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在尘埃里开
01
“这与你无关吧。”
面对秦如初的提问,梁舒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她似乎看穿了秦如初的小心思,直视着她时,梁舒舒的眼里除了蔑视与敌意,还鲜明着得胜者的冷傲,宛若在警示着她:她已经没有资格去过问顾一漾的任何,尤其是爱情。
秦如初没有接话。
像是理亏了一般,毕竟她真的很想知道,关于顾一漾自行允诺的等待到底等了多少个日夜。虽然她从一开始就坚定自己不愿意承受他的等待,但她又遏制不住自己的在意,仿佛他等待了她多久,便可以直接等同于,后来他还爱了她多久。
而,她也是在梁舒舒的冷讽里才恍然顿悟,他的所有,都与她无关了。
她不该过问,哪怕他的手机通讯录里仍有着足以令她“误会”的备注。
想着,秦如初暗自吸了一口气。迅速收拾好情绪之后,她佯装着无所谓地笑了笑,随之轻咬了一口已经拿在了手里的三明治,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抱歉,是我多事了,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确实是多事了。”梁舒舒莞尔浅笑。
大抵是女人的第六感又在作祟,所以梁舒舒深感秦如初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里隐藏着深深的介意。
如此想着,她便偏偏想要说一些令秦如初更为介意的,想要她知难而退。
于是,轻笑过后,她也不等秦如初说话,便自顾继续道:“不过,说几句也无妨。你知道的,一漾哥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人,爱你的时候如此,爱我的时候亦然。我不知道,你到底通过什么途径进入剧组,在抛弃他七年之后,突然纠缠不清,我也是很难相信,在上海偶遇之后,在春芍市还能偶遇。但,事已至此,我也必须代替一漾哥跟你说明一下,虽然七年前是你对不起他,不过,他仍把你当做朋友,所以依旧会帮你,毕竟他爱过你,但这不是他义务,你别太理所当然。若是稍微有点羞耻心,就好好写你的剧本,写完就走。除此之外,不要再招惹一漾哥。”
将一厢情愿说成两情相悦的时候,梁舒舒想起了在上海偶遇秦如初之后顾一漾的道歉。
她从来都清楚这段感情里三个人的角色位置,但她却不愿意接受,在秦如初杳无音讯了七年之后,顾一漾说起的第一句“对不起”,依旧是因为秦如初。
不想面对的,总是在某个时刻里特别的清晰。
因而,此刻看着秦如初,梁舒舒的眼里禁不住泛滥起嫉恨。
“我不会去招惹他。”对于梁舒舒的恨,秦如初一知半解,而对方的话并不中听,但她却并未生气,只淡淡地说,“你倒是该管管他,别让他来招惹我。”
用上告诫的口吻,是因为同情。
毕竟,如今梁舒舒才是顾一漾的女朋友,但他手机里备注为“顾太太”的却不是她。
秦如初的思绪忍不住想要借机胡思乱想,与顾一漾“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着实令她意乱起来,但看向梁舒舒时,那些乱了心意的胡想,统统都被驱逐出境。
“你只需管好你自己便是。”较量过后,在秦如初清空脑袋的时候,梁舒舒默然地收敛起狐疑的眼神,尔后将杯子里所剩无几的白开水一饮而尽,“话我已经说完了,我还要去医院照顾一漾哥,就不打扰了。”
话落,她起身离开。
秦如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还没有问一句顾一漾的情况,但想想,也罢,若是有事,梁舒舒绝不会是此番模样。想着,她微微抬眼,而余光里,梁舒舒的背景不经意间就落入了她的眸里。她脚下细跟的高跟鞋至少也有十厘米高,她却驾驭得优雅自然。秦如初想起,大学时候,鞋柜里总是有好几双坡跟高跟鞋的梁舒舒说过,她最讨厌穿细跟高跟鞋。她也还记得,曾经她们上礼仪课时,梁舒舒的后脚跟被那仅有五厘米高的细跟高跟鞋磨得起泡,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才恢复光洁。
岁月好似将梁舒舒打磨得更加的成熟优雅,更加的有女人味。
秦如初想着,低下眉目,身上的白T恤和牛仔短裤不露声息地闯入了眼眸,她不禁失笑。
岁月的长河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还在过去里原地踏步。
02
医院里。
顾一漾醒来时,梁舒舒刚好守在床边,看见他醒来,她连忙笑着扶着他坐好,尔后又是倒水,又是盛粥,还不忘数落他几句:“让你注意身体,你偏不听,这次还好送院及时呢,否则你让我怎么办?”
