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1 探望
“你果真在做饭。”
巽儿扭头，看见来人是风飘瑶。她身上穿的虽然不是昨日那件衣裳，但依旧是男装。
“……啊，是，我，我在做饭。”巽儿盖上锅盖，将勺子放在锅盖上，一时不知如何招待来客，“……去，去屋里坐吧。”
她懵懵懂懂无所适从却又认认真真的模样令风飘瑶忍俊不禁。她向前几步来到灶旁，看了看火道：“多做些，我也还未吃早饭。我不会做饭，但看火应该不难。”
“……我做的都，都是家常便饭。”
“知道啊。我也不是养尊处优吃不得家常便饭的人。”风飘瑶在灶火旁的小板凳上坐下，拍拍卧在身旁的小猪。火烧得正旺，不需要添柴，她便扭头同还愣在那里的巽儿说：“我昨日才进宫，一大清早看见你这边冒着烟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还好宫人告诉我说是你在做饭。你是真的不喜欢人伺候还是为了磨炼自己？”
“……师父一直这样做。”
巽儿觉得自己表述不清，答非所问，但风飘瑶却点头表示明白。
“我也不惯人伺候，但我太懒，衣裳实在没有人能洗的时候自己也倒会洗，但做饭实在是……”风飘瑶摇头，看得出她对做饭的极度懒怠，“好在我也不挑食。有的吃总比饿着强。”
“你挨过饿？”
“挨过。怎么，不像？”
巽儿觉得不太像，不过，她没有就这个话题聊下去。“我在熬菜粥，彘儿喜欢喝。昨日我还蒸了素包子和糖包子，一会儿馏馏你尝尝？”
“好啊。彘儿能吃饭了吗？”
“能了。”
“他会翻身了吗？”
“会了，三个多月前就会了。”
“那他会喊娘了吗？”
“这他还不会。”
“彘儿有七个月了吧？”
“嗯，快七个月了。”
“昨日第一次见面他就对着我笑，这孩子是真招人喜欢。”
“他不认生，爱笑。”
一个初为人母，一个羡慕为人母，找对了话题话匣很快打开……
见巽儿收拾完进屋，正酣于逗弄婴儿的风飘瑶抬头问道：“我们这就去看耿原吗？”
这把巽儿问愣了，心想她怎么知道她要去婆婆那儿？还要和她一起去？其实她并不确定没有萧弇的陪伴自己能否见到婆婆，但总要试试。
“……你，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先生没有告诉你？”
“告诉什么？”
“先生昨日吩咐我让我今日过来送你过去。”
巽儿一方面喜悦于他应允自己去看婆婆，另一方面又不解他为何让风飘瑶来同她一起去。她用“吩咐”，他还没有向她表明心迹吗？不过巽儿不想纠缠这个会让自己不能平静的问题，赶紧转念。“我们，我们这就去。”巽儿打算再去麻烦侍卫。
“行。我推毋梧依，你抱孩子。”
“彘儿也能一起去？”
“先生没有交代不行。可是留孩子自个儿在这儿多可怜。你在南楚时南楚太后不是很喜欢彘儿吗？要是这样的话她也想见见彘儿吧？”
“好，带上彘儿。”
不消说小猪自然也跟去。
巽儿绝对想不到一夜之间她“声名大燥”，远远的就有一群人“守株待兔”。
后宫的女人无人不知道这宫中一角住着一个皇帝从外面带进来的女人，而且那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皇帝目前唯一的子嗣。那个角落聚集了前朝后宫不知多少双眼睛。不知多少人尝试过多少方法想去那里探探虚实，但从来没有人能成功靠近。经过多方探听，得知她由毋梧依带去南楚皇宫，在那里诞下婴儿，在战争关键时刻被南楚使臣带去军营。再往前就只能探听到她来自一个偏僻的山村，跟随能行医看病的师父游方，在这之外，再探听不到别的。不过进宫多日皇上并未去过一次，想必也不是多心爱之人，更可能是皇帝无意间留下了子嗣，对这对母子厌恶至极，才将他们圈禁起来，不让人靠近。至于皇帝随她回了穷山村，想必是为了体察民情。给村民送了礼物，也是皇帝爱民之举，并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渐渐地大家也不再像起初那么忌惮她。可经过昨日，她又成了她们的公敌。先是秦王一路关爱有加地送她去关押南楚皇帝和太后的地方，随后皇帝也去了她的住处，还呆了不少时候。
看到巽儿也不管她身旁的陌生男子是谁就“姐姐”“妹妹”地喊着跑过来挡住她们的去路。
“这孩子真好看，我能抱抱吗？”
说话的女子一看便知是这群人的头目。
巽儿要递出孩子，但被风飘瑶伸手拦下。
风飘瑶并不讲话，只笑睨着那女子，心下思忖围上来的这十三个女子是由十个家族选送上来的，选出这般不存气的人来拼夺后宫，难怪他们家道中落。
女子被看得心虚，不自然地勉强一笑，问：“这位是？”
风飘瑶没有理会她，女子聪明地转向巽儿。看到巽儿的第一眼她便暗自拍手称快，认定巽儿绝不是她的对手，无论是外貌还是心机。
巽儿的确没有城府，但她不笨。她感觉得出这群人可掬的笑容下并不真诚友善的心，看得出风飘瑶不愿让这女子知道名字。
“抱歉，我不能说。”巽儿对女子颔颔首，准备和风飘瑶离开。
“哎，好妹妹别走。”女子拉住巽儿的胳膊，“你不知道姐妹们有多想……”
突然那女子双手捂着喉咙，表情痛苦。
巽儿要上前查看，但被风飘瑶阻止。
风飘瑶在巽儿耳旁低语说：“走吧，一会儿就没事了。”
有别的女子想踢小猪撒撒气，但快要踢上时忽然晕倒在地。
一众女子惊恐于这两个突发状况，有指着巽儿喊“妖怪”远远跑开的，有被吓得脸色惨白，不知如何是好的。
风飘瑶对巽儿笑笑，推着毋梧依向前。巽儿招呼小猪走在自己前面，跟上风飘瑶。药毒同源，巽儿一下知道风飘瑶是用毒高手，也对她出手帮自己解围很是感激。
