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前秦纪·苻坚（上）

坚字永固，一名文玉，雄之子也。武帝从季龙徙邺，家于永贵里。母苟氏尝游漳水，祈子于西门豹祠，其夜梦与神交，因而有孕，十二月而生坚焉。有神光自天烛其庭。背有赤文，隐起成字，曰“草付臣又土王咸阳。“臂垂过膝，目有紫光。帝奇而爱之，名曰坚头。年七岁，聪敏好施，举止不逾规矩。每侍帝侧，辄量帝举措，取与不失机候。帝每曰：“此儿姿貌瑰伟，质性过人，非常相也。“高平徐统有知人之鉴，遇坚于路，异之，执其手曰：“苻郎，此官之御街，小儿敢戏于此，不畏司隶缚邪？“坚曰：“司隶缚罪人，不缚小儿戏也。“统谓左右曰：“此儿有霸王之相。“左右怪之，统曰：“非尔所及也。“后又遇之，统下车屏人，密谓之曰：“苻郎骨相不恒，后当大贵，但仆不见，如何！“坚曰：“诚如公言，不敢忘德。“八岁，请师就家学。帝曰：“汝戎狄异类，世知饮酒，今乃求学邪！“欣而许之。

明帝之入关也，梦天神遣使者朱衣赤冠，命拜坚为龙骧将军，帝翌日为坛于曲沃以授之，泣谓坚曰：“汝祖昔受此号，今汝复为神明所命，可不勉之！“坚挥剑捶马，志气感厉，士卒莫不惮服焉。性至孝，博学多才艺，有经济大志，要结英豪，以图纬世之宜。王猛、吕婆楼、强汪、梁平老等并有王佐之才，为其羽翼。薛赞、权翼见而惊曰：“非常人也！“

追谥父雄为文桓皇帝，尊母苟氏为皇太后，妻苟氏为皇后，子宏为皇太子。兄法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从祖侯为太尉，从兄柳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封弟融为阳平公，双河南公，子丕长乐公，晖平原公，熙广平公，睿钜鹿公。李威为卫将军、尚书左仆射；梁平老为右仆射；强汪为领军将军；仇腾为尚书，领选；席宝为丞相长史、行太子詹事；吕婆楼为司隶校尉；王猛、薛赞为中书侍郎；权翼为给事黄门侍郎，与猛、赞并掌机密。追复鱼遵、雷弱儿、毛贵、王堕、梁楞、梁安、段纯、辛牢等本官，以礼改葬之，其子孙皆随才擢授。

永兴元（358）年秋七月，大将军、冀州牧张平叛，遣使降晋，晋以为并州刺史。冬十月，平略其境，以晋公柳为都督并、冀二州诸军事，加并州牧，▲镇蒲阪以御之。

十一月，诛丞相、东海公法，谥曰献哀公，封其子阳为东海公，敷为清河公。

十二月，王行至尚书，以文案不治，免左丞程卓官，以王猛代之。于是修废职，继绝世，礼神祗，课农桑，立学校，鳏寡孤独高年不自存者，赐谷帛有差，其殊才异行、孝友忠义、德业可称者，令在所以闻。

二（358）年春二月，王自将讨张平，以建节邓羌为前锋，帅骑五千，军于汾（水）上，相持月余，三月，王至▲铜壁，平尽众出战，王大败之。平惧，请降，署为右将军，徙其所部三千余户于长安。

夏四月，王如雍，祠五畤，六月，如河东，祀后土。

秋九月庚辰，王还长安，以太尉（苻）侯守尚书令。

是秋，大旱，王减膳撤悬，金玉绮绣皆散之戎士，后宫悉去罗纨，衣不曳地。开山泽之利，公私共之，偃甲息兵，与境内休息。

王诛特进、姑臧侯樊世。起明堂，缮南北郊，郊祀武帝以配天，宗祀明帝于明堂以配上帝。亲耕藉田，妻苟氏亲蚕于近郊。

三（359）年春三月，平羌护军高离据▲略阳叛，遣永安公侯讨之，未克而卒，谥曰威侯。夏四月，遣骁骑邓羌、秦州刺史啖铁讨离，平之。

甘露元（359）年五月，王如河东，六月，大赦，改元。

秋七月，王自河东还，以骁骑邓羌为御史中丞。八月，以咸阳内史王猛为侍中、中书令，领京兆尹。

冬十月，以王猛为吏部尚书，寻迁太子詹事。十一月，为左仆射，馀官如故。

十二月，以王猛为辅国将军、司隶校尉、居中宿卫、仆射、詹事、侍中、中书令，领选如故。猛上疏辞让，因荐散骑常侍阳平公融、光禄、散骑西河任群、处士京兆朱彤自代。王不许，更以融为侍中、中书监、左仆射，任群为光禄大夫，领太子家令；朱彤为尚书侍郎、领太子庶子。左仆射李威领护军，右仆射梁平老为使持节、都督北垂诸军事、镇北大将军，戍朔方之西；丞相司马贾雍为云中护军，戍云中之南。

