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并没想把这个派对搞成一个年度盛会。但假如你碰巧在周五下午五点二十经过娱乐中心，朝里张望，就会看见一屋子谈笑风生的男女老少，有的还热烈地跳着舞呢。与此同时，健身俱乐部的成员们则围着食物站成一排。
一张长桌直通整间屋子，桌上有一盘盘的蛋糕、饼干、腊肠卷，薯片、坚果以及橙汁和柠檬汁。桌子的正中央赫然放着一只巨大的生日蛋糕，上面用蓝色的糖霜写着“祝杰生日快乐”。洛戚一定是连夜把它烤出来的，它将整张桌子点缀得美不胜收。
有一个意外——全场不见俞和他老爸的踪影。不过，其他人都到了，包括....没错，莫奚也来了。他于五点整翩然而至。
此刻，他正一手拿着一杯橙汁、另一手捧着一块蛋楼，徜徉于人群中。他身穿灰色西装，但没系领带，也没读那无聊的报纸。他的脚正随着音乐打拍子，还不时晃动必较，仿佛要向大家证明自己是个挖掘机。
我一直努力混入这些“客人”里，但他却示意要我去。我快速瞄了一眼手表：五点二十二。离切蛋糕、结束派对只有八分钟了。
“他们现在放的这首歌，”莫奚问我，“是流行音乐排行榜里的吗?”
“是的，十几年前的榜单了。”
“哦，曲子很朗朗上口呢，我在想……”他的声音逐渐消失，但很快又响了，“这里的人真是形形色色啊，他们似乎都玩得挺带劲的。我很感谢你同意我来，和你们共度这特别的一晚。”他咧嘴大笑，露出明晃晃的牙齿，像有着白花花牙齿的大猩猩似的。
他如此恶心地谄媚，说明他一定非常喜欢妈妈。这又一次给我敲响了警钟。爸妈必须顺利复合，越快越好。
”奇怪，怎么没见到你妈妈呢？”他说。
“嗯，她还没来。”
“不管了，先把我的小礼物给你吧。一点心意，恐怕也不算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
果然不好玩。他送了我一对钢笔。
“钢笔怎么都不嫌多，是吗?”莫奚说。
“是啊。”我小声嘀咕，又觉得有义务再加一句，“谢谢。”接着，我继续说，“可你没必要为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破费。”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莫奚问，“音乐大响了，我听不清。”他靠近我。
“我说，你没必要为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破费。”莫奚又向我靠近了些，额头上满是汗珠。“唔，”他说，“我希望我们很快就能成为……朋友。“
我并不答话，觉得有点恶心。
“你随时可以和我聊天，或者问我任何问题。”
我对这个主意不寒而栗。“比如说?”我问。
他扭捏着:“这个，呃……”
“你是指关于异性的事么?”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噢，不，不，不，只是一般方面。”
“老爸可以给我需要的任何意见，谢了。”一定是我的话冲击力太大了，因为他立刻从我身边弹开了，再也不说一句话。然后，他便静静坐在桌旁的帆布椅上。
他似乎在哆嗦，好像裤子里有蚂蚁似的在椅子上不停转来转去。我以为他会随时一跃而起，然后偷偷溜走。我一直盼望他会那么做。可他没有。
所以，一到五点半，我再次走向罗杰。正想告诉他妈妈那个“莫须有”的消息时，洛戚却挡在了我前面。她急着朝我们奔来，说:“噢，杰，我们刚接到你妈妈的电话。她在路上被困住了，交通大堵塞。她让你别等了直接切蛋糕吧。“
“她说了大概几点能到吗?”莫奚焦急地问。
“没有，估计还要过一阵呢。她很着急，不过没关系……你老爸很快就来，是吗?”
“嗯，对，马上就来。”我说。
莫奚不安地抽搐了一下。洛戚很快就走开了。
“谢谢你那么说。”我小声对她说，“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可信多了。”
“唔，说实话，他一个人待在那儿太坐立不安了。我是想让他早点脱离苦海。”
接着，音乐关了，灯光渐渐暗下来，屋里全体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我开始切生日蛋糕。
要知道，当电影里出现人们切蛋糕的画面时，一般来说这就是尾声，对吗？这是派对结束的明确标志。而当人们纷纷吞下蛋糕后，就准备撤了。
然而，莫奚是个例外。谁都看得出他心情有点糟。只见他一脸决绝，阴郁严峻地坐在椅子上，好似下定决心等一班火车，不管多晚，都要等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向前赶，不一会儿，竟然已经五点五十五分了。妈妈随时都可能回家。我想亲眼见证她和老爸相见。可现在，我却被困在这里，要错过家里的好戏了。都怪这可恶的敌人——莫奚。
洛戚慢慢走到我身边。
“他怎么还不回家呢?”我悄声问。
她的笑容里含着同情。
“我猜最后别人都走了，”我急着说，“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这儿。”
她拍拍我的肩膀:“你想不想先溜回家一会儿，孩子?”
“你确定吗?”
“是啊，”她小声道，“我来掩护你。过二十分钟你再回来。如果他还没走的话……”
“那我们就只好把他抬出去啦，连椅子一块抬。”我说。
我偷偷溜出房间，把门一关，来到了马路上。我不清楚小娱乐中心到我家最快需要跑多少时间，但我今天的速度一定破了纪录。多亏了过去和老爸天天跑步，我今天跑得毫不费力——总之没怎么喘。
柠正在门口等我。“莫奚走了吗?”她满怀希望地问。
“还没呢。我必须在二十分钟内再溜回去。”
“啊，不是吧?”
“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关键的是：里边情况如何？妈妈见到老爸一定被吓到了吧?”
