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落霞
苍决的小饭店里，店小二口若悬河，向外地来的人推荐招牌果木烤鸡。
“咱们店的烤鸡，全是现宰的小公鸡，外酥里嫩，那叫一绝啊。”
陆呈吞了吞口水，想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哎，算了不吃鸡，换个别的吧。”
店小二又道：“客官不吃鸡？那可以吃鱼，本店都是东海打捞的新鲜海鱼，虽说东海前几年出了点问题，但鱼是无辜的啊！”
陆呈忙摆手：“鱼也不吃，还有别的吗？”
“这么挑食。”店小二小声嘀咕了一声，见陆呈对面坐着的圆胖子快把头挠秃了：“怎么鱼也不能吃了？他难道不吃鱼吗？再这么挑下去我要饿瘦了！”
“老钱，要吃你吃，那位生气了你兜着。”陆呈喝了一口酒，终于找到了能吃的醉鸭，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再吃下去我也成鸭了。”
老钱和陆呈面对面叹气，陆平拿着筷子沾水在桌子上乱画，仔细一看画的是一个线条小人的剑法，老钱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真是个武痴。”
他又想到了什么：“不知呢？”
“死活不出来。”陆呈又喝了一口，“自从……自从那次之后，它就前后跟着敖渊，问就是要跟他成亲。”
“敖渊快把它烧成炭了。”陆呈摇了摇头。
一顿饭吃得唉声叹气，店小二已经凑到另一桌推销了。
“诸位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咱们苍灵啊以前也是人杰地灵，有个大门派苍灵派诸位知道不？”
“只可惜，三年前被人连窝端了。那阵子东海还发生了海啸，真是天塌地裂啊，咱们饭店地势高，勉强淹到了房顶。”
“我那时候在房顶蹲了五天啊，整整五天！”
一行人吃完，在桌上留下了一颗熠熠发光的东珠。
三年前妖龙祸世，东海吞没了周边大部分村落。各大仙门倾巢而出，苍灵派全军覆没，清瑶派代掌门瑜庆阳断了一臂，勉强逃过一死，人人听之变色的千雀楼也损失惨重，那位最接近神佛的千灯大师至今仍重伤未愈。
九祗山一战让天下仙门重创，这之后妖龙销声匿迹，东海短暂地恢复了平静。
这都是世人传遍的故事了。
陆呈一行来到东海的海岸边，曾经是村落的地方如今已经成了废墟，老钱伸了伸懒腰，将脖子里的金算盘取出来，飞身一跃掠去了东海上空。
他双眼紧闭，指尖掐动，口中念念有词。一个阵法自东海水面浮现，瞬间便消失了。
老钱跳下来：“龙脉暂时没什么动静，不过离完全打开也就剩下一步了。这狗屁阵法加了蛟龙血，想破掉是太难了，需让我回去再想想。”
他说完看向陆平：“你爹怎么样了？”
陆平摇了摇头：“还在闭关。”
“唔，那次确实伤得太重。”老钱叹了口气，就地画了个阵法，“走，回去吧。”
三人跳入阵法里，东海的正西方，寻常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座小岛瞬间闪现又消失。
老钱他们掉下来时，刚好看到不知正撅着屁股刻一块石头，老钱走近了一看，刻的正是“落霞”两个字。
他望向东海之南，落霞镇已经被海水踏平。
石头旁有个乱石小丘，老钱过去盖了块小石头，叹道：“灵雉兄，占用贵宝地的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可找准人喽。”
他说完，一行人朝岛上走去。身后东海平静如常，海水粼粼，随风卷起浪花。灵雉的坟头突然闪过一道细微的光，只是此时再无人看见。
九祗山之战那一晚，伤口未愈的小姑娘一听到陆风临说九祗山出事了，立刻跳起来就跑。两人追她追不上，那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着急了脑袋开光，竟然准确地画了个缩地阵法。
两个法术白痴只能靠御剑跟在后面，等赶到时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
大雨倾盆，雷声滚滚，地上一片焦黑。仙门弟子死的死残的残，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味和肃杀的龙气，浑身是血的敖渊抱着木灵犀，雨水落不到她的身上，那张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陆呈先反应过来，飞身过去追瑜庆阳。
陆平咬咬牙跟上，瑜庆阳被敖渊重伤，几个回合下来已经体力不支，陆平反手一剑削断了他的左臂，左手里紧紧抓着的那颗球掉下来，被陆呈收进怀里。
那颗球是老钱的阵法，清风道人已经先一步被瑜庆阳转移出去，他拿着老钱，就是为了引出敖渊。
陆呈叹了口气：“这也算是给那丫头一个交代吧。”
陆平双眼赤红，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我要是再厉害一些就好了。”
陆呈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朝敖渊走去。地上有人动了一下，一道软剑刺来。陆平轻松一挡，一个蓝色的影子落在眼前。
那女人踉踉跄跄没站稳，风帽被摘下来，一双眼睛是骇人的血窟窿，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
“龙骨……给我龙骨……”她魔怔了一样喃喃自语。
天边一道惊雷，让她瞬间打了个激灵：“师傅！师傅求求你放过我……”
“你不要挖我的眼睛……”苏眉疯了一样大叫起来。
苍岭山的地宫，隐秘的黑暗中，炼丹的铜炉一刻没停过。那瘦骨嶙峋的老头把她绑起来，往她嘴里塞各种古怪的丹药。
“快吃下去！快帮为师试试能不能长生不老……”苍老的声音如同拉锯般刺耳。
那双鸡爪一样的手贪婪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她看到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疯狂：“眉儿的眼睛这么好看，送给为师吧。”
鸡爪突然抓进她的眼眶。
啊——
眼睛被生生挖出来，她在断气的边缘听到咀嚼的声音。
嘎吱，嘎吃。
那是生吃眼珠的声音吗？
被塞进嘴里的丹药不知哪一个生效了，竟然保了她一条命。
她以为已经结束的痛苦，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漫长黑暗。
那声音又在耳侧响起：“眉儿，为师看你的脸也如此好看……”
那双枯瘦的手抚摸她的脸，吃进去的丹药让身体发热，眼眶的生疼刺激着大脑。
她突然尖叫一声挣脱了绳索，将那老疯子钉在了墙上。
可是黑暗仍然蔓延无边，她至死都无法逃脱这令人作呕的阴影。
陆呈指向她脖子的剑顿了顿，最终收了回来。
欲望和贪心，痴念和妄想，说不清谁比谁更可怜。天边雷声滚滚，他没听到苏眉后面的喃喃自语。
那边敖渊的怀里，木灵犀胸前的吊坠发出微弱的光。属于龙身上唯一的一片逆鳞，在最后一刻将她的魂魄收入其中。
一线生机，终是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