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龙山与楚都纪南城
1981年6月18日，自沙市返回江陵荆州宾馆，我反复推敲江陵的龙山，是否孟嘉落帽的龙山，又是否李白重九所登的龙山。辛弃疾《念奴娇》词云：“龙山何处？记当年高会，重阳佳节。”是呀，龙山何处？孟嘉为晋征西大将军桓温参军，重九登龙山，风吹落帽，为孙盛戏谑，孟神态自若，作文解嘲，成为文坛美谈。桓温伐蜀后镇守江陵，当然有可能登江陵龙山，然而桓温亦曾移镇姑熟，自然也可能登姑熟（今安徽当涂）龙山。所以两地方志都有关于“落帽”韵事的记载，也同时收录了李白登龙山诗歌。太白《九日龙山饮》诗云：“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又有《九月十日即事》诗云：“昨日登高罢，今日更举觞。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缪曰芑本《李太白文集》题下注曰“当涂”，二诗当是一时一地之作，从诗的内容看，应是作于放逐之际。流夜郎往返均经江陵，所以定为作于江陵龙山，并非毫无根据。不错，《元和郡县图志》宣州当涂县载：“龙山在县东南十二里，桓温尝与僚佐九月九日登此山宴集。”但是，龙山落帽即便是在当涂，也不能完全排斥太白诗作于江陵龙山。犹如赤壁之战在今蒲圻赤壁，而我们却不能以此否定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作于今黄冈赤壁。何况龙山事实上两说并存。江陵龙山在何处呢？光绪二年刊本《江陵县志》卷三载：“龙山在城西北十五里，蜿蜒曲折，矫若游龙，众岭回环，如屏障焉。晋桓温九日同参左孟嘉宴此，风落嘉帽，上有落帽台。”认定落帽台在江陵。县志“艺文”载多人有关“落帽台”的诗文，其中胡克敬《落帽台记》云：“自荆山迤逦而来，历纪山之东南，蜿蜒如游龙者曰龙山，而东尽于落帽台，参军高致，事以人传，而我辈复登临焉。维时黄花应节，白雁惊秋。谢沵迤以跻攀，抚轩楹而遥瞩。”可见当时山上还是有亭台之类的建筑，怎么会荒废殆尽呢！
下午我们在江陵文化馆杨同志的陪同下，驱车出江陵西门，奔驰近二十里来到八岭山，山形蜿蜒如龙。山之南端即龙山，是杨场大队西首的一个小山头。我们冒着烈日，步行登上山头。上面有新栽的小翠柏，山腰还有不少栗子树，然而“落帽台”的遗迹已荡然无存，不禁为之怅然。纵目四望，西有后湖，南有太湖农场，江汉平原，一望无际，犹如江南水乡，境界开阔，美不胜收！在江陵，想登高游览，这确是个好去处。不过也许是久失登高的习俗，这里已变得十分荒凉了，连一小块断碣残碑也找不到，对于李白是否曾到此地过重阳节，反而未敢遽然论断。按《史记·货殖列传》所载，江陵为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李白《中丞宋公以吴兵三千赴河南军次寻阳脱余之囚参谋幕府因赠之》诗中所云“组练明秋浦，楼船入郢都”，只是以郢都借指唐之江陵。而《史记》《汉书》所说江陵故郢都，当是指今属江陵的楚故都纪南城。宋玉《对楚王问》所谓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之“客有歌于郢中者”的“郢中”，即指古之郢都。李白诗中多次引用阳春白雪的典故，也都是写古郢都之事。所以不管李白足迹是否到过楚之古都，我们应该去考察一番。于是，我们即从龙山落帽台回车八岭山之东约三十里，到古都纪南城。城在江陵城北二十里处的荆襄古道上，道旁立着郭沫若同志所书“楚纪南故城”的石碑（图3.3）。