“哦，是的。”柠兴奋地说，“她一直在偷看老爸，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极了。”
“可她很少说话。老爸也是。他们彼此都很客气。”
我们来到客厅。妈妈正眺望窗外，听到我们的动静，转过头说:“啊，寿星终于来了。”
老爸端着茶盘和糕点走了进来。我真为他感到自豪。啧啧，上身是件淡蓝色衬衣，下身裤线笔挺，配-双轻便船鞋。别忘了他那个新剪的帅气发型。不瞒你说，我看他今天胜券在握啦。他温文尔雅地放下茶盘，把茶杯缓缓递给我们，俨然一位动作熟练的管家。
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所以老爸妈妈坐在那儿，我和柠便到厨房号去搬来两把椅子。
我们刚把椅子搬出来，妈妈已经开始喝茶了。我和柠望着她。
“茶怎么样?”我问。
“挺好的。”过了一会儿，她对老爸说，“嗯……今天杰过生日，幸好天气终于转好了。早先还多云呢，是不是?”
“是啊。”老爸赞同道，“都七月了，昨天还是那么冷。”
他们搜肠刮肚地找话题。尽管是在聊天，可眼神却从不交汇。他们向前凝视，仿佛两个新闻播音员。
这样的对话根本行不通。该由我和柠上场推他们一把了。我向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了。
“这客厅可真干净整洁，是不是，妈妈？”她问。
“嗯，是啊。”她微微一笑，“说实话，我真没想到。”
“是吗？”我问，“那你们还得上楼看看。”
“好呀。”柠附和着，“那现在就去瞧一瞧吧?”
“让你妈先喝完茶吧。”老爸说。
我没多少时间能浪费：“带上你的茶吧，妈妈。我们带你参观参观。”
“其实真的没啥好看的。”老爸有点不情愿。但柠和我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楼了。所以，妈妈没得选择，只好跟着我们，老爸走在最后。
“先从卫生间看起。”我建议，因为老爸在那打扫得特别卖力。我们一个个涌进卫生间，我说:“首先，妈妈，看看这水龙头，是不是银光闪闪啊？”
“啊，是的，”妈妈点头称赞，“非常闪亮。”
“还有这洗脸池，”柠向里观察，高喊，“你瞧啊妈妈，里面简直洁白无瑕。”妈妈也跟着看了一眼。我看见她还注意到了那边一块崭新的肥皂。
“现在，来看看浴缸，妈妈。来啊，蹲下来仔细检查一下。”我接着说。
妈妈弯下腰，专注地凝视着浴缸。她完全被迷住了，我看得出来。
“你看见什么了吗?”我问，“或者该说没看见什么——比如污渍？你讨厌污渍，对吗?”
“呃……”妈妈一下子哑口无言。
“好啦，你们两个，”老爸笑了，“你们说话的样子就像两个房产中介。”
妈妈检查完毕后站了起来:“我得说，这里的一切都很整洁有序，很不错。”这时，她第一次正视老爸，但也只是眨眼的工夫。可我和柠都看见了，交换了下眼色。
“接下来要参观的是我的卧室。”我说，“事先声明，老爸一直提醒我保持房间整洁，管得可严格啦。”我留意着妈妈，她脸色不错，目光停留在角落里堆放整齐的行李，那是我为今晚跟她回家而准备的。她又一次偷偷瞥了老爸一眼。
“看得出，你被照顾得很好。”
“你知道吗，”我急忙说，“老爸每天都打扫我的房间呢。”
老爸却说：“哦？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你也太谦虚了，老爸。瞧啊，妈妈，过来摸摸窗台。”她犹豫了。
“别理他。”老爸笑着对妈妈说。
“不，快来呀，妈妈，”柠催促道，“求你啦。”
妈妈有些难为情地笑了，她用手指在窗台上扫了一遍。
“现在看看你的手，”我说，“有灰吗？有吗?”
那一刻，最诡异的事发生了。妈妈突然爆发出欢快响亮的笑声。她别过头，一个劲儿地笑个不停，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不止是她，老爸也猛地放声大笑，我和柠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什么事这么好笑？我不明白。但不管怎样，重要的是，他们都笑了，而且是一起大笑。
“喔，杰，你太好玩了。”妈妈边擦眼泪边说。
“我想，这点他是遗传我的吧。”老爸喜滋滋地说。
“没错，”妈妈回答，“我想是的。”这时，他们毫不避讳地相互对视。
“还想再喝杯茶吗?”老爸问。
“那可太好了。”妈妈说，她还在抹眼泪。
我正想说，我们还没去老爸房间呢，但后来我觉得，也许按他们说的做更好。
爸妈一起边聊边下楼——话题不再是天气了。
“看见了吗?”柠向我耳语，“他们跟刚才不一样啦。”
“是啊，真神奇。”
-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看了一眼表：六点二十了。我轻轻对柠说，“我得闪咯，不会去很久的。”
于是，我打开卧室的窗户，对着空气大叫:“好的，俞，我马上下来。”
我走进客厅，爸妈还在聊天，一片轻松自然祥和的氛围，我突然觉得一阵幸福。“俞在外面，”我告诉他们，“他有礼物给我，但又不想进屋。”
“为什么不进来呢?”妈妈问。
“他不愿破坏我们的家庭聚会。我这就出去会会他。”
“好的，早点回来，宝贝。”妈妈说，“我们还要切蛋糕呢。”
我匆匆离去，走在路上。而这一次，脸上浮起了久违的笑容。
回到娱乐中心时，那笑容消失了。派对已经结束，可莫奚还在那儿。这会儿，他戴着一副牛角眼镜端坐在桌子后头。
“他还没走，太叫人难以置信了。”我对洛戚小声说。
“我有预感，孩子，”她说，“他不见到你母亲是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