种族脸上的细微鳞片会折射光线，微妙的鳞片运动使得他们的脸能够呈现出非常多样的花纹和颜色变化，他们大概是用这种方法传递复杂的信息和情绪（用人类的话说，是表情）。这可能是人类第一次看到真实的外星人的表情变化。

Xenus人没有动嘴（他们也没有嘴）。房间里有声音传来，显然是合成语音。语音调谐到人类的听觉范围，这说明他们对人类非常了解。

“你好，人类，我是Xenus远征军最高指挥官Saeu'fuch。我相信，这是我们两个种族之间的第一次对话。”这个外星人念自己名字的声音对于定一来说就像一堆噪音。

定一沉默不语。他对此完全没有准备。然而哈代已经嚷起来了“：你说我们的舰队已经毁灭了，是怎么回事？”

屏幕上的外星人大脑袋已经不见了，代之以远程传感器的画面。画面颜色有些奇怪，明显是“珍珠港号”空间站。它处于战火之中，大量的战斗机在空间站旁展开格斗。这些战斗机……似乎都是人类的？为什么爆发了内战？

“换算至你们人类时间，这是十万秒之前发回来的图像。为了获得这些情报，我们损失了一个侦察群。”画外音传来。

“为什么？”哈代和定一同时问道。

“人类即将灭亡。下手的并不是我们，而是你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