“谢谢你帮我，到时候我会说是我做的。”
“没有到时候。我不想被人察觉的毒还没有人发现过。”
“可是他知道。”
“谁？先生？”
巽儿点头。
风飘瑶笑了，明艳的笑颜像春日里开得正好的牡丹。
似四月的春风吹进心里，巽儿心上也开了花。
有些喜欢就是刹那间的事儿。
“先生不但不会怪我，还会奖赏我呢！”
巽儿心上一紧。是呀，怎么忘了，他喜欢她，怎舍得责怪她。她嫉妒她，可是……她也喜欢她。
耿原进来时看见母亲唇边带着一抹轻笑望着窗外又在发怔。不忍母亲煎熬，他已上了好几道表，请求更换住处，可是那些表文如泥牛入海，得不到只言片语的回复。
“母亲，药好了。”
被唤出回忆的太后对儿子笑笑，放下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耿原又为母亲递上她喜欢的桂花云片糕，祛除药的苦味。
“母亲今早醒得早，趁喝过药休息片刻。看今日又是个好天，待母亲醒来正可去外面晒晒暖阳。”耿原不愿将话说得悲切，他知母亲不是“醒得早”，而是整夜都无法安枕。
“不睡了，都要睡颠倒了。原儿，你说巽儿还会来吗？”
“如果能来，她一定会再来。”
“算了，还是别再来了。别惹他们夫妻不睦。”经过昨日，巽儿的丈夫会是何人已很明确。
这头话音甫落外面就传来声响。
“是巽儿吧？”
不待耿原回答，太后便起身向外走。耿原定在原地，平复心头急遽的跳动。
太后以为自己能控制住情绪，但在看到巽儿怀中孩子的一瞬热泪夺眶而出。
眼见太后形容憔悴，泪落潸然，巽儿的眼泪也跟着颗颗滚落。一旁的风飘瑶似不为所动，不加劝阻也不递巾帕，但在看到耿原时杏目一瞠，惊异于他的体态相貌。
到底经过风雨，太后很快稳住情绪，擦拭掉眼泪，慈爱地笑着劝巽儿，给她拭泪。
“这位是……”
“风飘瑶。”风飘瑶礼貌微笑着报出自己的名字。
好美艳的女子！太后心里暗叹。美艳而又有浩然之气，这样的女子实罕见。
“一个时辰，你们抓紧。”
风飘瑶丢下毋梧依走去一旁，经过炉子旁边时抄起小板凳抛向空中，板凳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又稳稳落入她手中。她在廊檐下的一个柱子旁坐下，长腿一身，双手环胸，闭目靠在柱子上晒太阳。
太后接过孩子，在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又亲。耿原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走去轮椅旁推毋梧依去他的房间。
阳光愈加温暖，惬意抽丝而出。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的风飘瑶觉得飘飘忽忽似飞到空中。如此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晒晒太阳，听人轻声闲话家常，令她生出满足。就这样一直到耄耋之年，也是大幸……
听到有人进来，风飘摇睁开眼睛，四目相接时侍卫止住脚步。风飘瑶对他点了一下头，侍卫退了出去。风飘瑶起身来到窗下提醒屋内人时候到了。
巽儿并不拖沓，很快抱着孩子出来。耿原也很快将毋梧依推出来。见他眼睛红肿，风飘瑶在心底骂了声“活该”，但见轮椅上睡着了似的昔日的伙伴，心里头又生出无限酸楚。不禁叹道，毋梧依呀毋梧依，你聪慧无双，行事果断，有时甚至冷酷无情，怎么就陷在这一段孽缘里挣脱不开？
“你们聊了足足一个时辰，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轻风吹起，黄色的银杏叶飞舞而下。风飘瑶抬起手臂护住怀中熟睡的男婴。昨日是她第一次接触婴儿，抱着他时的软融融的感觉整整勾了她一日一夜，今日可算解了馋了。她凑近孩子脸庞，贪婪地嗅闻他身上的奶香味。
“……我，我想知道婆婆和汉的皇家到底是什么恩怨。”
如果今日没有见到这座楚风浓郁的宫殿，风飘瑶也许会对巽儿的话感到惊讶。
“你没有问南楚太后吗？”
“想问，可是一直问不出口。”
“为何？”
“怕惹婆婆伤心。”
“你既这么在意，明日问问呗。”
“明日？”
“哦，忘了告诉你。先生说你每日都可以去一个时辰。”
“每日都可以一个时辰！”巽儿不太敢相信她惹他不快他却能允许她如此。
“嗯。”
“……”
想他！可巽儿不敢放任自己去想。
“你，你替我谢谢他。”
“你和先生闹别扭了？”
“……没有闹别扭。争执了几句。”
风飘瑶甚为惊异：“你和先生争执？”
巽儿默不作声。
“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个敢跟先生争执的人！先生发怒了吗？”
“发了，又忍住了。”
风飘瑶看向巽儿的目光满是惊异和崇拜，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吗？
“你怕吗？”
巽儿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天子动怒，流血漂橹，伏尸百万！你不怕？”
“你说的是怕他？还是怕他天子的身份？”
“有何不同？”
“身份的贵贱是人为分的，每个生命都应该很尊贵。他……尊敬但不怕。”
“……奇女子！”风飘瑶在心中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