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死
两天后,大庆终于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老婆子。通报过老爷和玉乔后,立即通知了大房长天夫妻和二房若兰在月华厅见面。
经过大庆的细致查访,绿枝与二少爷的交往经历是真的没错,她后来从良嫁给了一个商人也不假,但半年前这商人做烟土生意已被查抄逮捕了。
他带来的婆子是曾经为绿枝接生的稳婆,据她讲,绿枝家的丫头找她时就很紧急,孩子是早产儿,所以个头小。
大庆还特地去了那个窑子,探知绿枝走时根本没有任何妊娠反应。鸨母总会在她们的饭菜饮水里下药的,不可能有人赎身前就怀孕。
真相大白!玉乔长舒了一口气、老爷不禁叹息,而若兰脸色最是难看。玉乔打发人去悦朋旅店接来绿枝母子。
绿枝带着孩子喜滋滋地来到孟府,但一进月华厅就察觉到气氛有异:老爷正言都不瞧孩子,三太太面色庄重,大少爷夫妻俩神情肃穆,连之前一口咬定孩子身份的二少奶奶也一脸厌弃地撇开脸不看她母子。
玉乔打了个手势,阿辛捧出了一个盘子,里面盛着一张银票。“绿枝,这里有五十块大洋的银票,你拿着带孩子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吧。”
“三太太,您这是什么意思?”绿枝怒视着玉乔。
玉乔神色泰然,也不辨驳,只道:“我请你见一个人,也许你还记得她。大庆——”
大庆现身,请出一位老婆子;绿枝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显然还记得这稳婆。
“刘婆婆告诉了我们这孩子的真相,我们还派人查清了你的来历。”玉乔继续缓缓地说话,语气却越来越重,“这五十大洋的银票完全是看在你和二少爷旧日的情分上给的,若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孟家现在就能赶你出门,你一分好处也别想得到!”
绿枝的脸色涨得通红,倔强地昂起头嚷道:“她能说明什么?她拿了你们的钱,什么话不能讲?”
“放肆!”老爷猛地拍桌子怒吼,“是我的孙儿,我会不要?!——那好,你说要怎样?”
“我要滴血认亲!”
满座哗然。玉乔瞧瞧老爷的脸色,心知这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叫这女人死心、叫老爷死心,更叫康若兰死心。她迅速地与长天对视一眼,爽快地说:“好,就叫你死了这条心!来人!”
长明早已作古,能参与滴血认亲的,也只有他的骨肉至亲:老爷、长天和长平。绿枝在自己孩子手指上割破一点滴下血后,玉乔也只得忍痛一横心刺破平儿的食指,把血滴入盛了水的碗中。立时,两个小儿吃痛的啼哭响破月华厅。但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中间几个滴了血的瓷碗中:不融——再不融——又不融!
“哇——”绿枝再也顾不得仪态,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孩子的啼声嚎起来。
老爷见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气鼓鼓地拂袖而去。玉乔瞥一眼若兰,冲着绿枝冷笑一声,又似嘲讽又是可怜,扬手道:“阿辛把银票拿回去;大庆,还愣着干嘛,把不相干的人请出去!”
“是!”
夜,玉乔经过几天的折腾,身心疲惫。在这样安静的时刻再回想白天的事,她无疑是同情绿枝的,那女人不过是因为丈夫倒台想借孩子重寻一个靠山维持生计,却因触痛了别人的利益被无情地揭露和驱逐。
玉乔觉得,其实,自己和绿枝是一样的,有一个丈夫,有一个情人(还是共同的),还有一个孩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绿枝甚至要比玉乔好些,因为她与长明相好虽非名正言顺,至少是能当着人面说的;而玉乔呢,她的感情是为世人所不容的,一旦被揭穿,她的下场将远不及今天的绿枝!
思及长明,玉乔心恨难消。“欺骗”,这两个字是她深恶痛绝的,偏偏就是她最爱的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了她,更留下那么多余孽要她一个弱质女流来对付!
想到这里,玉乔打起精神走到梳妆台旁,从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包用绸布细心裹起的物什,轻轻地层层打开,现出一枚宝石胸针、一条细金手链、一块苏绣丝帕、一张写着一个行楷“玉”字的宣纸,
最后,是一帧黑白照片。端详这相中人,还是那样羞涩的微笑,秋波粼粼,姿态含蓄,转脸再看镜中影,棱角分明、眼神凌厉,只有颧骨边两行泪痕还保留了些曾经的柔弱,但干涸后就成了划清过去和未来的界线。
玉乔把胸针和金链打包在原来的绸布里,又取下灯罩,把丝帕、宣纸一样样放到烛火上,“咝咝”的发出带有快意的炽燃声,化作一片片黑絮。
她还想将照片也付之一炬,当烧融了一个角后,她看着那张容颜怯懦了,她不想再回忆那段年轻,但又不舍得抹去所有痕迹,她随手拿了柄铜镇纸揿灭了火星,手一松,相片滑开去,正巧一阵风从窗外吹来,熄灭了烛火,也将落地的相片送到不知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