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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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PERFUME OBSESSION 香水痴迷心

整晚漫步在东京银座,周围高耸的玻璃建筑反射着被雨水浸润的霓虹,我与朋友碰巧发现了一位女士的香踪。香水使她的优雅拥有了更神奇的效果,百花乐园(Jardins de Bagatele),一束灿烂的——要是矫揉造作一点儿地说,是闪着银光的花——由娇兰(Guerlain)在1983年创造。我一直很喜欢,但已经好久没闻到这种气味了;此刻,在这个特殊的女人身上,这气味显得愈发不可思议——如此迷人,如此微妙。我们决定躲在雨伞下悄悄地跟上她,像猎狗一样;在下个拐角处,在她不可避免地消失之前,我们要尽可能地在这诱人的嗅觉灵药里多陶醉一阵。

具有这种效果的香水是极好的。它是一种无形、无声的亲密——身体的自然气味与嗅觉的艺术交织在一起,力量不可低估。简单来说,当你感受到某人的气味时,实际上正吸入、内化,然后呼出(幻化出)“另一个人”。当一切妥帖,找到一款真正适合自己的香水,那么,香水几乎是你本质的外化,是你精神的身份证。寻找能唤醒欲望并激起这种反应的气味,对我来说是永恒的魅力源泉——也是这本书的出发点。

从记事起我就迷上了气味。这是一种痴迷,从童年时父母房间里的香水瓶开始,在青春期我买下第一瓶香水时成型,长年累月,变成一种瘾。你会发现我经常在东京跳蚤市场搜寻香水,把它们列入我的收藏,或是在小众香水店、百货公司、网上购入最新的香水。

香水带给我极大乐趣。在决定穿什么的时候,我很少考虑衣服:因为我的香水收藏(占了整个房间)才是我的“衣橱”。它也是一个记忆库:拿起一个瓶子,我被带回到生命中某个非常特定的时刻,带着我从音乐或照片中无法寻到的那种清晰度。在无言的抽象中,一种被美妙打磨的气味可以包裹一种情感。嗅觉,由于与潜意识的内在联系,它情感的直接性是独一无二的;气味,当它被巧妙地创造,可以使我们的感觉也发生瞬间转移。

问题是怎样找到这样的香水?近年来许多商业香水质量退化,以至于我们在很大程度上留下了一系列毫无生气、没有个性的香味。尽管新产品不断冒出来,但即使想找一款讨喜的香水也让人感到困惑,更别提找到足以让人珍爱的了。美容编辑夸张的公关辞藻几乎没有帮助:被描述的每一款香水都可以是诱人、令人陶醉的,但事实上,大多数高街[1]产品很少如此。并且,除非你研究过香水制造或芳香疗法,熟悉详细的“香调”,否则这些描述很可能在你脑中留下的是一片嗅觉空白。然后,你便依靠视觉暗示和品牌联想做出选择:无论气味究竟如何,一位当红名人就可以在引诱你朝某一特定香气前进的过程中发挥巨大影响力。结果,太多人漫不经心涂上了不适合自己的香水——他们不是为自己而买,甚至连自己也没有特别喜欢;这点其实你马上就能感觉到。这表明在现代西方社会,人们对嗅觉的重视程度很低,因为在身份认同的过程中,人们对外观视觉的考虑往往要比嗅觉多得多。

相比之下,我曾幸运地在吉隆坡中国城的一家阿拉伯香熏和香水店待了整整一下午,看着顾客们来来往往。这些顾客对待香水珍品的行为,与西方人之间的差异让我感到惊讶:后者在国内百货公司小心翼翼地试用香水;但在这儿,穿着及地长袍的男人们会走进柜台,与店主深入讨论他们想要找的东西,花上几个小时,一瓶瓶地仔细研究。然后,他们会用一系列不同的香水进行试验,分析它们香味的进展(如何与皮肤融合),闻着,以极大的乐趣细品,就像威士忌鉴赏家或侍酒师懂得享受好品质单一麦芽或巴罗洛[2]的各个阶段一样。这些真正的香水爱好者渴望对每一款香水都有一个恰当的整体印象,在决定对一款香水全身心投入之前,对其有充分的了解,这一过程本身显然是非常让人愉悦的。这点我完全认同。