二（360）年春正月，分司、隶▲置雍州，以河南公双为都督雍、河、凉三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刺史，改封赵公，▲镇安定。封弟忠为河南公。

匈奴刘卫辰遣使来降，请田内地，春来秋返。王许之。夏四月，云中护军贾雍遣司马徐赟（斌）帅骑袭之，大获而还。王怒曰：“朕方修魏绛和戎之术，不可以小利忘大信。昔荆吴之战，事兴蚕妇；浇瓜之惠，梁、宋息兵。夫怨不在大，事不在小，扰边动众，非国之利也。所获资产，其悉以归之。“免雍官，以白衣领护军，遣使修和，示之信义。辰于是入居塞内，贡献相寻。

冬十月，乌丸独孤部、鲜卑没奕于率众数万来降。王初欲处之塞内，阳平公融以“匈奴为患，其兴自古。比虏马不敢南首者，畏威故也。今处之于内地，见其弱矣，方当窥兵郡县，为北边之害。不如徙之塞外，以存荒服之义。“王从之。

三（361）年春正月，刘卫辰掠边民五十馀口为奴婢以献，王责之，使归所掠。卫辰由是遂叛，专附于代。

秋九月，张平袭燕雁门。王乘虚遣兵攻平，灭之。乙亥，凤皇集于东阙，大赦境内，百僚进位一级。

初，王之将为赦也，与王猛、苻融密议于露堂，悉屏左右。王亲为赦文，猛、融供进纸墨。有一大苍蝇入自牖间，鸣声甚大，集于笔端，驱而复来。俄而张安街巷市里人相告曰：“官今大赦。“有司以闻。王惊谓融、猛曰：“禁中无耳属之理，事何从泄也？“于是敕外穷推之，咸言有一小人衣黑衣，大呼于市曰：“官今大赦。“须臾不见。王叹曰：“其向苍蝇乎？声状非常，吾固恶之。谚曰：'欲人勿知，莫若勿为。'声无细而弗闻，事未形而必彰者，其此之谓也。“

是岁，王广修学官，召郡国学生通一经以上充之，公卿已下子孙并遣受业。其有学为通儒、才堪干事、清修廉直、孝悌力田者，皆旌表之。于是人思劝励，号称多士，盗贼止息，请托路绝，田畴修辟，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备。（王命牧伯守宰各举孝悌、廉直、文学、政事，察其所举，得人者赏之，非其人者罪之。由是人莫敢妄举，而请托不行，士皆自励；虽宗室外戚，无才能者皆弃不用。当是之时，内外之官，率皆称职；田畴修辟，仓库充实，盗贼屏息。）

四（362）年夏五月，王亲临太学，考学生经义优劣，品而第之。问难五经，博士多不能对。王谓博士王实曰：“朕一月三临太学，黜陟幽明，躬亲奖励，罔敢倦违，庶几周、孔微言不由朕而坠，汉之二武其可追乎！“实对曰：“自刘石扰覆华畿，二都鞠为茂草，儒生罕有或存，坟籍灭而莫纪，经沦学废，奄若秦皇。陛下神武拨乱，道隆虞、夏，开庠序之美，弘儒教之风，化盛隆周，垂馨千祀，汉之二武焉足论哉！“王自是每月一临太学，诸生竞劝焉。

六（364）年夏六月，遣大鸿胪拜张天锡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

秋八月，汝南公腾谋反，伏诛。

是岁，屠各张罔聚众数千，自称大单于，寇掠郡县。以尚书邓羌为建节将军，率众七千讨平之。

王命公国各置三卿，并馀官皆听自采辟，独为置郎中令。时商人赵掇、丁妃、邹瓫等皆家累千金，车服之盛，拟则王侯，诸公竞引之为国二卿。黄门侍郎程宪言于王曰：“赵掇等皆商贩丑竖，市郭小人，车马衣服僣同王者，官齐君子，为藩国列卿，伤风败俗，有尘圣化，宜肃明典法，使清浊显分。“王于是推检引掇等为国卿者，降其爵。乃下制：“非命士已上，不得乘车马于都城百里之内。金银锦绣，工商、皂隶、妇女不得服之，犯者弃市。“