顾一漾浅浅一笑,略带歉意地道:“麻烦你了。”
“你和我说什么麻烦啊!”梁舒舒佯作不悦地翻了一记白眼过去,“这几天你一定得好好休息,不许再乱跑了!”
她的言外之意,是叫他不要去跑片场,因为她知道,他之所以拼了命在五天内把未来一个月的工作都搞定,全因为秦如初。
想此,她便想起昨夜昏迷时候的他仍然在叫唤着秦如初的模样。
她从来都看不起秦如初,但她偏偏是她最强大的情敌。
“我没事。”顾一漾并未察觉到梁舒舒的不妥,喝过水后,他将玻璃水杯放下,接过她递来的粥,一边说,“对了,我车上……”
“行了,我知道了。”他还未说完,梁舒舒就体贴道,“MTV、SUB公司的合同我都带回公司了,该启动的项目也已经启动了,你昏厥前让我批给FD项目的资金也已经批了。”
“辛苦了。”顾一漾依旧浅笑着,在工作上,梁舒舒永远是最好的秘书。
随后,一碗粥喝完,梁舒舒拿着碗筷到外面清洗,病房里便只剩下顾一漾。
正当顾一漾意欲打电话给薛默时,巡房的护士正好进来,看见顾一漾,她笑笑说:“顾太太没有来吗?”
听到“顾太太”三个字,顾一漾莫名地皱了皱眉,尔后细问,他才知道做手术之前,医院通知了秦如初。
简单地叙述后,护士笑着说:“顾先生,你太太真的很爱你呢,你手术完后就一直守在你床边,一直握着你的手。我巡房的时候正好路过,本来要进来的,但看她正在亲你,我就远远看一眼走了,免得打扰你们嘛。”
闻言,顾一漾圆睁着眼睛,错愕起来:“她亲我?”
“是啊!”护士依旧笑着,“而且你进手术室的时候,她哭得可惨了!”
心里曾默默存放的希冀,仿佛都在护士的口供里得到证明——秦如初还爱他。如此想着,顾一漾觉得,心里像是忽然间盛放起雀跃的烟火,一簇接着一簇,整个晦暗的天空都明亮起来。
再不愿意等待,顾一漾立刻换了衣服,私自离开了医院。
给薛默打电话的目的,从要这几天拍摄的时间安排表,变成了此时此刻秦如初的所在位置。挂断了电话,顾一漾匆匆赶往片场,其间梁舒舒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可他却统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知道梁舒舒找不到自己会担心,但他却有着比感激梁舒舒更为的事情。
没有任何事,比笃定秦如初的心意更为重要,只要她确认还爱着的心意,他便可不顾一切地抹去从前。
然而,满怀着希望与紧张,顾一漾却没有想到,自己会目睹她与另一个男人的亲密。
此时,他与他们之间相距不过两三米,因角度问题,他只看见了男人邪魅着笑容的侧脸,以及他落在秦如初腰上的手,而虽然看不见秦如初的脸,但凭着她落在对方肩膀上的手以及紧贴着对方颈脖处的脑袋,他便直接判定两个人的相拥是情到浓处。
像是暧昧在空气中燎起,却灼热起嫉恨,蔓延出悲伤又灼眼的火焰。
顷刻间,回忆趁机翻滚而起,昔日秦如初与李彬健情意绵绵的一幕霎时拥堵在火光里,旋即浓烟骤起,呛伤了眼眸。
片刻前想要证明的深爱,似乎在这一刻成了可笑。
那一颗经历过烟火盛宴的心,留不下半点璀璨,只有一撮灰烬,任冷风戏弄。
顾一漾皱着眉,低垂在两边的手紧紧蜷着拳。随即,来不及深呼吸冷静,悲凉之间充斥着嘲讽的声音便已经乘着风飘了出去。
“看来这里还真是个谈情的好地方啊!”
闻声,秦如初像惊弓之鸟,立刻推开了男人。
循声望去时,她看见了他眼眸里嚣张跋扈的悲伤和恼怒,于是原本微蹙着的眉心愈加紧蹙起来。
而顾一漾并没有等两人回应什么,吝啬地给了他们一秒的时间反应后,他换上了鄙夷的目光,盯着秦如初,说道:“秦编剧来这里当编剧,该不会就是为了勾搭二三线小明星吧?”
