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脚踏荆棘,手捧金黄
在呼和浩特市最南端,晋陕蒙黄河大峡谷东岸的黄土丘陵沟壑区,野生沙棘林像一片片橘红的小灯笼点缀其间。清水河县坐落在一片褐黄橘红之间,被干燥贫瘠的黄土丘强行环抱于臂间。
这里常年干旱少雨,生态环境脆弱,水土流失严重,每年流入黄河的泥沙平均达2000万吨。农业的一条腿被恶劣的气候拖累,走得艰难坎坷;工业的一条腿缓缓前行,咬牙追赶着中国迅猛发展的经济大潮。
64岁的郭润虎和老伴陈四梅养育了一儿两女,孩子们组团去山西朔州打工,只剩老两口天天和地里的玉米、莜面、胡麻打交道。
郭润虎夫妇是土生土长的清水河县老牛坡村人。几十年前的一个冬天,时常有三三两两的人上山打酸刺(1),郭润虎和陈四梅正是在打酸刺的过程中结下姻缘。
刚成亲时,一口破窑洞、一床被子、一口锅就是两人的全部家当。这不是个例,而是40多年前老牛坡村人日常生活的缩影。贫困从来不抽象,可以具体到一块豆腐、一件衣服⸺郭润虎一家平时吃得最多的就是豆腐,老伴陈四梅一辈子没穿过几件新衣服。
这两年,老两口终于靠国家的粮食补贴和儿女接济,摆脱了贫困,生活有了改善,但要想过上更好的日子,还需要一家两代人的继续努力。儿女们在外地打拼,家里的老两口也没闲着,他们不怕卖力气,总琢磨着农闲时在家门口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近两年,不时有外面的贩子来村里收购酸刺,村里人这才知道山里常年烂在地上的野果竟然是营养丰富的宝贝,含有大量的维生素C。对于村民来说,这件事有着最直接而诱人的意义⸺这些果子能卖钱!
向来勤劳、不怕吃苦的郭润虎夫妇开始打酸刺来补贴家用。沙棘果被很多人称为最难摘的果实,它娇小的果实密集分布在长满尖刺的枝条上,从远处看就像是遍地荆棘上开出的橘黄色小花,走近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枝条扎伤。另外,沙棘果皮薄多汁,如果不上冻,很容易破浆。因此,每次采果都是一场“和气温抢时间”的竞赛。用郭润虎的话说:“至少零下15度,冻得嘴疼,温度才刚好。”
郭润虎和陈四梅经常摸黑出发,鼻子和嘴里呼出的一团团白色哈气是两人寂寞山路上的同伴。黄土丘壑此起彼伏,荒山野岭的路上格外寂静,除了有时会遇到几个同样去打酸刺的老乡,大多数时候都是只有老两口相互做伴,路上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和小鸟扑腾翅膀的声音。
伴着清冷的月光,两人拿着装沙棘用的超大号麻袋,翻过一道道黄土坡,来到野生沙棘丛生的山沟里。沙棘如同荆棘般长满尖刺,因此剪枝条的时候要格外小心。郭润虎戴着帽子和厚厚的手套,用专门剪酸刺的树剪小心翼翼地剪下一根根结满果子的枝条。动作要轻,一方面是防止枝上的刺划破衣服甚至划伤脸,另一方面是防止果子掉落。结满沙棘果的枝条以品相论价,能卖到5毛至7毛一斤,纯果根据品质不同,最高可以卖到3元一斤。每一次因为用力过猛让果子掉太多,都意味着几毛、几元钱没了。
郭润虎打酸刺,陈四梅则负责把他打下来的枝条装到袋子里。从采摘到装袋,同样的一套动作,两人重复了不下千遍,早已配合得十分默契。伴着夜色,山沟里回响着树剪剪落枝条的“咔嚓咔嚓”声,以及陈四梅麻利地把枝条装进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时不时也会传来两人低声交谈的声音,寒冷之中沁出一种别样的温馨。
打下满满两大袋酸刺后,来时空荡荡的袋子已经变成百十来斤鼓鼓囊囊的样子。陈四梅干起活来不输男人,她蹲下身,把拴住麻袋的两根绳子分别套在两肩上,腰部一吃劲,在老伴的帮助下背上酸刺站起来,然后和老伴一起,一人背着一大袋酸刺,半弯着腰、低着头走两个小时山路,来到能装车的地方。把酸刺运回村里后,两人的工作远没有结束,他们要赶在天亮气温回升前,把冻结实的果实敲落。郭润虎细细算过一笔账:“枝果大概6毛一斤,敲下冻果,收购价格就能涨两倍,更合算。”
虽然辛苦,但是能在家门口赚钱,老两口心里高兴。直到2018年的一天,郭润虎听说“蚂蚁森林”清水河自然保护地成立了,心里打起了鼓:“保护地”的意思是不是不让进山打酸刺了?眼看着刚找到的赚钱营生有可能化为泡影,郭润虎和陈四梅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蚂蚁森林”落地清水河之后,不仅和中国绿化基金会合作建立了野生沙棘保护地,还开始大面积种植沙棘经济林。沙棘具有保持水土的良好作用,一株生长3年的沙棘,根系能够延伸长达5―6米,固沙保土面积超10平方米。研究表明,沙棘生长的区域可减少75%的地表水土流失。
沙棘保护林的建立不仅让村民们继续打酸刺,还打出了“新玩法”。
利用“蚂蚁森林”的平台优势,打造一款网红沙棘汁的想法渐渐浮出水面,产品的名字就叫作“Ma沙棘”。由清水河沙棘衍生而来的这款生态产品如果能够成功打开销路,便意味着走通了一种新的生态脱贫模式,这种模式或许可以让输血式扶贫变成造血式脱贫。
关于“Ma沙棘”的想法很美好,但可能走得通吗?一场关于生态脱贫的微观实验在清水河缓缓拉开序幕。
为此,“蚂蚁森林”在当地设置了沙棘收购点,不仅建起了速冻库,还配备了脱离果实的设备。这样一来,就算没完全冻住的果子,采下来也能直接在收购点速冻加工。郭润虎很高兴,和气温抢时间的脚步终于可以稍微放缓了。
更让郭润虎夫妇高兴的是,为了照顾采摘沙棘的困难群众,“Ma沙棘”生产厂家的直收价比零散贩子给的高。当地还在野生沙棘生长密集的地方修建了采摘通道,既能提高采摘效率,又能减少采摘的辛苦。
郭润虎和陈四梅的心里从打鼓式的担忧变成乐开了花,上山打酸刺的干劲儿更足了。两人一天最多的时候打了23袋,曾在1个多月的时间里仅靠采摘沙棘果挣了3万多元,而这几乎是两人全年种地收入的8倍。老郭黝黑粗糙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笑说这是“这辈子挣过最大的钱!”
