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三天后。
这天，是徐煜阳和赵帅恒他们要回来的日子，同时也是宁妍要去精神疗养院看望晨的日子。宁妍一大早就准备好了。她换上了一件绿色的内衬毛衣和一件米白色的香风小外套，外加一个褐色羊羔毛的围巾，和一只平底小皮鞋，她对着镜子照了好几遍，直到自己觉得满意，她才开心的拿着包出了门。
和晨约的见面时间是十点。八点半坐上地铁后，闲来无事的宁妍便又仔细的翻看了一下医生发给她的晨的治疗记录以及这一个月她的精神状况。
信息上写着，因为晨是‘双向情感障碍患者’，即在抑郁症和狂躁症之间来回交替的精神疾病，所以她的精神一直很不稳定，而若之前是她的‘抑郁’的状态占据了她日常状态的百分之八十的话，那么最后一次宁妍和她见面后，情况就变了，她的躁狂状态就抢占了高地，占据了她的精神主导。记录本上说，一个星期了，晨先是忽然就夸张的谈论起了她在学校赛参加的艺术画展，然后又接着谈起了她是如何在学校音乐教室弹钢琴，引来老师和学生的一片赞叹的，她谈了很多、很多，话多的完全不像之前的沉默的阴郁的她，而医生怎么劝她该吃药她都不听，最后她甚至被劝恼了，她直接就又像宁妍第一次见她时发狂起来，她朝着医生的胳膊就咬了一口。
一个星期内，这样类似事情竟然发生了三次。
“这是怎么回事呢？她的病情更不稳定了？”
宁妍合上了手机，关闭了医生发给她的这些信息，思索着，但是她也知道，也只能等到她们见面之后她才会得到答案。
上午9点46分。
疗养院，还是那个疗养院。但是因为宁妍的心情变紧张了，所以安全起见，她还是先是见了院长。院长听罢，她又无奈，又敬佩。她一边走，一边说“晨”本来只是在康复科住的，但是如今，她已经‘单人单间’了，她再次问她真的要和她见面吗？
宁妍也犯起了怵：“她真的有那么严重吗？”宁妍心想。不过，内心虽然紧张，但是她的脚步却始终没有停下。
随后，在院长的带领下，电梯很快的就来到了四楼。院长告诉宁妍，她如果真遇到了什么问题，直接喊人就行了，因为走廊上到处都有护士。
“谢谢您。”
院长叹了口气，“虽然我知道你非常敬业，但是站在医生的角度，我还是想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别和她靠的太近，她会把你拉进去的。”
宁妍愣了一下，而她的脑子还未能完全的消化这些话，而院长就已经走了。
宁妍站在了位于四层的‘特殊照顾病房’的尽头，院长走后，宁妍环视了一下周围。她看到这里和想象中很不一样：这里充满了阳光，大大的窗户虽然很高，但是每一扇都有极其明艳的阳光投射进来，再加上蓝色的墙面，各种好看的贴画还有安全简易的活动器材，这里显得倒是非常温馨，和宁妍想象中的‘小黑屋’相差很多。宁妍的紧张缓解了一些，直到护士已经把407的门打开了，她才从好奇中回过神。
“谢谢了。”
宁妍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进了屋内。
她看到，屋内和走廊几乎是两个世界。这里没有开灯，即使阳光充裕，但是因为窗帘也拉着，所以显得屋内还是较为阴冷。宁妍几乎能够闻到一股阴凉的令人很不舒服的味道——孤寂的令人发疯的味道。
宁妍咽下了一口口水。她不想让晨看出来她的不安，所以她故作轻松的向陈打了招呼，慢慢地，走向了晨。
“嗨，还记得我吗？晨？”
晨抬起了头，在阴影里，她的脸都是青蓝色的。
“你说你想见我，所以我来了。你是有什么欢愉的事情想分享给我吗？”
宁妍笑着、轻轻的坐到了晨的身边。这次，晨没有躲，也没有不安，安静的时刻里，晨呆呆的望着宁妍，她的被掏空了的目光缓慢的移动着，直到看到宁妍包里露出来的一个画册的一角后，它才亮了起来。
“你是……宁妍？”
宁妍不知道她是不是刚刚吃过药的原因，所以她此刻那么的呆滞，这也让宁妍更加心酸。
“是，我是宁妍。你看，这是我印的画册，只不过这只是初稿。因为在幼儿园的这段时间，我也被孩子们的绘画的稚气所影响了，所以我也想画一系列的类似儿童画的现代绘画了，就像毕加索终其一生都想回到儿童画的天真。我想把它们画出来，出书、或是办展览、开画廊，哪怕没有人看，自己欣赏，也很幸福。你不是喜欢艺术吗？我们也可以一起画，然后一起展览！”
