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

鳄鱼

鳄鱼，长得像大蜥蜴，潜伏于水中，一旦觉察到有人畜靠近，就会用它带胶的尾巴将猎物扫下水，然后黏住拖来吃掉。由于很少有人目睹鳄鱼的真颜，所以人们认为它是龙的一种，而它在各种古书上的具名也为鼍龙、土龙、猪婆龙等。

【原文】　鳄鱼，类书及《字汇》云，似蜥蜴而大，水潜，吞人即浮。《潮州志》载：“府城东海边有鳄溪，亦名恶溪，有鳄鱼，往往为人害。鹿行崖上，群鳄鸣吼，鹿大怖，落崖，鳄即吞食。”《珠玑薮》载：“鳄鱼一产百卵，及形成，有为蛇、为龟、为鲛鲨种种不同之异。”韩昌黎〔1〕有《祭鳄文》，亦恶其为人物害也。其文后注：“鳄鱼尾上有胶，水边遇有人畜，即以尾击拂之，即粘之入水而食。”诸说如此。其鱼狞恶难捕，其真形不可得见。

康熙己卯春，闽人俞伯谨〔2〕云曾于安南国〔3〕亲见。细询，其详述：“自康熙三十年〔4〕，表兄刘子兆为海舶主人，自闽载客货往安南贸易，携予偕往。自福省三月二十五日开船，遇顺风，七日抵安南境，二十四日进港登岸，游其国都。见番人皆披发跣足〔5〕。适安南番王为王考作周年，令各府及各国献异物焚祭，以展孝思。时东坡蔗地方献犀牛，其角在鼻，体逾于水牯〔6〕而尾长，尾上毛大如斗，身有斑驳，如松皮状而黑灰色。又所属新州府官献长尾猴，其猴身上赤下黑，尾长尺余。又浦门府官献乳虎十三头，仅如狗大而色黄。惟占城国〔7〕贡鳄鱼三条，各长二丈余，以竹篾作巨筐笼之，尚活。其鱼金黄色，身有甲如鱼鳞，鳞上生金线三行。口方而阔，有两耳，目细长可开阖。四足短而有爪，尾甚长，不尖而扁。牙虽刺而无舌。逢人物在水崖，则以尾拨入水吞之。所最异者，两目之上及四腿之傍，有生成火焰，白上衬红如绘。将祭之日，欲焚诸物，诸番臣以犀牛有角可珍、长尾猴具有灵性，俱不伤人，焚之可惜。番王令放其猴于山、犀牛养于浦村港口，令牧人日给以刍〔8〕。惟鳄鱼及乳虎舁至淳化地方，架薪木焚祭。远近聚观者数万人。此日畅玩，是以得备识鳄鱼形状。”即为予图，并记其事。

愚按，龙称神物，故被五色而游，而《诗》亦曰：“为龙为光。”〔9〕故绘龙者每增火焰，非矫饰也。今鳄体有生成赤光，俨类龙种，但其性恶戾，特龙种之恶者耳。其所生种类，亦必不善。海中有钩蛇，其尾有钩，鱼尾如蝎而有毒，鲛鲨之大者能吞人、吞舟。参之《珠玑薮》之说，宁皆非鳄之余孽乎？此予所以于鱼、鲨鱼之上，而必以鳄统之也。

张汉逸曰：“存翁著此图，考于古者，既稽之芸简；访于今者，又询于刍荛〔10〕，故每能以其所已知者，推及其所不及知者。如鳄身光焰，群书不载，不经目击者，取证何由详悉如此？”予曰：“一人之耳目有限，千百人之闻见无穷。蜥蜴之状、掉尾之说、吞人畜之事，凭乎人之所言，更合乎书之所记，信乎不谬。”

