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园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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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情探

避风塘内,陶怡和几个同龄人聊得正热烈,夏磊端着两碟子零食走过来,放到他们面前。

“在讲什么?”

“说你那个时候老被谷老师拎去办公室里!”一人笑着戏弄夏磊。

“哈,我语文不好嘛!”

“课代表就坐在你附近吧?陶怡,是不是?你都不懂得珍惜机会!”另一个老同学指着陶怡对他说。

陶怡赶紧开脱自己:“哎,这是笑话我呢吧?人家现在可是真正吃文艺饭的了!”

夏磊笑笑,坐进圈子中,和大家一起互揭老底。这个小型的同学会是他发起的,联络了六七个留在省城工作的高中同学,在这茶座里重聚。

突然有人的手机响起来,听铃声,只有陶怡一个人在包里摸索了一下,掏出手机。

“喂?你晚上回来的啊?……好啊……嗯,好的。”简短的应答后,陶怡微笑着挂断了电话,又格外注意了一下时间,要和大鹏一起吃饭的话,现在该走了。

“男朋友?”有人问。她笑着点点头。

“叫他一起来,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不用了,我要回去了。”陶怡真有些怕被老同学笑话“重色轻友”,可大鹏最近忙了,难得有时间陪她一起吃个饭,“下次聚会,我叫他请大家吃饭好了。”

一阵起哄声中,陶怡脱身跑了。夏磊跟着众人发嘘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等她走了才发觉,这场由自己发起的聚会,像一道大菜,陡然失去了滋味。

***********

整日无事的玉乔,听从二太太的建议,选择了去戏园看戏解闷。自从二少爷推荐全家看了天韵社的戏后,玉乔也很少再去别家戏园了。她往往是带了阿辛两人同去的,伙计们也很快熟悉了这位寡言羞涩的年轻姨太,待之恭敬。

这日天韵社上演的戏折,是《阳告》,选自《情探》,讲的是秀才王魁,因投亲不遇,流落异乡,病倒在雪地中,被名妓敫桂英所救,并资助他读书,两人结为夫妇。

后来王魁赴京得中状元,竟入赘相府,寄给桂英一纸休书。桂英悲愤欲绝,控诉无门,在海神庙含冤自尽。她的灵魂随判官、小鬼一起至京都寻找王魁,以请求收留进行试探,不料王魁还要加害于她。桂英忍无可忍,活捉了王魁。

桂英:天呐!

(唱)风云易测人心难信,寸寸相思化灰尘。

海神爷啊,对神灵不由我珠泪滚滚,

尊一声海神爷细听分明。

遭不幸我的父异乡丧命,

可怜我卖入烟花葬埋父身。

那一日金贼将我窘,路遇王魁抱不平。

他也是下第归青云多梗,

我与他萍水相逢结婚姻。

夫妻相爱两年整,

我伴他每夜苦读到三更。

那王魁上京把试应,

我二人同到神前把誓盟。

实指望生死祸福与他共命,

又谁知,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王魁他中了状元就忘了本,

他竟敢停妻再娶又作新人。

二百两银子一封信,

害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似这等负心贼神人共愤,

望神圣,主正义,施恻隐,

与我桂英把冤伸——

勾贼的魂灵与我折证,

海神爷啊!我纵死黄泉也感谢神灵。

海神爷,我哭诉了半天,你一点也不理睬我,莫非你忘了那天我和王魁在此盟誓了么?呀!判官爷,请你查一查吧,查明白了向海神爷回禀一声,快快办那王魁。怎么?你也不理我,小鬼哥哥,你记得吗?记得那天我和王魁在此盟誓么?怎么?你们都不理我?我明白了!你们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敫桂英,一无钱,二无势,是个烟花女子,我该受人家欺侮的吗?!

……

(唱)香罗带,香罗带,

可惜你千丝万缕织成了一段离愁,

前世与你甚冤仇,

今世要留在我咽喉左右。

玉乔就坐在台前第一排的一张桌旁,她用心地听着,望着那桂英控诉负心人、凄苦悲愤的情态,感同身受,不禁潸然泪下,悄悄地拿手绢抹去眼泪。

一盏茶碗轻轻地推了推她撑在桌上的臂肘,玉乔好奇地回头看,不知几时,身后除了阿辛竟多了一个人,正善意地示意她喝口水呢。

心知自己脸上还带着泪痕的玉乔,立时羞得双颊绯红,站起身来叫道:“二少爷!”