这本书是一本指南,穿梭于看上去让人不知所措的花花世界。香水的品种按照“一个香调一个香调”(note by note)明确划分类别,逐渐将你引向心爱的、可以作为“你的专属”气味而让你备感珍惜的香水。那气味不仅讨人喜欢,而且能让你在临出门时,因为笼罩在它的爱抚之中而雀跃。只有到那时,你身上的香水才会对其他人产生同样的作用。

THE SENSE OF SMELL IN PERFUME HISTORY 香水史上的嗅觉

在感官领域,与视觉、听觉、味觉相比,嗅觉在当代西方社会中的地位大不如前;我们几乎把它抛到了脑后,只在不知不觉间拾起。大多数人对嗅觉本身似乎也没什么兴趣:我们通过自己的眼睛体验发达的现代文明;我们的生活存在于电子设备屏幕前,它们对视觉和大脑刺激的轰炸是不间断的——令人兴奋但也令人麻木。最原始的人类感觉链接其实被生生切断了。

从前呢?从前必定很不一样。从希腊、波斯、印度到古代中国,世界历史上所有主要文明都有着极其发达的香水文化。那种想要闻到美的渴望,促使古代世界的公民付出了非凡的努力。香水是一种乐趣、一种娱乐,人们花去大量时间和金钱获得芳香物质以提升身心灵。特权贵族的日常用品——家具、纸张、墨水,都刻意散发着某些气味。交际花们食用麝香,好在被爱抚时让身体流出纯净的香汗。埃及人在5000年前第一次完善了香水艺术,在祈祷、医药和日常仪式中大量融入香水;他们最著名的创造,比如传说中的西腓(khyphi)——一种由红葡萄酒、藏红花、肉桂、雪松和无数其他成分混合而成的蜂蜜味混合物,在古代中东和地中海地区享有盛名——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Cleopatra)曾亲自体验。埃及人在香水方面的名声和现在的法国人很相似,都是香水的极致“老练者”——尽管很快被许多邻国文化效仿。

波斯虽然受到埃及香水制造技术的影响,但以其更细腻的香味和对花卉精油的热爱而出名,特别是玫瑰油,据说它是努尔吉汉(Nour Djihan)公主的发现。莫卧儿传说中提到,一天,公主在一个布满玫瑰花瓣的湖面上划船时,她在水面上撇了撇,注意到手指上一层薄薄的油——纯玫瑰精华。这很快就被运用到香水中。

奢侈的香水仪式在许多文化里被用来形容地位和品位。正是罗马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香水拥趸,把香水推向了性感极致。在罗马帝国,什么东西可以散发香味?这几乎没有限制:衣服、墙壁甚至家畜。公共澡堂(Unctuarium)[3]的主顾花大价钱在华丽的香水房尽获芬芳;宴会上,事先浸过香的鸽子被放飞,拍打着翅膀向底下的客人滴下香露。对珍贵香膏的需求如此强烈,以至于各国的繁荣都仰仗这些原料,而任何香味流行程度万一下降,都可能带来灾难:那是一个香的价值远远超过黄金的时代。这样看来,我们的现代文化与那个嗅觉狂欢的时代几乎没有任何可比性。古代文明的瑰宝是什么?那些古人们垂涎和渴望的——现在的我们只能想象了。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讲,欧洲和西方现代香水文化真正始于1370年为匈牙利伊丽莎白女王(Queen Elizabeth of Hungary)创造的传说中的“匈牙利水”(Hungary Water)——有记录以来,历史上第一次将香油和酒精混合在一起。这支“匈牙利水”包含着从之前几个世纪的试验、材料改进、技术融合、草药和芳香疗法以及现代化学中收集来的巨大知识遗产。事实上,20世纪初发现的许多化合物今天仍在被添加到香水中,以提高香水的寿命和光泽度。然而,问题似乎仍然是,西方文化往往忽略了香水是一种可以与其他艺术形式媲美的“艺术”(在热爱香水的中东地区则不然),以至于20世纪曾辉煌过的香水创作延续到现在陷入了危机。不同于受到版权保护的书籍、唱片或电影,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里,精心炮制的经典香水配方被大型香水集团逐渐改变,用更便宜的原料、合成替代品重新调制或偷梁换柱,直到它们成为那些昔日荣耀的模仿品。对于香水爱好者来说,这相当于用一个简化的、删节的“文摘”来代替原著。听上去不可思议,只是在香水界,这种事一直都在发生。

