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为天上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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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皎月书6

我扮男装与他同乘一顶轿去了逸洲。

路上他握着我的手,而我则偷瞄轿外景色,盛夏蝉鸣,燥热无比,好在有莲橙给我扇扇子,这样的天,我是真的想一整天都呆在冰室里面不出来。我耐寒贪凉,可无法子,风吹来也是热的。他倒是能忍坐的端正的很。

这夜我看着天边晚霞如火烧般炙热突然想吃川厨做的小炒肉了,我对他说:“十二郎,我想吃小炒肉。”

“好,那便到了逸洲叫个好些的厨子来做。”

“嗯。”我靠在他的肩头与他共赏晚霞。

只可惜晚霞炙热浪漫如斯却是顷刻即消。

“陛下前面有座庙可要去庙里休息?”

“那自然是好。”

于是他牵着我的手向前方那座看上去有些年久失修的庙里走了去。

我们跨进门槛只见庭中有一棵枝繁叶绿巨大无比的菩提树。

我惊诧抬头间隙。

他便先随着侍卫进里堂探路去了,而我站在庭中看着正堂前的观音像感觉有些胸闷的紧,这时我看到一旁行椅上有个孩童持卷观书这么晚了还有孩童在这看书还看得一本正经那一本正经的样不免有些逗笑我。

夏夜晚风吹来带起平野星空风火点点,我起了玩心,我问他道:“小孩这庙灵吗?”

“灵!”

“真假?”我忍俊不禁。

“不信你试试!”

我粲然一笑许愿道:“那就让我想见的人此刻出现在我的面前吧。”

片刻过后,一束清冷的月光照在我脚前的青砖上。

“你回头!”那小孩跳起来拿手指了一下。

我顺着他的声音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风摇树梢,夜色妩媚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庭中菩提树下的那个身影。

我回眸,只见庭中树荫下赫然站了一个人一个白衣清秀身姿绰约的男子,再看他的眉眼五官轮廓,我不会认错的,是他,林朝,他真的还活着吗?我好怕这是梦啊,我的腿有些颤抖,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害怕,我朝他走去。

“知瑜……”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风吹过他的衣衫撩起他的发带,他站在那里教条疏离的握扇一拜:“微臣寻音阁鹿齐霜拜见贵妃娘娘。”他声音清冽如山泉空鸣。

“你说你叫什么?”我有些晃

“娘娘,微臣名叫鹿齐霜。”他抬眼,眼波流转。

我观眼及眉有些许出入,林朝眉眼更趋向寡淡纯善,而他则透着狡黠,一个人的眉眼最是骗不了人。于是我讪讪的点头。

这时他忽然道:“参见陛下。”

我也赶忙跟着一起行礼。

他说后院有堂屋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两个今晚可以暂作休息,就是不知可有灶房。

“刚才那有个孩童,可以问那小孩。”我说。

这时我回头才发现那个小孩不见了。

小孩本来也贪玩,可能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吧。我没在意。

狗皇帝拉着我向后院走去,忽然他捂住了我的眼说道:“跟我走,不许偷看。”

我无奈到:“陛下您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和小孩一样?”

走了一段路后他放开了捂着我眼睛的手,他在我耳边声音低楚道:“睁眼。”

我睁眼看到眼前是半人多高的杂草丛生天边月朗星稀风吹草低夜空之下流萤漫天莹莹照亮天际……

此景只应天上有……

他从我身后走来:“朕总在想这一生要做些什么才不算虚度。原先我以为护一方百姓。能让他们吃饱饭,在我的统治之下,安居乐业。就算是我的功,可惜我却连喜欢的人都护不住。自此我开始消弭,我不断地增加赋税,招兵买马用于扩大我的版图,致使民不聊生。我原先的清河盛世都被我自己给毁了。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你,你的出现打破了我的计划。却让我无比的庆幸余生有你,敏娘,你可愿陪朕共看河山,享国泰民安,立万民之上享百世昌荣吗?朕是说,朕想封你为皇后,朕想让你母仪天下,你愿意吗?”

他问的真切,我却低下了头,我有点愧疚,他不知道,我和裴钰正在筹谋着推翻他的政权。

我没回答他而是拿起指尖去触流萤。

我凉薄开口:“那若是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要你遣散后宫呢?你也会心甘情愿吗?十二郎,有些事你做不到。”我回看他。

他茫然无措的张了张嘴:“你不肯信我?”

“不,陛下我信你,我信你骨子里的自私骄傲不容许你捧着我,我信你的情绪不稳定反复无常也会让你迟早有一天对我色衰爱弛。”

我这话已是大不敬,但是我就是想说。

“不,不会的。朕发誓,向你保证。”

我笑笑:“陛下,妾也曾一心向你。”

我也曾佛前许愿惟愿君心似我心,可结果呢。

他杀我父害我儿流放我母族……

我如何能原谅,还是我要做那王宝钏对他此心不渝?

