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认可
黎溪和我并肩走出来，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对方的手，山庄里的夏并不浓烈，甚至绿荫深处还有些山风携带的凉意。
“你一个人来的？绍明绍羽呢？”
“他们还在XZ，我等下也要回去的。”
“你见过我阿娘了？”
他点点头，说：“沉夫人温柔端淑，很好相处。”
“其实你不必来的，写信告诉我，我会跟阿爹他们解释。”
黎溪道：“我想见你，而且，有些事，怕误会。”
我侧身看着他：“怕误会你是个轻浮之人，玩弄我的感情？”
黎溪蹙眉，无奈道：“你那天，就推开我了。”
“那日……”我挠挠头，“其实，有些事情我也应该当面问你，而不是试探你。”
黎溪将手握得更紧了：“是我顾虑太多了，怕你生气，反而会有间隙产生，我以后不会了。”
“那我们约定好，不撒谎，不隐瞒，哪怕是善意的也不行，再大的困难也要两个人一起解决，好不好？”
“我答应你。”
“那我第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我松开手，站在他面前，不给他回避的机会：“百里氏，和阴符到底有没有关系。”
或许我不该现在问，我应该换一个委婉些的说法，在情意绵绵的时刻抛出来冷冰冰的话，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但是，这是横在我们中间最大的障碍，它的存在总在提醒我，造成当年的惨案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别人可以不管不问，我不行。
黎溪沉了口气，摇摇头说：“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你怀疑的没有错，百里一族，或许也已经被渗透了。”
“所以叶南笙即便在江陵城，也不是绝对的安全，你怕百里氏会对她出手，或者说，已经出手过一次，被你挡下了。”
黎溪有些惊讶，转过身来看我。
“早在蟒丛山之前，你就见过白砚寻，对吗？”
所以黎溪才会如此准确的掌握着白砚寻的行踪，无论是在蟒丛山，还是在江陵城外。
他不由得笑道：“你知道的，还有什么？”
“我还知道，”我想了一下，“你担心这件事，和你母亲有关。”
这不是我之前就想出来的，而是这次谈话中突然萌生的一个大胆且合理的推测，从他的反应上来看，我猜的没错。
黎溪脸上少有的浮现出挫败感：“果然，什么都不应该瞒你。”
我骄傲道：“那是，但我也只是了解一部分，不然不会三番五次的被人利用，还茫然不自知。”又顿了一下，对黎溪说：“如果我对他们出手，你会拦我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绕过我向前走了几步：“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恶，当年的事，和现在的事，都不是那么简单。”
“好啦。”我拍了一下他的背，说：“还没有发生的事，发生了再说，我们水云庄山清水秀，不适合讨论阴谋诡计。”
黎溪用起誓的表情定定的看着我：“有些事，等我查清楚了，一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届时，他们该有的报应，我绝不阻拦。”
“那我也答应你，在你没有查清楚之前，绝不擅自出手。”
他松了口气，抱着我颇有些紧张：“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也绝不负你。”
“等你回来了，就到天舟城，我带你见外婆。”
“好，我会尽快。”
黎溪略转了转就走了，我和元灿送他到庄外山下，他们俩个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黎溪跃身上马，一手扯住缰绳就要离去。
“黎溪。”我有些不舍，匆忙喊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黎溪俯身，手指穿过我的头发，一个吻印在唇上，犹如蜻蜓立在了菡萏花尖，一旁的荷叶轻摇，泻尽无波澜的池塘中一串急来的雨水，漾气一池的春意。
“等我。”
