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照片
罗兰·巴特说:“越是尽情地谈论一张照片,越是感到谈论摄影整体之不可能。”
因此,个体之间的类比是成立的。再往前看,那些来自欧洲的摄影师,他们在19世纪到20世纪初,拍摄的中国旧时的风景照片,有《诗经》般“一言以蔽之”的“思无邪”。尤其喜爱这些清矜朴茂的风景,却是丰满的“闾巷之情”。“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派空灵缥缈。这是否为西人来到他乡异国之心态?望之而不可即,见之而不可求;虽辛劳而求之,终不可得也。
“为什么挑选这件事物,选这一时刻来拍,而不挑选另一物,选另一刻?”罗兰·巴特认为,这是摄影的“宿命结”。
我发现,那些外国人在那个时代竟然拍了许许多多“无用”的照片。我总是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拍那些场景?那些闯入镜头里的毫无意义的人们,做着他们日常的事体,悄无声息地,于那个久远的时间里,安静地活着。
什么是“有用”的照片呢?画意摄影吗?
曾经和靳泉讨论过,她说:“早期西洋人拍摄的那些中国风景,他们的构图尤其讲究。”讲究什么呢?妄自揣测是不是依照西洋绘画的审美方式?从文艺复兴开始,许多画家使用透镜作画,慢慢形成透镜视角的油画,由此产生的审美定式,遂成欧洲视觉之文化?
照相机,也是利用透镜原理制作而成的,透过取景框去看世界,想来西洋人必有他们的经验,所谓文化之传承,或者是修养。
中国旧文人的美学修养,自然也就是山水画和花鸟画等。而透镜对中国文人来说,便是“新学”系统,想要中国叙述,也必然选择自己熟知的修辞。
还是刘半农,他说:“世间事物,本来是无论其本身之丑美如何,都可以用美术的手腕制造为画中美的;但也有几种东西,本身并不甚丑,到了画中,却变作了奇丑不堪,简直是要不得。”这已然是训诫了,摄影的“宿命结”被系成了“死结”,格其物也。格物,是将物放置在一定的框框里,佛教里叫受戒,社会上叫守法,生活中叫学规矩。
“五四”以来的知识精英,总感觉自身的责任重大,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故而“作用”猛烈,非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来不可。于照片也是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