建元元（365）年春二月，大赦，改元。

燕太宰慕容恪攻陷▲洛阳，略地至于崤、渑。王惧其入关，将亲屯陕城以备之。

秋七月，匈奴右贤王曹毂、左贤王刘卫辰举兵叛，率众二万攻▲杏城。王自将讨之，使卫大将军李威、左仆射王猛辅太子宏留守长安。八月，以前将军杨安、镇军毛盛等为前锋，击毂，破之，斩毂弟活等四千余级。毂惧而降，徙其豪杰六千馀户于长安。建节邓羌别讨卫辰，擒之于▲木根山。

九月，王如▲朔方，巡抚夷狄。

冬十月，征北、淮南公幼帅杏城之众乘虚袭长安，李威击斩之。十一月，王还长安，以李威守太尉，加侍中。以曹毂为雁门公，刘卫辰为夏阳公，各使统其部落。

是岁，秦、雍二州地震裂，水泉涌出，金象生毛，长安大风震电，坏屋杀人，王惧而愈修德政焉。

二（366）年夏五月，代遣使入贡。

秋七月，遣辅国王猛、前将军杨安、扬武姚苌等众二万攻▲荆州，晋荆州刺史桓豁救之，八月，豁军于新野，猛等掠汉阳万馀户而还。

初，陇西李俨以枹罕来降，既而复通于凉，冬十二月，羌敛岐以略阳四千家叛秦，称臣于俨，俨于是拜置牧守，闭境自守。

三（367）年春，遣辅国王猛率陇西太守姜衡、南安太守邵羌、扬武姚苌等众万七千讨敛岐于▲略阳，三月，张天锡亦率众讨李俨。敛岐奔白马。以苌为陇东太守，治上邽。

夏四月，李俨屡为张天锡所败，退守▲枹罕，遣使谢罪并请救。使前将军杨安、建威王抚帅骑二万，会王猛以救俨。

猛遣邵羌追敛岐，王抚守侯和，姜衡守白石，自与杨安救枹罕，与天锡将杨遹战于城东，大破之，获其将阴据。邵羌禽敛岐于白马，天锡闻之，引兵还姑臧。猛遂入▲枹罕，执李俨以归。以立忠（将军）彭越为平西将军、凉州刺史，▲镇枹罕。俨为光禄勋、归安侯。

王闻燕太宰诸葛恪卒，阴有图燕之计，命匈奴曹毂发使如燕朝贡以观其虚实。

冬十月，秦州刺史苻双据▲上邽、雍州刺史苻武据▲安定、并州牧苻柳据▲蒲坂、洛州刺史苻謏据▲陕城，一时俱反。王遣使谕之曰：“吾待卿等，恩亦至矣，何苦而反！今止不征，卿宜罢兵，各安其位，一切如故。“各啮梨以为信，皆不受王命，阻兵自守。

四（368）年春正月，遣后禁杨成世、左将军毛嵩等分讨上邽、安定；辅国王猛、建节邓羌攻蒲坂；前将军杨安、广武张蚝出潼关，攻陕城。命蒲、陕之军皆距城三十里，坚壁勿战，俟秦、雍已平，然后并力取之。

三月，杨成世为赵公双将苟兴所败，毛嵩亦为燕公武所败，皆奔还。王复遣武卫王鉴、宁朔吕光、将军冯翊郭将、翟傉等率中外精锐以讨之，左卫苻雅、左禁窦冲率羽林骑七千继发。夏四月，双、武乘胜至于▲榆眉，以苟兴为前锋，鉴等击败之，斩获万五千人。武弃安定，随双还上邽，鉴等攻之。

晋公柳数出挑战，猛闭垒不应。柳以猛为惮己，五月，留其世子良守▲蒲坂，率众二万将攻长安。长安去蒲坂百余里，邓羌率劲骑七千夜袭败之，柳引军还，猛又尽众邀击，悉俘其卒，柳与数百骑入于蒲坂。猛、羌遂急攻之。

秋七月，鉴等攻▲上邽，克之，斩双、武，宥其妻子。以左卫苻雅为秦州刺史，▲镇上邽，八月，以长乐公丕为雍州刺史，▲镇安定。

九月，猛等破蒲坂，斩柳及其妻子，传首长安。猛屯蒲坂，遣邓羌与王鉴等攻▲陕城，冬十二月，克之，送謏于长安，杀之。以范阳公抑为征东大将军、并州刺史，▲镇蒲阪；邓羌为建武将军、洛州刺史，▲镇陕城。