城在纪山之南，故称纪南城，也叫纪郢。这座城在春秋战国时代是南方的最大都市，摩肩击毂，十分繁华。在秦楚战争中，毁于秦将白起之手。而今留在眼前的只是一条如同巨龙盘踞在平川沃野之上的夯土城垣。我们在故城南下车，先到城东南角凤凰山看新近出土的完好西汉男尸的墓穴。江陵为这男尸盖了一所展览馆，我们之前已参观过。看了墓穴，又驱车向北不远，到了古城东门。下车登上古城残垣，城墙上遍是碎瓦残砖，都是秦火之馀，登高旷望，在城垣之内，尽是水稻田，布满零星村落，不免令人兴叹。东垣有个大缺口，即东门故址。向东门外远眺，可以看见九十里长的长湖。长湖与太白湖相连，烟波浩渺，水天相接，颇为壮观。太白湖又叫腰盆湖。据荆州府地方志载，“李青莲谪夜郎时曾泊于此，地以贤名，亦犹沔水之郎官矣”。《江陵县志》载：“李白湖，在大军湖南，唐人有记云，疑太白尝游此，故有是号。”这种传说，虽说查无实据，但往往事出有因。至少说明太白远谪夜郎江行西上时，确曾在江陵一带停留过。我在郢城东门徘徊，想起李白的《郢门秋怀》一诗，诗中所云“郢门一为客，巴月三成弦”，王琦认为郢门即荆门，楚之西塞。从诗的内容看，不像具体指与虎牙对峙的荆门山。在我看来，李诗中的“郢门”与“荆门”当是同义语，都是泛指巴蜀之东的荆楚地界。诗云“杳杳山外日，茫茫江上天”，与荆门浮舟诗“逶迤巴山尽，摇曳楚云行”相似，均写出西陵峡后的宽阔江面。此诗宋本缪本题下均注：“荆州、江夏、岳阳”。说得很活络，总之郢门当是泛指楚地。当然也不排除包括江陵。然而，同这里的纪郢古城恐怕没有必然的联系。看完东门，又驱车过水门，至北城墙。北墙保护得最好，还看得出城墙的模样。纪南城墙厚度，城基是六十米，顶端是十二米，周长达三十二里，面积相当于三个江陵城。城内有四个生产大队，三十五个生产小队，分属三个公社。楚国郢都故址，汉以后史称纪南城。楚文王自丹阳迁都于此，至顷襄王时白起拔郢止，楚在此建都四百馀年，共有二十个楚国帝王在此即位。地下埋藏着丰富的文化遗存。1961年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
3.3 江陵纪南城
2014年10月24日，李金川先生下午带我们游龙山和纪南城。他是荆州市政协委员，这一带很熟，找到荆州区八岭山镇财政管理所副所长，副所长找到熟悉地方文化的李子初先生带路。龙山落帽台是八岭山东南角的一个小土包，当地人形象地称为“龙珠”，龙珠长满荒草和荆棘，与三十多年前所见，很不一样，不见翠柏了，据说怕虫害，给砍掉了，只剩下几株栗子树，周边已住满了城镇居民，再没有空旷荒凉之感。登上龙山却感到视线很好，荆州城尽收眼底，荆州长江大桥在我们的左前方。李子初先生多年研究龙山，坚信龙山落帽的故事应该就发生在这里。地以人传，人以文传，所以各地凡是与历史名人拉得上关系的，都喜欢把传说当作历史，以提高故乡的文化品位。不过，我们还是要感谢这位主人，没有他带路，我是无法认出这座“龙珠”了。想必是旅游尚未开发到此，所以没有新造的落帽台。之后，我们又去纪南镇，镇上年轻的副书记李明女士找来文化馆的熊支青、周远翠二位先生陪同，他们的车在前领路，带我们看了纪南城的北城墙残迹和南城墙遗址。南城墙东边小丘的树丛后面，就是出土了汉代肉身男尸的168号墓。男尸墓穴，上次所见，只是田野里的一个小水池，那小土丘就是凤凰山，也长出了小树林。整个纪南城，地貌变化也很大，水稻田没有当年多了，虽然作为文物保护区，不能随便开发，也不能随便盖房，但是房屋还是比以前增加了，城外又开发出一个小镇。城垣长期经过风吹雨淋，也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