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2 雾中的想念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很快,半个月过去了。
巽儿每日都去探望太后,不过路上没有再被打扰。那些人避她们如蛇蝎,远远看见就面带惧色跑开。
巽儿不知道是萧拓下了令,在心里默默感谢风飘瑶,以为那些人是害怕风飘摇的惩戒。
为了不让风飘摇得罪更多的人,也为了不搅扰别人游园的兴致,巽儿每日都在同一个时辰去太后那里。渐渐的,她和那些女人形成了默契。
风飘瑶日日清晨来这里吃饭,有时会带些自己想吃的菜麻烦巽儿烹饪。并非御厨手艺不如巽儿,只因风飘瑶喜欢呆在能看到她忙着这些的地方。巽儿的身边让她安心,有时她还能从巽儿身上寻到模糊的记忆中母亲的一些影子。而风飘瑶也为这座平静的院落带来了热闹和欢笑。她武功不凡,常抱着彘儿飞上飞下,疯得男婴高声叫着,一阵接一阵笑着。
这期间萧弇来过一次。
巽儿见他与风飘瑶言语举动都很熟络,猜她与他们兄弟二人相识很久,可能还是一起长起来的。抽着一空儿,巽儿问萧弇太后是否和先帝有过一段情。萧弇问谁告诉她的,巽儿说了自己判断的缘由——后宫只有皇帝的妃嫔可住,太后被关的地方一看便知是专为南楚的某个人建的,里面的陈设都是旧物。太后虽掩饰,但时而也会流露出睹物思人之态,因此并不难猜。
萧弇带巽儿去那座旧宫殿时就知道会有巽儿如此一问的一日。他问巽儿就这个问题兄长是如何回答的,巽儿回答说“他忙”。这二字引得萧弇注意。他问巽儿是不是那日兄长离开后便没有来过,巽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片刻后依旧回答“他忙”。她那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不想让别人担心的样子反倒更惹人心疼。萧弇有心安慰但又不愿戳巽儿痛处,便决定不提这个茬儿了,可心里却在想二人别是因为册封的事闹了别扭。三妻四妾,佳丽三千,还要“不善妒”,男子真是太妄自尊大了。爱一个人,如何能“不妒”?不过对于巽儿的问题,萧弇回答说是。巽儿又问先帝的英年早逝是否也与太后有关。萧弇又点头。
又过了大半个月,时节已近初冬。
下了三日的雨终于有了要停的趋势。
三日里雨势虽不大,但淅淅沥沥,绵密有力,像个很会闹人很会流泪的孩子,并不嚎啕大哭,只嘤嘤嘤,嘤嘤嘤地啜泣,累了只歇那么一小会儿,人们一口气尚未喘匀,又一轮的嘤嘤嘤,嘤嘤嘤重新开始。哭太久了,以致今日不闻那声音,人们也不太敢下定论她确是止住哭了。
没有风,水气散不去,聚集成大雾,十步开外辨不清物影。天不好,人也不似晴日有精神。
婴儿哭声响亮。在里间给毋梧依按摩的巽儿停下听了听,只听得婴儿的哭声更响亮了。
通常男婴睡醒是不哭的,即便尿了拉了也不会立刻哭,睁着眼睛呜呜呀呀一阵,实在没有人回应了才会用哭声诉说自己的被忽视。巽儿给毋梧依盖好被子,快步走去摇篮旁。
先擦拭孩子的眼泪轻声哄着,待哭声渐小,伸手进小被子,一只手托起婴儿的小屁股,另一只手在尿布下轻轻拍了两下,沉甸甸的还透着湿意。为人母的唇边绽放浅浅慈爱的笑容,从摇篮角落里整齐放置的一踏尿布里拿起两个,掀开小被子一角,为婴儿换上干净舒适。
在受到关注后婴儿渐渐熄了哭声,待母亲为他换好尿布,他正心满意足地啃着小拳头。巽儿食指在婴儿脸庞点了点,婴儿放开拳头,扭着脸追寻。巽儿噙着笑,将孩子抱起来,预备走去里间喂孩子,这时却在窗边看到了风飘瑶。她含着一抹笑,望着她们母子。看情形,她这样可有一会儿了。
“我以为你回去了。”
平日风飘瑶总嫌婴儿睡得时间长,一会儿一去看他醒了没有。有时她觉得他睡得过长了,还会强行把婴儿唤醒,逗他玩。听见婴儿有任何声响,她也总是先于巽儿去到孩子身旁。
风飘瑶摇摇头。她听到萧维的哭声时巽儿已疾步走去摇篮了。
“飘瑶姐,你有心事?”
风飘瑶今日一来巽儿就发觉她与平日不同,这不同连太后也看出来了,还问巽儿风飘摇是怎么了。
“想起了一些旧事。彘儿不是饿了吗?你快喂他去,喂完给我抱。”
“好。”
巽儿抱孩子走去里间。跟随巽儿出来的小猪抬头看她离去的身影,好似在思索她是否会很快出来,以决定这次它是否跟上。
风飘瑶猜测着小猪的心事,招呼它说:“小猪,一会儿巽儿就出来。你别来回挪窝了,天怪冷的。”
小猪看看风飘瑶,很不顾及她好意地从窝里下来。望着一瘸一扭离开的屁股,风飘瑶忽然非常想念自己的大白……
哺乳完,巽儿将孩子抱给风飘瑶,她需去清洗尿布。
天阴雨不晴,可每日需清洗的尿布不会因为下雨而减少。屋里一角临时扯起的绳子上搭了十来片等晾干的尿布。
离开屋子前巽儿去小猪身边摸摸它的头,叮咛它外面又冷又湿,要它在屋里等她,要它陪彘儿和风飘瑶。小猪趴在窝里目送她出去,又巴望了一会儿,调整卧姿,头朝向风飘瑶的方向。
巽儿很快清洗好了尿布折返回来。风飘瑶将原本坐在她腿上的婴儿抱起,让他面朝巽儿站在自己腿上。
“彘儿,看,娘亲回来了。”
巽儿对她们笑笑,将清洗干净的尿布扥平凉在绳子上。在挂在旁边的巾帕上擦干手,一一摸过尿布,将其中两块儿对折了一下。这两块儿虽然干了,但还有些潮,一会儿做饭时拿到火前烤一烤。
“今日的雾真是不多见,快到晌午了还是如此大!”巽儿来到风飘瑶身边,将凉手贴在婴儿娇嫩的脸颊上。婴儿被冰得愣住了,惹得两个大人发笑。
风飘瑶不舍婴儿被冰,抱他躲开巽儿的逗弄,“你在蜀地没有见过这样的雾吗?”