长明笑出来,也起立却把玉乔摁坐了下去,和悦地说着:“三姨娘终究是长辈,怎么见了我这晚辈却要站起来?怎么样,这里的戏目还行吧?”

玉乔尴尬极了,胡乱地点着头。

长明看她这模样,心中有些好笑,又说:“其实坐在这里看并不好,仰着脖子真叫累。我来叫秦六安排一个二楼的包厢。”

秦六就是天韵社的班主,因为当年学戏时师兄弟排行老六、叫惯了就成了现在这名字。

玉乔都来不及劝阻,长明就已经叫来了伙计去请秦老板安排包厢了。不一会儿,秦老板跑来招呼,殷勤地把这主仆三人带到二楼东厢一间狭小的包厢内。

长明一看,眼睛立刻一瞪,斥道:“秦六,你是怕我少给钱怎么着,就弄间这么小的给我们?”

秦六赶紧点头哈腰,解释说其他包厢都已有人或被人订下,他不敢得罪云云。

玉乔反倒不好意思了,劝长明:“算了,二少爷,我看这里也挺好的,不要再为难秦老板了。”长明好不容易才同意了,秦六连连谢恩,答应立刻送来上好的茶水和点心,以补偿他的不恭。

二人就前坐下,观看下一折戏,秦六亲自捧来了一壶新茶,几样精致点心和水果。长明深深睨了他一眼,随后为玉乔斟上茶水。

玉乔领其心意,虽然不渴,也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新茶清香喷鼻,尽管喝起来不免有些苦涩,但那气味仍是叫人十分喜爱的。玉乔连饮了几口,只觉得心神摇曳,飘然欲仙,胸中有一股激荡的情绪却找不到舒发的门道。

“这茶怎么样?”

玉乔有些难以集中精神,只含糊地回答:“好,很好。”她目光迷离地去看戏台上,女伶优雅地挥舞着水袖,可是她在唱什么?

玉乔的心中隐约生出些恐惧,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她要回孟园!她转身去找阿辛,正看见长明走过去对她讲了几句话,她竟顺从地退出去了!

“阿辛。”玉乔叫人的声音绵软无力。长明轻轻地走回到她身边,扶她站起来,身体接触的瞬间,玉乔胸中的激情仿佛突然找到了涌出的通道,令她神志清明。

她猛受惊吓:“你做什么!”奈何那通道似乎太狭窄,她的脑子和身体又被那汹涌的激情冲撞得酥软开来,由得长明把她挟入一道隐蔽的小门内……

晚饭前,玉乔红着眼圈与阿辛回来,才进门正撞上二太太陪老爷走向牡丹厅。四人奇怪地对望着,老爷问:“玉乔,你上哪儿去了?”

玉乔窘迫极了,直直跪下去:“对不起,老爷。玉乔去戏园子看戏耽误了时候,请老爷责罚。玉乔今后再也不去那儿了。”

二太太恍然:“噢,原来三妹妹去看戏了,回来晚了也不至于跪下啊,快,快起来!哎哟,今天看的那一出啊,瞧把妹妹这双俏眼哭成这样,怪叫人心疼的!”

“回二姐,是《阳告》。”

“那就难怪了,这出戏天韵社的袁筱芹唱得最好了,我那会看时也感动得不得了,是她演的吧?”

玉乔点点头,等候老爷发话。

“去看个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爷总算开口了,“不过以后看着点时间罢了,回赏月楼去吧,叫人把晚饭给你送过去。好好洗个脸,叫下人们看见你这样多不好!”他说着从玉乔手里拿过手帕,爱怜地替她抹掉未拭净的泪痕。

“谢老爷。”玉乔福了福,匆匆离去了。

“长明回来了吗?”老爷问二太太。

“好像没呢,也许米行的事多,他就不回来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