他策马而去，翻飞的衣襟和黑发，与斜下的夕阳共处于天边一色，此情此景不免让人感怀，一旁的元灿却十分不解风情的嚷嚷起来：“啧啧，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瞪他一眼：“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什么时候告诉阿爹的？”
元灿道：“若不是我，你能跟他在我眼前表演情意绵绵？反正早晚都要有这么一天，早点在一起不好吗？”
我看着他，想起了飞雪，如果她还在的话，该有多好。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哎，倒也不必如此客气，如果你真的想表示一下的话，我看中了一个……”
我将空荡荡的口袋翻出来，一脸坦荡：“你可以使劲的想，我量力而行。”
元灿一脸坏笑的凑过来：“你没钱没关系啊，黎溪有钱，到时候你别心疼就行。”
我眯起眼冲他一笑，说：“你敢趁火打劫，我就敢告诉外婆，你把她的……”
元灿一听，立刻捂住我的嘴求饶：“好好好，小祖宗，我算是怕了你了。”
今日阿爹心情好，趁着元灿也在，两人喝起了酒，阿娘劝不住，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回去的路上，伊芙追上来了，说：“听说今日黎家哥哥来了？”
我点点头：“下午就走了，你找他有事？”
伊芙笑道：“我和他不熟，只在大荒泽石林中说过几句话，聊得也都是你。”
我看她一眼，问：“石林中？”
伊芙道：“那日，黎家哥哥说前段时间见你受了伤，问你的伤好了没有。”她侧过脸，笑的温润：“他很喜欢你。”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小小年纪，胡说八道。”我有些羞怯，快步走开。
伊芙没有追上来，笑着喊道：“我很放心哦！”
我是在黎溪传信给我的当天动身去了天舟城，外婆自打生了母亲之后便封门挂枪，再不入江湖，虽然平日里也爱打趣我，但凡见了一个长得俊俏的后生就要招来做孙女婿，也不知这一天真的来了，对她来说是惊喜还是惊吓。
外婆不喜见外人，住在天舟城元氏后庄，住在要么从元氏正门一路横穿上来，要么从山下的一条崎岖陡峭的小山路上来，别无他选。因为外婆习武，院子格外的大些，武场、箭场都有，单是她放兵器用的屋子都好几大间。
外婆喜静，住在最远的一角，我喜树木花草，住在花园一侧，外婆着人凿了条山泉进来，晚上听着潺潺的水声，再惬意不过，元灿住的离外婆近一些，但长大后都回庄内去了，不怎么留宿。，至于侍从婢女，都住在山门处，也好迎客传信。
元灿被家里人喊去了，我便一个人从小路上来，外婆正在院子里试着一把弓，见我来，又丢给了我：“落丫头，你来试试这张弓。”
我瞧着样式不错，随手试了一下，有点硬，捏起一箭，没有射中靶心。
她接过来拨了两下，说：“这弦有点紧了。”而后连飞三箭，箭箭正中红心。
对于她这样的言语和行径，我早已见怪不怪，只需要鼓个掌，再来两句“外婆好厉害”、“外婆你教教我这个”就行了，我屡试不爽，但每次元灿学我都会被一顿暴揍，这倒霉孩子，可能语气多少有些不中听。
她练完箭，我面前的桌子上也被糕点小吃堆得满满当当，她自己做的放在最前面，元叔父送上来的放在后面，我尝了几枚，还是外婆做的和我的胃口。
她坐在我对面，问了我母亲的近况，吐槽了一下元叔父让她看不惯的举动，而后问起了我：“你最近忙什么呢，也不来看看我。”
我苦着脸，道：“阿娘带我去礼佛了，我可是吃了一星期的素，经书都快会背了。”
外婆冷声道：“你娘从小就不像我，一碰刀枪就哭闹，非跟她爹学那些花里胡哨的，现在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水云庄修仙呢？”
“没，本来也要跟我一起的，你也知道，她生伊芙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又受不了舟车劳顿，便只好作罢了，托我跟您问个好，请个安。”
“花言巧语。”外婆嘴上嗔责，实则非常受用：“想吃什么，外婆给你做。”
我摸了摸鼻子，道：“今日，我还请了一位客人。”
“哦？难得见你带人回来。”外婆叹道：“飞雪那丫头，我也怪想她。”
她又怕我伤心，急忙转了话题，笑道：“人家不一定吃得惯我做的饭，这样，我让你叔父家的大厨来做，她哪里人？喜欢什么菜式？可有忌口？”
我非常不好意思的说：“是，我的心上人。”
外婆愣了好一会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哎呀呀，这，哎呀，这，快，来人，把这里，这里，那里，都打扫一遍。”