“勾搭?”秦如初错愕无语。
“难不成是试戏吗?”顾一漾微露笑意,冷讽热嘲间,斜着眼打量起旁边那男人。
“我们……”
“是勾搭还是试戏都跟顾先生毫无关系吧?”男人似乎想要解释,秦如初却夺过了话头,狠狠瞪了顾一漾一眼,“我懒得跟你说。”
“秦如初,你到底是有多缺男人啊?”见她转身要走,顾一漾伸手拉住了她,尔后一用力,她便撞入了他怀里,更被他的另一只手圈住了脖子。下一秒,他虽挪揄着笑容,语气却是愤愤然,说:“前一晚偷亲旧情人,第二天勾搭小明星,是年纪到了却找不到人爱,只能随手抓几个滥竽充数了,是吗?”
“你!”以为自己足够小心翼翼,却不想还是被挖出了秘密,秦如初登时恼羞成怒。
“无话可说了吧?照此下去,明天受难的是不是就是导演了?”顾一漾冷笑着,将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解读成被戳中了心思之后的无所适从,于是心里的痛又更剧烈了,他只能借着言语上的犀利来稍微缓解。
“顾一漾,你有病是吧?!”秦如初忍无可忍,最终奋力挣脱他的束缚,尔后送去响亮的一个耳光,大吼道,“到底是我缺男人了,还是你朝三暮四了?别忘了,你有梁舒舒了,我拜托你,不要再来招惹我,更不要在手机里备注‘顾太太’这么恶心的名字!全世界就只有梁舒舒渴望当你的顾太太,我秦如初只觉得恶心!”
有些话,总是出了口才懊悔。
于是,话落的那一刻,秦如初看着万念俱灰的顾一漾,再回忆起自己方才的每一句,竟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而,冲动后的顿悟,也清晰了她的理智。
因此,她只能避开他的眼睛,暗自咬牙握拳,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子颤抖的幅度,以免泄露了心迹。
世界陷入了沉默里,好半晌,顾一漾突然笑了,那笑声阴森悲凉,落在空气之中,瞬间就吞噬了阳光。
笑过后,他说:“秦如初,要说恶心,没人能比得上你。我备注里只是在提醒自己,那段有着某个名不副实的‘顾太太’的曾经到底有多无知,令你误会了可真是抱歉。但我还想说,护士告诉我你亲过我时,我真的想吐,知道吗,如果还被你爱着,这才真的是件恶心的事情。”
她说他恶心,他原字奉还。
也是这一刻,她才知道,这两个字到底有多伤人。
心很疼,眼睛很疼,身体的每一处都很疼,疼得她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空气里仿佛有着细微的刺,刺在了她的每一寸肌肤里,她觉得她快要忍不住嚎啕大哭了。可是,理智不允许她哭,至少不能在顾一漾面前哭。
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露出不屑的笑容,说:“恶心才好,因为我也觉得跟你在一起的过去恶心得不想再记得,所以你最好离我远远的。”
话落,在眼泪突破防线之前,她毅然转身落跑。
最深爱的人,总要互相伤害,因为不能在一起,不能再继续相爱,所以要伤害至深,才能说服自己忘记。
03
秦如初没有想过,第二天早上还会在片场见到顾一漾。
正是清早五点多,天刚刚亮,全剧组人员已经在云端彼岸花园东面的半山腰上进行拍摄,秦如初正给女二号讲解角色所要表达的情感,一个转身,却看见顾一漾站在摄像机旁。对视的刹那,两人都按捺不住地慌张了,只是,下一秒就各自回避的他们,也错过了对方眼里的那一丝复杂的感伤。
随后,讲解完毕,秦如初退出了镜头之外,却也下意识地站在了摄像机的另一边,与顾一漾保持着距离。
像是纯粹的陌生人一般,两个人谁也没有先一步与对方打招呼。
除此以外,前一日针锋相对的刻薄之语也默契地在彼此的脑海里翻滚着。
只是,不同于秦如初纯粹的难过,如蚂蚁般啃噬着顾一漾的心的,除了感伤,还有懊悔。