郭润虎和陈四梅脸上幸福的笑容
大家从酸刺上看到了一条致富路,打酸刺的村民越来越多。郭润虎和老伴进山打酸刺的时候,除了遇到同样在打酸刺的老乡,还经常遇到穿着莹绿色马甲的护林员,徐云生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不仅不会阻拦乡亲们打酸刺,还会专门指导村民如何进行保护性采摘。科学采摘带来的效果显而易见,打酸刺的人虽然多了,山上的酸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像一串串小火球一样越燃越旺。
徐云生是北堡乡森林资源保护队队长,也是土生土长的老牛坡村人,从2003年开始就在林业部门的指导下做起了护林员。2018年“蚂蚁森林”落地清水河县,优先雇用建档立卡贫困户参与护林,徐云生的队员们不少都是因此获得了劳动增收机会。
保护队的成员们穿着绿色的迷彩服,穿梭在山沟丛林之间。他们的平均年龄将近50岁,和当年的“小虎队”成员差不多大,所以戏称自己是“老虎队”。几个壮汉如同守护神一般守护着沙棘林的繁盛。
酸刺被卖到收购点后,接力棒便传到了范瑞星的手上。范瑞星是清水河县沙棘加工厂女工,工作就是将沙棘果放上生产线、分离、清洗、榨汁、装瓶。她此前就在“蚂蚁森林”上保护了一份沙棘林,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生产线上的“Ma沙棘”就是从这片沙棘林采来的!
“Ma沙棘”让沙棘这种在山里自生自灭的野果走到了生产线上,也让清水河县的更多人和沙棘产生了联系,57岁的赵方禄就是其中一员。此前他是清水河县农民,后来进入“Ma沙棘”加工厂,成为一名设备清洁员。有时,生活的幸福感可能就是因为一块衣服补丁的消失。赵方禄露出朴实的笑容:“家里条件差,我进厂前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现在一个月工资3500多元。原来在地里弯腰干活,现在直起腰杆当工人了!”
从农业的田地走到工业的流水线,如今它们要开始更广阔的商业之旅了;从山里的酸刺到用户手中的“Ma沙棘”,这些装满金黄果汁的小瓶子能成功实现最后一跃吗?
2019年12月19日,第一款依托“蚂蚁森林”树种开发的生态产品“Ma沙棘”正式上线售卖,每瓶售价9.9元。当天,仅用不到两小时,100万瓶“Ma沙棘”就被抢购一空。此后又有400万瓶“Ma沙棘”先后上线,销量持续上涨,成为一款名副其实的网红产品。
持续攀升的销量让清水河县的人们看到了酸刺林正孕育着一条金黄色的致富之路。郭润虎自豪地说:“村里人都知道‘Ma沙棘’!”
和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发生着的脱贫史诗相比,“Ma沙棘”只是庞大篇章中的一个逗号,它影响的脱贫直径可能只是清水河县的一小片土地⸺郭润虎已经开始筹划贷款建冷库,把规模做上去,范瑞星和赵方禄在工厂的流水线上享受着产业链升级带来的福利,更多的人则不用再背井离乡。
但“Ma沙棘”的意义又不仅仅局限于清水河县,它意味着一种可复制、可持续的生态脱贫模式。每瓶“Ma沙棘”除去原料采收、厂商生产加工以及包装运输销售等成本,其余收入将全部捐赠给中国扶贫基金会,用于中西部地区的生态环境保护以及脱贫增收。
清水河的沙棘林中,一阵微风吹来,在阳光照射下,金黄色的沙棘果在枝丫间轻轻颤动。关于脱贫这件事,总是既宏大,也微小。郭润虎拿着打酸刺赚来的钱,说出了最质朴的情话:“老伴这一辈子和我过得苦,今年有些钱了,给她买上几件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