说着，宁妍就从包里又掏出了纸，画笔，还有一大盒颜料。
宁妍期待着晨先动笔。
可是等了好一会，晨都只是呆呆地看着颜料，一点反应也没有。
宁妍便主动自己拧开了颜料，将它们挤进了调色盘里。她拿起笔就画了起来。
宁妍画了多久，晨就看了多久，期间，宁妍还会兴奋地给晨解释她画面里的东西，“你也可以这样一边画，一边向我描述你看到的世界，这种感觉很舒畅，试试看？”宁妍不断地用激励地话鼓励她，最后，她甚至直接握住了晨的手，把一只笔放进了她的手心，帮她握住画笔。
“试试看！”
之后，即使宁妍已经撤回了她的手，晨握住笔的手也没有再放开。
晨颤抖着拿起了笔，她想起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画画的过程，她缓慢的，挤了一点蓝色的颜料，然后拿起了另外的一张纸，铺在了下面，垫着上面的画纸。
“她很细心。”宁妍心想。
但是晨下笔后，却也只是画了一些看不懂的线条，还有一些凌乱的图案。
“真奇怪，这个晨似乎只有在和宁妍老师的交流中才会安静下来。平常她要不然就是安静的可怕，要不然就是突然间歇斯底里，看起来宁妍老师这个艺术疗法说不定还真的可以成功了！”
——而宁妍不知道的是，此刻他们的行动也被不放心而又返回的院长和另外的一位护士看在了眼里了，也一直待到晨安静的动笔画画，院长才又转身。
“你以为和精神病患者‘有缘’是什么好事吗？他们要不然被你治愈，要不然他们也会把你拉进深渊。”院长说罢，这次是真的走了。
院长走后，护士因为另外几位病患的药送过来了，便也离开了病房门口，而病房里，不出一会，晨的画作也已经完成了。
宁妍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她的心突突的跳着，好像被晨的画作拧住了喉咙一般，她发不出了声。
因为就在护士走后，晨的画作品的风格就开始逐渐的变了……
画面变成了大红色、橙红色，还有黑色和暗蓝色混合在一起的螺旋线，再加上那画面里的那个变形的有点像人，却又不像人的“人”的扭曲着身体的样子……
那配色……和那画风、那构图，像极了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的《呐喊》！
宁妍瞬间就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晨……”宁妍颤抖着嘴片，但是即使害怕，紧张发怵，她还是问了出来。“你能给我说说……你想呐喊什么，表达什么吗？”
晨却仿佛已经陷入到了自己的幻觉中，她看着画，她先是露出了悲悯的表情——就像是在默哀自己的过去，安静的出奇，而后突然间，就好像是有什么打从心里恐惧突然被释放了出来一般！她忽然就大叫了一声，接着就将一整瓶的黑色颜料倒在了画面上！而后她直接就用手涂抹起来！
瞬间，蓝色变成了黑色的色块，橙色也变成了黑色的色块，满张纸都变成了黑色！她的手上的颜料也直接就渗进到了她的细密的掌纹里和指甲里！有些还直接就被她蹭到了她的脸上。
“晨，你在干什么？”
宁妍慌忙抓住晨，但是晨却依然没有停止。她甩开宁妍的手就接着抓起了其他的颜料，她像是忽然就切换到了“狂躁症”的模式一般，语速更快了，声调也更洪亮了。
“不要呐喊……！我不要去，放开我！救救我！救救我！哥哥！救我！”
宁妍手足无措，心慌起来，但是在那一刻，宁妍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要叫人——
因为她太好奇在晨身上发生了什么了！
“晨……安静下来，晨，你遇到了什么……？我在这里，晨，晨……！”
而晨却仿佛再次不认识了宁妍一般，当画面全部被她涂黑后，她才满意的笑了笑，舒心的坐了下来，她“挑衅”版本的看着宁妍，猛然就用她的沾满了黑色丙烯颜料的手抓住了宁妍的手腕，把宁妍吓了一跳！
晨将宁妍拉近了一些，她用她的炯炯的好似孩童般天真无辜的眼睛看向宁妍，带着炫耀一般的语气，在宁妍耳边轻声笑道：
“你杀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