好在,与过去的决裂也并非那般彻底。尽管我们很难想象那些消失已久的气味珍宝,但那些古老的混合香水中使用的许多成分,仍然用于今天的一些优质香水中,而且它们依然只能从自然生长的植物原产地获得。最好的乳香(frankincense)[4][在川久保玲焚香系列-阿维尼翁(Avignon by Comme des Garons)的香味中可以找到]来自索马里。没药(myrrh)[5],作为2013年阿玛尼私藏系列-没药帝国香水(Myrrhe Imperiale by Armani)的主打香调,来自也门和埃塞俄比亚。神秘怪异的沉香木(称呼比较多样,中东地区称“oudh”,西方称“aloeswood”,日本称“jinko”)已经被使用了几千年,而且可以说在过去的15年里,它和玫瑰的搭配已经成为最受欢迎的香调类型。阿拉伯国家用于香水的玫瑰油仍是伊朗加姆萨尔(Qamsar)河谷出口的;要不然就是来自摩洛哥、保加利亚、法国。为了生产出足够的玫瑰油来制造喜悦(Joy by Jean Patou)这样的香水,在黎明时分的普罗旺斯小镇格拉斯(Grasse),你可以看到数十万朵玫瑰花的收成,此时,花香正处于最佳状态!同样,对于最高质量的古龙水和新鲜柑橘香水,譬如帕尔玛之水(Acqua di Parma),最精致的柠檬油是在西西里进行冷压的。上乘的香根草是一种精致、优雅的芳香原料,用于当前许多香水;它们来自海地。广藿香则是在爪哇岛提炼的。一些香水制造商也仍然坚持在他们的作品中尽可能使用最好的材料,例如米卡勒夫(M.Micale)、爱慕(Amouage)或罗马之香(Profumum Roma)这些奢侈品牌,通过丰富的、精心制作的香水,你也许能想象——那些古人闻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

尽管香水工业一直在寻找许多天然成分的合成替代品,但目前它们还没能做到“锦上添花”。世界经济仍依赖于原始材料的贸易:例如,如果科摩罗(Comoro)群岛依兰花的采摘出现危机,整个经济就会陷入困境——这种出口到法国、甘美的花香精华是香奈儿5号的基本成分;对保加利亚的玫瑰谷、马达加斯加的香草生产商、桑给巴尔(Zanzibar,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的组成部分)的丁香种植者来说也是一样。

[1]. 高街:几年前蓬勃发展的新生快时尚品牌,如Topshop、Zara。

[2]. 巴罗洛(Barolo)葡萄酒:产自意大利皮埃蒙特区,用内比奥罗葡萄酿造,常常被誉为“酒王”和“御酒”。

[3]. 这里的“Unctuarium”其实是罗马公共澡堂的一部分(富裕阶层每天三次用高级香油涂抹全身,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特权。每每此时,俊俏的奴隶会穿上漂亮衣服,拿着香盒,领着他们的主人到公共澡堂“Terme”去。首先在被称为“Frigidarium”的冷水池冷却身心,接着在“Tepidarium”温水浴室小憩片刻,然后在“Calidarium”发汗室尽情出汗,出来后再用冷水浴洗净汗水,最后在“Unctuarium”房间,由奴隶按摩全身,揉搓掉旧的香油,抹上新的。参考自《日本名随笔 48·香》,[日]加福均三著,蒋家义)。

[4]. 乳香:点燃时散发出香味,尤其用在宗教礼仪上。

[5]. 没药:芳香液状树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