《鳄鱼赞》：鳄以文传，其状难见。远访安南，披图足验。

【注释】

〔1〕韩昌黎：韩愈，字退之，郡望昌黎，唐代文学家。韩愈任潮州刺史时，有感于当地鳄鱼肆虐，危害人畜，写下《祭鳄鱼文》，祈求鳄鱼退散。潮州，今广东潮州市。

〔2〕俞伯谨：福建人，作者友人，家族经商，刘子兆是其表兄。

〔3〕安南：此为越南北部古国之称。安南之名始自唐调露天年（679年）交州都督府改为安南都护府。

〔4〕康熙三十年：公元1691年，辛未年。

〔5〕披发跣（xiǎn）足：散发赤脚。

〔6〕水牯（gǔ）：水牛。

〔7〕占城国：今越南南部。

〔8〕刍：这里指割草喂犀牛。

〔9〕为龙为光：出自《诗经·蓼萧》：“既见君子，为龙为光。”其意为：见到了周天子，感到荣幸又光荣。作者据此强行认为龙类带有五彩神光。

〔10〕刍荛（ráo）：割草砍柴，代指割草、砍柴的人，即普通百姓。

【译文】　鳄鱼，各种类书和《字汇》都说鳄鱼长得像大蜥蜴，平时潜伏在水中，捕食时会浮出水面。《潮州志》记载：“府城东海边上有一条鳄溪，又叫恶溪，有鳄鱼栖息在此，经常伤人。小鹿在山崖行走，崖下鳄鱼群聚吼叫，小鹿被吓得掉下山崖，于是就成为了鳄鱼的美食。”《珠玑薮》记载：“鳄鱼一次可产下一百枚卵，孵化出蛇、龟、鲛鲨等各种不同的生物。”韩愈著《祭鳄鱼文》，正是有感于鳄鱼害人而作，文章后注释：“鳄鱼尾巴上有一种粘胶，在水边看到人畜，便用尾巴拍打他们，使其被粘住，然后将他们拖下水吃掉。”以上就是关于鳄鱼的记载。由于鳄鱼十分凶恶，难以捕捉，所以人们无从得知它真正的模样。

康熙三十八年春天，福建人俞伯谨自称曾在安南见到过鳄鱼。在我的追问下，他告诉了我事情的详细经过：“康熙三十年，我表哥刘子兆当上船长以后，常从福建出发，运送客人和货物到安南。有一次我同他一起前往。三月二十五日从福建出发，借助顺风，七天便抵达了安南境内，二十四天后才靠岸。船停靠在港口后，我登岸游览安南国都，发现那里的国民都披头散发，赤裸着脚。适逢安南国王为父亲做周年，要求各地及周围各国进献宝物作为祭品，用以寄托孝亲之思。当时东坡蔗地方官献上了犀牛，其鼻子上长着一只犄角，体形比水牛大，尾巴也更长，尾毛像斗那么大，身上满是斑驳的痕迹，皮肤像是松皮，全身黑灰。还有新州地方官献上了一只长尾猴，其上身红、下身黑，尾巴有一尺多长。浦门地方官献上了十三头黄色虎崽，仅有小狗那么大。占城国进献了三条鳄鱼，每条鳄鱼长两丈多，关在大竹笼里，皆为活物。它们通身金黄色，有鱼鳞般的甲壳，还有三行金线。这些鳄鱼的头方正宽阔，有一对耳朵，眼睛细长，可以开合；四肢短小，有爪子，尾巴扁平而长。它们牙齿锋利但没有舌头，遇到水边的人畜，就用尾巴拨入水中吞食。最为神奇的是，它们的眼睛之上以及四肢旁燃烧着白红相间的火焰。祭祀那天需要焚烧祭品，安南群臣进言说，犀牛鼻上的角十分珍贵，长尾猴颇通灵性且不伤人，把它们烧掉都很可惜。于是安南国王命令把长尾猴放归山林，把犀牛养在浦村港口，让人每天喂食，只把鳄鱼和小老虎运到淳化地区焚烧。当时有数万人从远近赶来围观，我正好在那附近游玩，也看到了鳄鱼的样子。”之后俞伯谨为我画了一张图，记录下了当时看到的鳄鱼的样子。

作者注：龙是一种神物，身披五色彩光，《诗经》里也有一句“为龙为光”。所以人们画龙，经常会加上火焰，其实并没有过分夸张。可是，鳄鱼竟然也能发出红光，俨然是龙类的后代。不过它们性情凶恶，就算是神龙后代，也应该是恶龙的后代吧！而鳄鱼的后代，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海中有一种钩蛇，鱼尾有一只钩子；鱼的尾巴像蝎尾一样，且有剧毒；大鲛鲨能吞食人类乃至船只。按照《珠玑薮》的记载，这些鳄鱼的后代，不都是一些孽种吗？这就是我把鳄鱼记载在鱼、鲨鱼之前的原因。

张汉逸问：“存庵，你画《海错图》时，考察古书中已有的记载，又遍访今人的记述，所以才能以自己的知识为基础，来推测自己尚不清楚的事情。但鳄鱼身有光焰这种事，书中没有记载，又没有找到目击者，你是如何了解得如此清楚的呢？”我回答说：“一个人所能了解的事，固然是有限的，但是千百个人所了解的事，就无穷无尽了。比如鳄鱼长得像蜥蜴、摇动尾巴来捕猎、吞食人畜这些事，原本就是通过人们的见闻所了解，但它又与书中的记载相符，所以我才能确认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