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学
例言
一、声音之道,以大别言之,一曰语言,一曰歌曲。举凡意志与情感之表示,绥由于此。其发于自然者谓之天籁,渐进而具格律者即称艺术。是故艺术化之一语,实含有规矩准绳之意义焉。诗词歌曲,表示情感之工具也。兹数者,各自有其格律,故亦各自成为一种艺术。至若作品之感人深浅,则视作者之技术为何如。技术之优劣,又视所用之工具为何如。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事即技术,而器即工具也。又曰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规矩即格律,而巧即技术也。可见技术虽属于天才,唯规矩则必须先知,然后有巧不巧之可言。词为文学艺术之一种,就表示情感方面言之,容或可称为一种良工具。此书之作,上编乃与人规矩,下编乃示人如何而后可以谓之巧。
二、凡属纯文学最不能以科学论。因文学家之人生观多异乎寻常,故其所造之意境亦别有天地。然而意境为一事,艺术又别为一事。是书之作,全部皆用严整之科学方法。于每一标题之下,无处而非用归纳法或比较法以求得其公例。
三、词由诗变,其特异处即在长短句错杂成章。故句读实为词之根本大法。是书于“断句”一节三致意,探其本也。不此之求,则将如李清照所谓“句读不葺之诗”矣。
四、长短句错杂之法,每章不同,各自有其格律,故符号实为不可少之一事。符号者何,即调名是已。词之调名似有意义而实无意义,作用不过符号。本书于“调名”一节,搜索颇费工夫。命名之始,大别可分为九。(一)用古人诗句中语。如《玉楼春》《满庭芳》等是。此类最多。(二)以地理。如《六州歌头》《八声甘州》《扬州慢》等是。(三)以宫室。如《沁园春》《撷芳词》等是。(四)以人名。如《兰陵王》《虞美人》等是。(五)以风俗。如《菩萨蛮》《苏幕遮》等是。(六)以宫调。如《角招》《徵招》等是。(七)本意。如《别怨》《望梅》等是。(八)寓意。如《六丑》《暗香》《疏影》等是。(九)用本词中之一句。如《忆王孙》《如梦令》等是。
五、平仄亦词之大法。四声乃一平三仄,即所谓平、上、去、入是也。河北方言只三声,而吾粤则九声。但词之格律,最少亦须用五声,即阳平、阴平、上、去、入是已。书中之“平仄”与“发音”二节,举例颇劳斟酌。
六、词之歌谱既失传,“衬音”一节,原是余一人之理想。后证以王伯良《曲律》及《苕溪渔隐丛话》之所记载,乃知此理想亦竟为事实矣。
七、宫调最为复杂。且叙述于歌谱失传之后,倍觉困难。本编只于群书中征集诸说,用最简明之方法以诠次之,俾读者能于最低限度中获一明了之印象而已。
八、下编技术之分类,不过略举其大致。细工分析,当不止此。每类所举之例证,几经选择,力求避免武断之嫌。但是否能一一恰当,仍不敢自信。
九、余最不以诗文词曲之选本为然,书中固屡言以矣。是书上下二编,计引用古人作品以为例者凡一百六十六首,非矛盾也。余之所以恶乎选本者,殆恶其只以主观作标准,任意去取,不付理由耳。余所列举之百六十六首,则皆以客观的精神,在一标题之下,搜求名作以为例证。既非主观,则“选”之一字,自可以不任受。
十、是书以辛未十二月二日始属稿,十六而规模粗具。半载以还,随时修补。一日之间,工作在十八小时以上者有之,兼旬而不理会者亦有之。稿凡三易,至壬申五月二十日而书以成。自谓只摭拾群书以备忘,若云著述,则吾岂敢。
壬申十一月十六日新会梁启勋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