“只在清早有薄薄一层,一会儿就散了。这么大的没见过。”
“也是,你和先生去的时候是夏末。”
“你在蜀地居住过?”听语气似是这样。
“不长,前后加起来也就一年多。你在夜市上接济的母子,后来被分去了将军府。那小孩儿很聪明,识字,背书,记数都很快。他爹是衙门的一个小吏,管粮仓的。乱军抢粮时被杀了。”
得知那对母子安好,巽儿由衷欢喜。
“你一直看着那对母子,先生一直看着你。在此之前,我真不敢想先生会有如此望着一个女子的时候。”
巽儿觉得风飘瑶是误会了。不过,她觉得萧拓迟早会向风飘摇解释这误会的。他迟迟不说,想必是想找最适合的时机,自己还是不要打乱他的安排了。
“你当时也在?”
“在啊,先生离开就是给我部署任务去了。”
“你在蜀地执行任务!很危险吧?”西蜀的皇帝是出了名的残暴。
“还好,这不活着在你面前呢。”
“你真厉害!”
“还行吧,没有一技之长无法为先生效力。”
“……你见过嵇未央将军吗?”
“为何提起他?”
“以前师父提过他,去蜀地时他也和我说起过嵇将军,讲了嵇将军的一些事。”
“先生如何评价他?”
“他说他极有能力,是不世出的将帅之才。反正就是评价很高,很看重。”
风飘瑶笑道,“他的确是。”
“那你是见过他了?”
“嗯。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他,为他和先生传递情报。”
“他不是很厉害吗?”
“正是因为他厉害,妒忌他,忌惮他,想害他的人也多呀。加上他也不是很在乎自己的生死,所以先生才派我带了些人去保护他。”
“他真的像传闻中那么残忍嗜杀吗?”
“不惹毛他,还好。”
“你那次受了很重的伤就是因为保护他?”
“哪次?”
巽儿忽然心疼起身旁美丽的女子来,“你经常受伤吗?”
“我属于前方执行者,受伤是小,有些同伴……”风飘瑶不想落泪,于是便戛然而止。
“他怎么忍心?”
抛下一切日夜守护她的男子浮现脑海,一瞬间风飘瑶如万箭穿心。可是,巽儿应该不知道他。“你指的是谁?”
巽儿一时找不到对萧拓的合适的称呼,直呼姓名不妥,“我的夫君”,“彘儿他父亲”,也都不妥,想了片刻,最后想到一个,“你的‘先生’。”
巽儿没有意识到他有一个尊贵至极的称谓——“皇帝陛下”。
风飘瑶眸中的晦暗一扫而光,“哦,先生呀!不忍心也没法子,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风飘瑶神情的转变使巽儿心生疑窦。
“你喜……”巽儿戛然而止,因为不知道自己这样问是否合适。
“想问什么?”
“……飘摇姐,你心里……住着一个人吧?”
顿了一下,风飘瑶“嗯”了一声。她这个年岁的女子,心里没有那么一个人才奇怪。
“你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他有心爱的姑娘了?”
风飘瑶的目光从巽儿脸上移开,望向站在她腿上不知为何咋呼着高兴着的男婴。
“抱歉,我不该多探听你的私事。”
风飘瑶含笑道:“这有何抱歉的。他喜欢的人就是我。”
巽儿不敢往下追问,害怕听到那人不在人世之类的话。
片刻之后,风飘瑶微笑着说:“不过,他值得更好的。”
巽儿心上一颤!飘瑶姐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吗?她美丽,聪颖,善良,有能力,已是极好,她洒脱不羁,不是拘于身份之人,是什么让她……让她自惭形秽?对,她方才的语气和笑容就是类似自惭形秽。
巽儿希望风飘瑶和那男子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也希望萧拓能娶到中意的女子。嫁给他,也许风飘瑶不能很快忘了那男子,也许一辈子也忘不了,但萧拓应该能慢慢抚平她的伤痛,慢慢走进她的心吧。
屋里一时沉寂。除了婴儿偶尔发出的声响,只闻小猪睡熟了的均匀的呼吸声。
侍卫进来通传,说皇上要召见风飘瑶。风飘瑶将孩子递给巽儿,随侍卫离开。
四下里静悄悄的,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所屋子。
“我要娶你。”“拓,我的名字。无人时可唤。”“今后,你为我束发。”……
许许多多以往他们在一起的场景和对话在巽儿脑海里奔涌。想念扑面而来,又急又凶。
一颗水珠滴落在婴儿胖乎乎的手背上,正咿呀学语的婴儿愣住了,新奇地望着手背,张着嘴往上凑。味道不如他常喝的。婴儿抬起头,看到亮晶晶的东西一颗一颗从母亲脸上往下坠。软软的小手伸上去摸,可还是有更多往下坠。婴儿的菱口咧了几下,哇地一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