冲动地将“恶心”信手拈来当做武器,话落的那一瞬间,顾一漾就已经后悔了。只是,她慌不择路地离开后,他却没能追上她,而今追随到片场,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亲近,去抹去前一日的不愉快。
想着,顾一漾悄悄移了移目光,将不远处的秦如初纳入了余光里。
此时,秦如初正看着镜头内的演员,她的长发低垂下来,摊在肩膀上,遮住了大半的脸,左手绕过胸前,托住了右手手肘,而右手手背则贴着下巴,宛若专心致志的样子。顾一漾看不清她的表情,猜不透她的情绪,只能悄然收起了注视。
但,就在他撤走目光的那一刻,秦如初的眼珠子刚好悄悄地溜达到眼角处。
晨光里,她看见的,也是顾一漾的侧脸,没有多余的表情与情感,他定定地看着前方。
她的心里有各种疑惑,但此时此刻她更为惦记的是他的身体状况,哪怕前一日他们有过争吵,哪怕她并不如梁舒舒那般拥有关心他的资格。想着,她抿了抿唇,想要偏头看仔细他的脸色,但下一秒,目光却被女演员的怒吼拉了过去。
心瞬间提到了半空中,她微睁着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明明是自己写的剧本,却仍是受了惊,好在她反应敏捷,硬生生地将微张的嘴巴闭上,吞下了那一声即将出口的尖叫。
然而,虽然佯作镇定,但之后的拍摄之中,秦如初总不能自控,该注重在镜头内的目光一而再地飘忽。
仿若是因为顾一漾的在场,她的心湖早已经涟漪不断。
恍惚间,小瑶来到身旁,笑着递给她一杯热豆浆。
而秦如初的心思还在顾一漾身上,虽然已经接过了豆浆,却是在品尝之后才察觉到不妥,随之蹙了眉,问:“怎么不是咖啡?”
“呃。”小瑶有些抱歉地摸了摸后脑勺,“我出去买咖啡的时候看见顾先生,他说,空腹不能喝咖啡,所以……”
闻言,秦如初不自觉地就看向了顾一漾。
许是听到了小瑶的声音,顾一漾正好也朝着她们看了过来,于是两人再次对视。
这一次,心里的紧张多了几分悸动,仿若手中的豆浆满盛着顾一漾的关怀,温温的,令她禁不住想要将另一只手也轻覆在杯身。可是,手不自觉地微抬时,一阵不合时宜的风吹来,却恰恰清醒了她的思绪。
于是,秦如初再次回避了他的目光,只是不同于先前的悄然与慌张,这一刻的她故作冷漠,只见她将手里的豆浆塞回到小瑶手中,说:“每个人的生活习惯都不一样,别人适用的,也许我并不适用。”
她是在说给顾一漾听,但偏偏他置身事外,反而是小瑶尴尬又无措起来,不停道歉。
本就无心责备,秦如初郁闷之余有些尴尬,只能低语安慰,并祈祷以视察名义到场的顾一漾尽快离开。
可是,顾一漾的视察时间却超乎了她的预算,而他高冷着姿态的关切也没有收敛。
直至早上的拍摄结束,一行人等拿着盒饭各自散开,他却走到了姗姗来迟的她身旁,在她一脸苦恼地看着手里的猪脚饭时,直接将自己的盒饭与之交换,然后沉默离开,到另一边坐下。
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留给了秦如初错愕的时间,却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秦如初皱着眉,想要说些什么时,顾一漾已经在不远处吃起了盒饭,她已经没有了拒绝的选择,若是贸贸然上前,只怕言语间又会起冲突,惹来一身流言。于是,看着手中的盒饭,秦如初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地打开。
随即,在看到叉烧的那一霎,边上传来了小瑶的声音。
她说:“顾先生也太奇怪了,刚刚看他特意跟场记换了个叉烧饭,我还以为他很想吃叉烧饭呢,没想到转头却丢给如初小姐你,还好像很嫌弃的样子……”
秦如初闻言,眉间的褶皱又深了些许。
她从不爱吃猪脚,他是知道的,而方才小瑶的话像是在印证,他特意换来了叉烧饭是为了在她拿到不喜欢的盒饭时换给她。
顾一漾是在意她的。
