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把自己的钱攥紧了

纽约人信托公司今天偿付的800万美元，大部分都是用于偿付拖欠商业国民银行的债务。储户提走的钱款是纽约人信托公司金库里的全部资金。不仅总部，纽约人信托公司好几个营业厅都出现了疯狂的挤兑。

整个下午，希金斯和董事们一场接一场地开会。他在不同的会议室里穿梭，所有人都渴望从他那里找到答案。昨天总裁巴尼辞职之后，作为董事长的他被迫从幕后走到了前台。董事会在对于巴尼辞职的官方声明中说：

因为巴尼同摩尔斯先生（海因策的合伙人）和其公司之间的关系，他决定，虽然他没有辜负纽约人信托公司，但是，为了公司利益最大化，他辞去总裁职务。

董事会突然发布这份声明本来是想撇清和海因策的关系，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被纽约结算行抛弃的通知。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希金斯只能靠信托业的同行们来拯救自己。纽约25家主要信托公司的总裁们下午一直在开会。希金斯向他们呈报了一份纽约人信托公司的财务状况表，礼貌地询问了有没有可能提供援助，但他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希金斯只好黯然离开。

会议的结论是成立两个三人委员会，一个委员会负责围绕信托公司之间的密切合作提出一个计划，类似于成立一个信托公司的临时结算行，另一个调查委员会负责同纽约人信托公司董事们进行磋商。如果纽约人信托公司的财务状况还算可以，值得救助，这些信托公司将向其提供充足的援助资金。不过，有几家最重要的信托公司负责人并没有参加这次会议。华尔街普遍认为，他们之所以不肯露面，是因为他们对这家临时落难的同行并不同情。

这两个委员会的架构几乎就是摩根救市团队在信托业的翻版。只不过在摩根的会议室里，他们代表着被救助的一方。而在希金斯的会议室里，他们是施救的一方。委员们开完会后，来到希金斯的办公室。他们告诉希金斯，他们愿意帮助他，但是他们想查看一下纽约人信托公司持有的全部证券。其中一个人对希金斯说道：“我们原本可能会帮你的，可是在这儿，你已经把你的大门关上了。”

“你的意思是，”希金斯说，“你不想骑死马，做徒劳无益的事情吧！不过，我希望你能清楚地认识到，纽约人信托公司不是一匹死马，所以，你打算对它怎么做呢？”

委员会的人的确另有打算。并不是他们不愿意帮助纽约人信托公司，而是帮助纽约人信托公司的时间窗口已经关闭了。即便昨夜大家决定向纽约人信托公司提供资金，这种援助行动对于今天早上9点钟开门的纽约人信托公司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因为在9点钟以前，他们不可能把所有总裁们召集到一起采取行动，把资金筹措到位也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

希金斯的同事们一直在焦急地等着他。虽然他看上去既抑郁又沮丧，人们还是忍不住问他开会的结果如何。他回答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会将有什么样的结果。”有人很直白地问他，这些信托公司的总裁们是不是不太情愿帮助纽约人信托公司走出困境，希金斯回答说：“不能用‘不太情愿’这样的说法来说这件事。他们似乎觉得，他们应当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攥紧了。”

下午6点钟左右，董事会临时休会。董事们一个接着一个悄然离去，大多数人连一句话都不想说。大家心里很清楚，没有一家信托公司能够经受得住这样大规模的挤兑。他们知道明天对纽约人信托公司意味着什么。

在另一个地点的记者见面会上，面对记者一次又一次的追问，调查委员会委员的回答表现出了极度的消极和无奈。

问：究竟有没有什么办法救助这个公司呀？如果有办法的话，这个办法是什么？

答：能为纽约人信托公司做的一切事情，信托公司协会的所有成员公司都将全力而为。也就是说，如果有任何事情能做的话，他们都会做的。

问：今天没有外部援助提供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呢？

答：你别忘了，今天下午3点，这种情况才第一次被正式地提交协会。直到昨天傍晚6点钟的时候，在整个协会中，还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种情况呢！

有人追问道：昨天傍晚做出的那些承诺为什么没有兑现呢？

答：昨天傍晚没有做过任何的承诺。

问：不是已经通报广大公众，说其他金融机构将会在今天直接提供1000万美元的救援资金的吗？

答：昨晚没有做出过这样的承诺，今天也没有做过这样的承诺。我不知道怎么居然会有这样的说法。

问：那么，到了明天上午之前，协会能不能会提供援助呢？

答：根本不会。我们必须得先了解我们当前处于什么样的情况。我们必须得先调查研究一下。在我们调查完毕，清楚了解所有的真实情况后，如果有必要，我们将会提供我们力所能及的所有援助。

问：信托公司协会联络到的这些信托公司，假如它们已经决定要采取对纽约人信托公司的援助行动，那么，这些信托公司能不能凑出足够的资金来援助纽约人信托公司呢？或者说，如果它们及时地接到这样的援助通知，是不是它们可能已经这样做了呢？

答：是的，这些信托公司能够做到。在这样的事情上，它们能够像银行那样采取行动。

问：其余的信托公司是不是都急切地想救助纽约人信托公司呢？

委员大人举起了一只手，然后断然地放下，说道：它们要是不想救助纽约人信托公司，它们就是在自杀。

虽然希金斯不愿意说出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已经有记者开始追问破产的法律程序了。每个人的表情都是苦恼至极。一位副总裁干脆把大部分罪责都归咎于“一个人”，是他“毁了这个国家的信贷系统”。

“货币市场的所有动荡都是由一个人搅起来的。在过去的6个月里，在各种讲话中，他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地破坏着这个国家的信贷系统。在昨夜，纽约人信托公司的资产还远远地超过债务，仅仅只有一个晚上，储户们对这个公司的信心就轰然崩塌了。”他愤愤不平地说，“这一切都是由一个人导致的，而且是一个对信贷系统一窍不通的人导致的。”

斯特朗在后来回忆这次救助行动时，也对行动的时间窗口如此紧迫而无可奈何：“如果再有额外的24小时，也许我们还能够做到。”当时，他和戴维森在商量如何向摩根汇报的时候，极度紧张和不情愿。两人都认为，在那么有限的时间里，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提交什么靠谱的报告。在斯特朗看来，纽约人信托公司“出纳柜台的窗口早在我们参与之前就关闭了”。也许这是斯特朗一生中经历的第一次失败的救助行动，他在一封22页的长信中写道，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在银行门口排队的人们，其中有的人是他认识的，他们脸上浮现出的焦虑让他如芒在背。

纽约人信托公司不是唯一一家遭受挤兑的公司。这一天，同样遭受严重打击的是拥有1亿美元资产的美洲信托公司，储户提走了高达400多万美元的存款。和纽约人信托公司一样，美洲信托公司也是纽约市中最大的信托公司之一。

当总统罗斯福的马车在纳什维尔的街道上疾驰的时候，纽约人信托公司在总计偿付了800万美元的存款之后，关门停业。这个消息上了第二天各大媒体的版面。等它再次开门营业，已经是1908年3月的事了。

“1907大恐慌”真正的起点是纽约人信托公司的崩盘。纽约人信托公司轰然坍塌之后，美洲信托公司成为恐慌第二个追杀的对象，它也将成为这个故事中真正的主角——一个始终在悬崖边挣扎的人，率领美洲信托公司走出困境的索恩对此有着刻骨铭心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