我凄凉莞尔。

夜风吹来带来凉意阵阵倒是散去几丝燥热,我看向天边星辰,此情早散,此刻温情亦不若画地为牢。

三十年梦一场耗尽芳华,就让妾为陛下跳最后一支舞……

我踮起了脚尖翩然起舞,天地之间挥袖,转圈,一舞芳华……

舞毕后,我脚步不稳,踉跄了下,他来扶我,我皱了皱眉,躲开了,许是夜风吹来,吹散了几丝情意,我便清醒了些许,他便干脆与我一起躺下看星空遥看夜空星光点点……

过了一会,我打着哈欠正欲回房,他打横抱起我。

我环着他的脖子看着夜色下他的眼睛想到:或许我还爱他,毕竟我这半生的风景都是同他一块儿看的,他是我人生惊艳篇章里的前半阙,只可惜我不再信任他了。

或许就像封谷说的:娘娘该是翱翔天际的云雀,而不是圈养深宫的金丝雀。

他曾说过要带我走,只要我想,他便能神不知鬼不觉送我出宫。

之前我尽管对他说的江湖很是向往我也想看看诗人笔下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想看塞北的雪,江南的花,想快意恩仇刀光剑影。但此前我对此不置可否,如今我却无比渴望脱离这牢笼。

吹灭烛火,他从背后环我的腰,我扫下眼睫,只看得一片凉薄的月光越过窗柩照在我的青丝上。

今夜无风,却闻雨响沙沙。

“知道朕第一次见你是在哪里吗?”他略带困意的声音传来。

“妾身记着是华清池旁梨树下。”

“错了,朕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垂辫孩童,那时你进宫向我讨糖糕吃,结果把牙粘掉了,那时的你甚是可爱好笑……”他轻言慢语道:“敏娘,你这次回宫后变得太多了,朕记得你从前并不爱这些胭脂红绿的衣衫,你变得教朕快认不得你了。”

我搜寻记忆好像是有这么一段,随阿父进宫然后问一个衣着朴素的宫人要过糖糕吃,这么一想那段时间大概是他最落魄的时候吧,不受父宠堂堂皇子穿的像个寻常宫人,所以我才敢问他要糖糕的,因为他一点也不像阿父见得那个有帝王之相的少年君王当时那个太子,哎呀,什么帝王之相我看起来就是觉得凶神恶煞,讲真我被那个太子吓哭过好几次,然后我跑出来就遇上了当时还是落魄皇子的十二郎,我只记得那时柳絮纷飞,他笑容和曦,我问他要糖糕他大方的全给我了。

他微咳了咳道:“那时候,朕连饭都吃不饱,朕的生母被打入冷宫,朕在宫里不受宠,宫里人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嬷嬷不给朕饭吃,有时候朕饿的慌了只能去偷菩萨金案上的馒头吃,边吃边给菩萨磕头,朕当时就祈愿若有一天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混出个样来,倘若能够一朝称帝,俯瞰江山,我必多捐香火钱,给灶神打座金像。”

我一想饭都吃不上的情况,可想那糖糕来之不易,他还把糖糕给了与他素不相识的我,当真是帝者仁心,所以也就是这样他之后才患有胃疾吗?这事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王德阳告诉我的。他每每胃疾发作都避着我。

“那时候贺茗儿在哪?”我问。

“她还没来此处。”他淡淡道:“我倒庆幸她没来,这样所有的苦痛只需我一人受即可。”

哦,她还没来,所以只有十二郎一人孤军作战在这勾心斗角的宫瓦下野蛮生长着。

“那陛下当时一定很孤独吧?”我问

“唯有宫灯竹影相伴,纵然月光照我心,难解相思苦,朕很想她,很想很想......

她于朕而言是十分独特且重要的存在......她是朕的浮木......”他眼眶泛着红:“是浮木,是救赎,是窗台那抹皎月......”

我忽然明白他喜欢她什么了,我确实比不上。

“朕一生得甜甚少唯独她做得一手好甜羹......”

在他最痛苦迷茫的时候是她走到了他的身边说她来了,她一来便冰雪春寒同消融了,也是她一来便带走了他所有的爱,此后他找的每一个女人都不过她的缩影。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叙述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完整具象的贺茗儿。

我仿佛看到料春台上她洗手做羹汤的身影,看到她和他在雪地里抓兔子,看到他们走过深宫中的每一处宫道拱门,看到他们度过的每一个春夏秋冬,我一生的大部分惊艳光景都是和十二郎一起度过的,可十二郎大了我整整十个年头,他人生篇章里最惊艳镜头里的身影全是贺茗儿......