秦如初禁不住揣测,可是,看向他时,他一脸的冷漠分明又提醒了她前一天彼此相互攻击的恶言。
她抿了抿唇,轻轻叹了一口气,用勺子盛起的饭送到了嘴边,又重新倒回了饭盒里。
心里好似有个声音在告诫着她,不能如此舒坦地享受他的关心。
于是,她合上盒盖,将盒饭递给小瑶后,说:“下午的拍摄应该不需要我在场了,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尔后,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她选择了与顾一漾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终究是她太懦弱,没办法太坦然相对,所以只能在心虚前离席。只是,她却没有料到,逃得了一时,却逃不掉接连下来的好几日,似乎视察拍摄已经成了最重要的工作项目,此后几日,顾一漾每天都出现在了拍摄现场。
她不知道他日复一日地巡视拍摄到底有没有影响到他的工作,她只担心他的身体,担心手术后一直随着剧组奔波的他得不到最好的休养。
可她从不敢表露,不敢轻易关心。
同处于剧组的每一天,两个人从没有过没有任何对话,像陌生人一样,却每日都存在在对方的视线范围里,每日都心照不宣地偷偷凝视对方。
她坚守剧本而与导演或演员据理力争时,他会按捺不住出言相助。
他无处不在的关注,也总惹得她心不在焉。
秦如初觉得,她与顾一漾再不能如此朝夕相处下去了,于是她找到了薛默,提出暂时不跑剧组。
薛默早已经通过小瑶清楚了两人的关系,面对秦如初的要求,她笑着拒绝,随之话锋一转,她提出了一个颇为严重的问题:“你前两天交的剧本很不错,尤其是高尔夫球场的那场戏,但,很可惜,顾一漾拒绝借用高尔夫球场用以拍摄。所以,你要更改剧本,又或者,说服顾一漾。”
04
蓝色绸带在玉镯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完全封住了玉镯之后,秦如初又单着手编了个极其简单的花式,尔后才看向镜子。粉色抹胸小礼服与白色高跟鞋都是薛默亲自给她挑选的,性感之中又有着小女生的俏皮,秦如初看着镜中的自己,不习惯之余又有了落跑的念头,但转念就想起了自己创作剧本时的满足。她并不想就此放弃,何况她觉得其他的桥段再如何浪漫,都不及脑中那个动人心弦的场景。
于是轻轻吐了一口气,她迈步出门。
犒劳剧组的宴会是顾一漾安排,而他也一早就抵达现场,唯有秦如初姗姗来迟。
进了宴会厅后,秦如初环顾四周,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了顾一漾。随即,深呼吸过后,本着要捍卫自己剧本里的最美桥段,她主动走近了顾一漾。
“顾先生,能否谈两句?”搭话时,秦如初并不敢与顾一漾对视,“关于借用高尔夫球场的事,我想和你谈谈。”
“哦?”对于秦如初的主动接近,顾一漾似乎并不意外,只见他咧嘴浅笑着,“我不觉得还有什么可谈的。”
“顾先生,这个桥段对我们电视剧来说很重要,是整一集剧本的看点,作为编剧,我必须捍卫我的剧本,争取到达到最好的效果。我知道我们需要的效果可能会给高尔夫球场带来较大难度的清理工作,但是,我们保证,我们一定会做好幕后工作,一定会做好清洁的。另外,高尔夫球场只需要暂停营业半天就可以了。”秦如初并不接受他的拒绝,自顾说了起来。
“你们一场戏,我们损失多大,你计算过吗?”
“我……”
“假雪造成的污染,你又是否考虑过?”
“……”
“秦小姐,作为一个编剧,不是只写出绝妙的桥段就可以的,因为你这个桥段,我们的工作人员要做多少善后的工作,你又想过没有?如此编剧,我只能说,你还太天真太无知了。”
顾一漾神情严肃地评判她时,秦如初的心忽地一阵剧痛。
这种辞严义正的责备,比他神情戏虐时候的讽刺更具杀伤力。
于是,秦如初抿紧了唇,沉着声音,问他:“顾一漾,是不是我解决了污染的问题,就可以了?”