是岁，以仇池公杨世为南秦州刺史，▲镇仇池。

五（369）年，晋大司马桓温率众伐燕，燕遣使请救。王引群臣议于东堂，皆曰：“昔桓温伐我，至灞上，燕不我救。今温伐燕，我何救焉！且燕不称藩于我，我何为救之！“王猛密言于王曰：“燕虽强大，慕容评非温敌也。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温退，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王从之。秋八月，遣将军苟池、洛州刺史邓羌帅步骑二万以救燕，出自洛阳，军至颍川。又遣散骑侍郎姜抚报使于燕。以王猛为尚书令。

九月，温退，苌等要击温于谯，败之，斩获万余级，遂振旅而归。

冬十月，燕将慕容垂来奔，王厚待之，又以燕悔割武牢之地，遣辅国王猛率建威梁成、建武邓羌步骑三万伐燕，以冠军慕容垂为乡导，冬十二月，进军▲洛阳。

六（370）年春正月，燕荆州刺史慕容筑以洛阳降。燕将慕容臧屯于荥阳，王猛使梁成等以精锐万人拒破之，臧退。遂留邓羌▲镇金墉，辅国司马桓寅为弘农太守，戍▲陕城，猛振旅而归。以猛为司徒，录尚书事，封平阳郡侯。猛固辞。

三月，以吏部尚书权翼为尚书右仆射。夏四月，复以王猛为司徒，录尚书事，猛固辞，乃止。

遣王猛督镇南杨安、虎牙张蚝、建武邓羌等步骑六万伐燕。夏六月，送猛等于灞上。

秋七月，猛攻▲壶关，安攻▲晋阳，八月，燕太傅慕容评率众四十余万以救二城。猛攻克壶关，执燕上党太守慕容越，所经郡县皆降于猛，燕人大震。

杨安攻晋阳，城内兵多粮足，久不下，猛留屯骑校尉苟苌戍壶关，会安攻晋阳。为地道，遣张蚝率壮士数百人入其城中，大呼斩关，猛、安遂入晋阳，执燕并州刺史慕容庄。慕容评惮猛不敢进，屯于▲潞川。

冬十月辛亥，猛留将军毛当戍晋阳，进师与评相持。

壬戌，遣游击郭庆以锐卒五千，夜从间道出评营后，傍山起火，烧其辎重，火见邺中。燕主暐惧，遣使责评出战。

甲子，使邓羌、张蚝、徐成等为前锋，与评大战，大败之，评单骑还邺。猛遂长驱而东，丁卯，围▲邺城，别使邓羌攻信都（即冀州州城）。

十一月，王留李威辅太子宏守长安，以阳平公融镇洛阳，躬率精锐十万向邺。七日而至于安阳，过旧闾，引诸耆老语及祖父之事，泫然流涕，乃停信宿。

戊寅，燕散骑侍郎馀蔚帅扶馀、高句丽及上党质子五百馀人，夜开邺北门，纳猛兵，燕主暐与上庸王评、乐安王臧、平襄王渊、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等奔龙城。辛巳，王入邺宫。

将军郭庆追及暐及其群臣于高阳，命部将巨武执还诣邺。王入邺宫，阅其名籍，凡郡百五十七，县一千五百七十九，户二百四十五万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万七千九百三十五。诸州郡牧守及六夷渠帅尽降。

郭庆穷追余烬，慕容评奔于高句丽，庆追至辽海，句丽缚评送之。散燕宫人珍宝以赐将士，论功封赏各有差。以王猛为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镇邺，进爵清河郡侯，悉以慕容评第中之物赐之；邓羌为使持节、征虏将军、安定太守，赐爵真定郡侯；郭庆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扬武将军、幽州刺史，镇蓟，赐爵襄城侯。杨安赐爵博平县侯，其馀将士封赏各有差。

以京兆韦钟为魏郡太守，彭豹为阳平太守；其馀州县牧、守、令、长，皆因旧而授之。以燕常山太守申绍为散骑侍郎，使与散骑侍郎京兆韦儒俱为绣衣使者，循行关东州郡，观省风俗，劝课农桑，振恤穷困，收葬死亡，旌显节行，燕政有不便于民者，皆变除之。

十二月，迁燕主暐及其后妃、王公、百官并鲜卑四万馀户于长安。

王自邺如枋头，宴诸父老，改枋头为永昌县，复之终世。王至自永昌，行饮至之礼，歌劳止之诗，以飨群臣。甲寅，王还长安，封慕容暐为新兴侯；以燕故臣慕容评为给事中，皇甫真为奉车都尉，李洪为驸马都尉，皆奉朝请。李邽为尚书，封衡为尚书郎，慕容德为张掖太守，燕国平睿为宣威将军，悉罗腾为三署郎。其馀封授各有差。

罢雍州（即罢安定此重镇）。

是岁，仇池公杨世卒，子纂立，始与秦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