我当真是比不上的,我神形惧秽,自觉无法比拟。

“我当时发誓若有一日我要让欺我辱我的人都付出代价,我要把他们都踩在脚下,我要一步歩往上爬,后来我终于做上了这个梦寐以求的位置可是她却不在了,谁来告诉朕,这一切意义究竟何在?”

他一步步爬向最高处,却越来越孤独。

他终于成了这普天之下的王,可是代价却是他难以承受的。

又是一年秋夜,风摇竹柏满地枯黄,他看着窗外那抹孤月想起这已是贺茗儿故去的第三个年头了。

他提笔望月后看秋叶薄霜微凉他提笔写下: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若能见得船中客,抛却苍生又何妨。

我曾见过他写的这阙诗当时不知何意如今却是明了了。

大抵意思便是我欲见你,惧此长秋。

我们曾颂世人惊鸿意未改,可事实上无法忘却一个爱的人只因这人曾是你的信仰,曾带你出深渊,你不愿失去信仰,所以你忘不了。

我觉得可笑笑他贵为天子却眼底浅薄意识浅,没见过太多世面遇上过太多人,所以会幼稚的将情意残存在那个人身上对那个人念念不忘。

可他不知人这一生要错过太多人,一生很长长到足够忘掉信仰足够忘掉曾佛前许愿焚香铭记之人。

一辈子真的长到足够忘掉几个曾经动过真情深切爱过的人。

先从习惯再从容貌声音最后便是名字。

贺茗儿于他不若前半生的惊鸿梦一场,不若回忆长河中的沧海一粟。

所谓难忘亦不若痛哭哀思一场。

“到最后我们都被权利和欲望害死了,朕的父皇设计将朕和她逼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他啜泣。

“陛下,当年你若信她不至如此。”我垂眸,伴君如伴虎,他骨子里就是那样薄情又自私的一个人,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陛下,是你太贪心了才对。你已经有了万民敬仰有了权利,有了这朝堂你就不该奢求情爱,权利之下绝无情爱,这个道理我想陛下应该懂。”

我那时尚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对我这番冷情,却能对早已死去多年的贺茗儿念念不忘。

只可惜死亡并不会让爱意停止生根发芽。

在贺茗儿故去的第三个年头他终是说出了当年未能说出口的那三个字,只可惜有些人有些事都已远去抽离。

我纵使金玉其外却未能得他半分怜悯,我和他的感情因为一个死人败絮其中。

“我有悔……”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喃一般低的我快听不到了。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对我还是对贺茗儿。

“陛下,此程山高水远,且早些歇息吧。”

我闭眼睡了未再回应他。

次日,京中传来消息皇后不知为何当众指使宫人将齐嫔训诫,下手颇重齐嫔重伤,齐太傅怒发冲冠冲到宫中拿剑追着砍皇后,虽然齐太傅最后被侍卫控制住了,可皇后也被吓不轻直接病倒了,淑妃也即将临盆。

我渐渐苏醒只觉外面吵闹异常。

原来随行的禁军中,不知有谁走漏了风声,起义的暴民知道了皇帝在这里并带了一些批量的粮食将这里为了个水泄不通。

人数众多,我们的粮食不够,我们本来都是按需分配。他们这样一吵闹直接上来就抢的话会导致分配不匀引起更大的民怨。

皇帝爆怒对着底下人道:“逸洲洲府是谁,快点叫他滚过来见朕。”

“回陛下君大人已不见踪影好几日。”

“kao!”他气的摔书简:“那你让朕这样怎么办,外面都是人!那群贱民反了天了。”

我知道大势所趋黑夜将至。

我从窗纸窥望。

只听外面吵吵嚷嚷,乌泱泱全是持械的村民。

风满山阙,我抿唇间隙,他进来找我他拉起我的手道:“敏娘,你放心一切有朕,你先跟薛城行他们走。”

此刻他表现出了一个帝王的遇事果断和沉静。

“那你怎么办?”我留恋不舍的看着他。

“一切自有我。”他疲惫开口。

我自是知道他成王来的不易。

他给我系上披风将我从后门送了出去。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便转身进了寺门。

薛城行推着我上马车:“娘娘,快。”

鹿齐霜在前面驾车。

“娘娘,回京要是走大道则要10天余,走山间小道日夜兼程则6日可抵。”

我看着薛城行眉眼焦急的模样,京中皇后娘娘病重,面对心上人病重的消息说不急都是假的。

我关切的看向他对鹿齐霜道:“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