顾一漾打量了她一眼,随即轻笑,“你想好解决办法再说,不要纸上谈兵,不要随随便便找什么清洁公司来处理。还有,秦小姐,我提醒你一句,一部高收视的电视剧,除了剧本,还要考虑背后的成本。”
“多谢顾先生提醒。”秦如初抬眼,眼里倔强着敌意,“另外,我一定会找出完美的解决方法的。”
“我很期待。”顾一漾挑眉浅笑,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秦如初也不示弱,仰起头灌下了原本只是用来装模作样的大半杯红酒,尔后大步流星离去。
一直到出了阳台,秦如初绷紧了的心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时,夜色正浓,天空里闪烁着零碎的星光。
秦如初仰着头,看着夜空,脑海里闪烁着一帧帧画面,那些都是与顾一漾有关的过去。其中有一幕回忆里,秦如初正做着作家的白日梦,顾一漾笑看着她,配合着道,若她成为大作家,由她的书改编的电视剧一定是火热的。
念及过去,甜蜜与酸涩相互撞击,秦如初无奈地苦笑,像是方才的那半杯红酒终于来了劲,她有些晕眩,也有了离开的想法。
然而,当她走到门口时,梁舒舒却挡在了她面前。
只见她挑着眉,满眼鄙夷地打量了秦如初一番,尔后冷笑着,说:“一边说跟他再没可能,一边却穿得这么性感,还主动接近。秦如初,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啊?”
听到梁舒舒挑衅的话语,酒气伺机作祟,于是秦如初挺了挺胸,笑得清冷,反问道:“你很害怕吗?”
梁舒舒一滞,牙一紧。
见此,秦如初笑得愈加张扬,“放心,我真的对他没兴趣了。”
“呵呵。”
梁舒舒自是不信,只是余光里顾一漾正朝着她们走了过来,她便只冷笑一下,不再接话。
下一秒,她便听见顾一漾的轻唤——
“舒舒。”站在了她的身旁,顾一漾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腰上,随之强调似的补上一句,“亲爱的。”
“我正准备过去找你呢。”梁舒舒嫣然浅笑着,“刚好先遇见秦小姐了。不过,宴会才开始没多久,她就说要回房间了,所以我就打趣着问她,是不是想男朋友了。”
听着梁舒舒撒的谎,秦如初不自觉地蹙了眉。
“男朋友?那个三线小明星?”
此时的顾一漾正惊讶着,直接就抛出了疑惑语气的问话。
秦如初听不出他话语里除却惊诧之外的情绪,亦不敢抬眼看一看他说话时候的表情,她只是仍着不悦,淡淡地回了他一句:“与你无关。”
如此,算是间接地承认了梁舒舒的谎言。
尔后,在看到梁舒舒嘚瑟又意外的神情时,她有些吃味,于是低垂在两边的手禁不住就抓紧了裙角,而左手上的蓝色花样更微微抖索着伤感。
她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间接承认了与另一个男人的关系,而因她的承认,嫉妒愤恨已经堵塞在顾一漾的眼里。
“确实。”两秒钟的沉默后,她听到了顾一漾玩味的笑声,“我也就纯粹好奇八卦下,想知道像你这样的女人,到底有没有人愿意真心爱你。”
他毫不客气的话,宛若尖刀,落在了秦如初如玻璃般单薄的心上。
兀自咬了咬嘴唇,她没有再说话,只默然离开。
05
秦如初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二十岁的顾一漾,还有十八岁的秦如初。梦里的他们,牵着手,缓步走在田园之间,偶有寒风将秦如初吹得哆嗦时,身边的顾一漾必定会在第一时间拥紧她,为她挡御。亲密拥抱里,顾一漾的体温是唯一的温暖。
他们走了好远好远,终于看见了那条废弃的铁轨。
关于那条铁轨的传说,大都是与爱情有关,秦如初早已经忘得干净。但,那一日,顾一漾与她一同坐在边上那块大石头上说的那些话,她却记得清清楚楚,就连那些话里每一个字的语气和温度,她都记得。
顾一漾说:“如初,嫁给我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秦如初在他深褐色的瞳仁里,只看得见自己热泪盈眶的模样。
然而,梦总是要结束的。
所以当秦如初悠悠转醒时,她便知道,自己再一次被梦戏弄了。
这些年,她时不时就会做这个梦,那是她记忆里的一部分,只是,无论是记忆还是每一次的梦里,她始终都没能来得及告诉顾一漾一声——我愿意。
但,来得及又如何,梦始终是梦,而现实里,哪怕有机会有可能,她却不敢奢求。到底,有着那样过去的她,早已经无法般配他了。
“如初小姐,你醒啦!”
忽然之间,小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仍沉浸在梦里秦如初毫不留情地打捞起来。
秦如初偏过头,就看到了拿着白色塑料袋进来的一脸欢喜笑靥的小瑶。
余光里,她也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正插着针孔,连接着打点滴的药瓶。
“我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之中,她还在电脑前写剧本。
见她意欲起身,小瑶连忙放下袋子,伸手过来帮忙。
尔后,秦如初才从小瑶的讲述之中知道,前一天下午,小瑶打了她几次电话都无人接听,便直接去了她房间,随后才发现已经发到42度高烧的她正昏睡在电脑前,于是小瑶连忙将她送到了医院。
听完了小瑶的讲诉,秦如初也记起来了。
那天宴会之后,她失魂出了酒店,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附近。可,不多时,滂沱大雨席卷而来,湿了一身的她奔跑在雨中,一心想回酒店,却以路人身份遇见了别人的爱情,也突然间收获了灵感。于是,回到酒店之后,她来不及洗漱,只随意抹了抹身子便坐在电脑前,写起了剧本。如此通宵一整宿,直至翌日中午,她才写完了第七集的剧本。而,原本就已疲惫不堪的她本想洗漱后便补眠休息,却突然想起了答应顾一漾会找出处理假雪污染的最完美的方案,迫于拍摄正在进行之中,很快就要进入第六集的拍摄,她不想耽误剧组,便立即搜寻起相关资料。许是她太累太乏,许久之后,她只觉得脑子晕眩得厉害,随后眼前一黑,她便昏了过去。
记起了一切后,深知自己麻烦了小瑶,秦如初连忙尴尬地道歉:“抱歉,麻烦到你了。”
听到秦如初道歉,小瑶愣了愣,赶紧摆着手直说:“没事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秦如初浅笑着,眼光不经意扫过床边的椅子,紧接着,那件安静在旁边的藏青色男式西装外套便落入了眸子,于是她纳闷地指了指它,问:“那件西装是谁的啊?”
小瑶顺着秦如初的指尖看去,而后连忙将西装胡乱裹入了怀里。
“这……这……是我朋友的啦,刚刚他陪我过来,大概是落下了。”她支吾着说完,慌张地将西装塞入了她的大包包里。
秦如初看着她慌张不已的模样,料想着她口中的朋友该是男朋友,便笑了笑,不再言语。
“好了,如初小姐先喝点粥吧。”收好了西装,小瑶转开了话题,从塑料袋子里端出了圆形的塑胶盒子。
秦如初伸手接过了那碗粥,碗里除了粥再无其他,然而那米黄的颜色分明不是白粥该有的颜色。
她想着,舀了一口,送入嘴里。
是皮蛋瘦肉粥的味道。
但是,粥里既没有皮蛋,也没有瘦肉。
是顾一漾!
秦如初微蹙了眉头,这个世界上,只有顾一漾会在她发烧的时候纵容地给她买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然后小心翼翼地挑走她不爱的瘦肉,以及发烧时候不能吃的皮蛋。
她仍记得,学校里那家名为“春花粥”的简陋粥店,她与顾一漾在那里度过过多少甜蜜的时刻。年过花甲的老板偶尔总会在一旁看着顾一漾为挑食的她挑走大块大块的瘦肉,他也总是笑呵呵地颇有感慨地说:“年轻人一定要珍惜自己现在拥有的啊。”
秦如初想起过去,总是百感交集。
顾一漾向来就是个温柔的人,对她的宠溺从来不会吝啬。
她依然记得,他们还是情侣的时候,每次在外面一起吃饭时,他总会陪她吃各种她喜欢他却不怎么热衷的食物,对于她挑剔出来的不愿意吃的譬如肥肉之类的,他也总是一脸没办法地全盘照收。
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得上他了。
秦如初也想好好地珍惜,可是错过了就过了,时间不会往回走,感情也不会因为一句“对不起”而获得可以编写完美结局的权利。何况,道歉永远没有办法抹去过去的伤痕,哪怕他不介意她的伤害,可她却介意那段梦魇般的记忆。
默默地再喝一口粥,顾一漾的关心在舌尖里盛放出花季。
她已经不敢再多问小瑶一句,她怕确定,确定顾一漾对她余情未了。
然而,就在她沉默着拼命整理着情绪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声调颇高语气撒娇的呼唤——“如初!”
下一刻,她抬头,那人就就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揽入了怀里,一边絮絮叨叨起来:“对不起,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但我实在忍不了那么多天,单相思十几二十天真的会死人的!我好不容易得到你的消息,你可千万不能赶我走哦!”
“郑臻!”秦如初无语,一把推开了他。
“怎样,想我吗,粥好喝吗?”郑臻却依旧嬉皮笑脸着。
“你买的?”
“是啊。”
秦如初的心霎时低到了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