而后，又坐下，眼睛闪着光：“丫头，他是哪里人？长得如何？武功怎么样？”
“他是，江陵人，长得，挺好看的，武功，比我厉害。”
外婆喃喃了一句：“比我丫头还厉害……”又追问了一句：“我见过吗？”
我想了一下，“应该没有见过。”
外婆“咻”的一下站了起来，拉着我就往外走：“瞧我，老糊涂了，走，我们去庄内，这里着实简陋了，可不能给人瞧不起。”
没想到外婆反应这么大，我迅速安抚住她，道：“不用不用，他们家富贵惯了，什么样的都见过，说不定还就看您这样的地方飘逸脱俗呢！”
外婆现在已然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了，又起身进了屋子：“还是个富家子弟，那可不能穿的寒酸了。”
我俩正拉扯着，听到侍从进来汇报，有人来了。
“人都来了，外婆，别换了，这样真的就可以的！”我欲哭无泪。
外婆见人已经到了门口，只好作罢，又整了整衣角，亲自出去迎接。
黎溪正站在门外，身后的绍明绍羽各捧着一份礼物，他是江陵城的黎氏少主，礼仪谈吐这方面是没得挑的，即便是外婆这等不喜繁文缛节之人，见了他也是笑意盈盈，看来这礼不是不好，而是要看谁做。
外婆本来就对黎溪的相貌举止甚为满意，看到他送的礼物之后更是乐开了花——一盒天蚕丝龙筋弦线、一把出自名剑山庄的云泥刀，她深居简出久已，不喜奢华之礼，黎溪的这两份礼可算是送到了她心坎上。
“哎呀，我才说弓弦硬了些，可巧就有材料来了，这龙筋弦千金难求，难为你寻来这么一盒来，有心了。”
黎溪道：“莫婆婆若要修弓箭，晚辈可以一试。”
外婆又惊又喜：“你长得这样好看，竟还会这个？”
黎溪道：“早些年跟家里的长辈学过，略知一二。”
外婆立刻抓着他到了院子里，刚被收拾起来的工具又摆了出来，黎溪也不含糊，拿起弓翻看了一下，刀具一转一扯，弓弦就被卸了下来，我原先只当他真的略知一二，谁知他这个“一二”，是我的“五六七八九十”。
他怎么什么都会！
我看他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份崇拜，内心的欢喜更深了。
换上龙筋弦，黎溪试了一箭，箭头刺破长空，猎猎的掀动他的长发和衣袂，又狠又准，竟将原来靶心的三支箭震了下来。
“好！”外婆忍不住赞道，上前一把抓住手腕，捏了捏，道：“不错，根骨极佳，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接着，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你相貌不凡，又有这样好的本事，想来不是无名之辈，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黎溪。”
“黎溪？”外婆笑道：“我也认识一个姓黎的，叫黎琮，长得没你好看，人倒也豪爽。”
黎溪笑道：“正是晚辈祖父。”
外婆再看他时，眼里除了欣赏，又多了份亲近：“原是故人之后，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面善，你祖父近来如何？”
黎溪道：“祖父旧疾复发，十年前就已仙去了。”
外婆脸上流露出一丝惋惜，继而对黎溪道：“我不问世事久已，你不要见怪。”
“哪里，祖父走得突然，又不敢扰了莫前辈清修，这才没有告知您。”
“不说这些了，来，进屋坐。”外婆看了一眼身后的绍明绍羽，道：“你们一路辛苦了，先去茶室休息吧。”
绍明绍羽见黎溪点头示意，行了礼便退下了。
外婆沏了壶茶，温润的茶香飘来，我饮了一杯，觉得不够，又把空杯子递了过去，外婆笑骂道：“你这丫头，登不得大雅之堂。”
“茶本就是解渴的，你们能品出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可不行。”
外婆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黎溪，又回头瞪我一眼，示意我注意仪态。
我扭过头，就当没看见，外婆无奈道：“别人家的孩子都斯斯文文的，怎么我养出来的跟山上的猴子一样。”
我愣了一下，这老太婆，还有两幅面孔，黎溪没来之前她可不是这样说的。
黎溪道：“落儿生性活泼，生活定比常人多了不少趣味。”
他喊我的名字，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沉尽落”，这一声“落儿”差点让我把手里的杯子丢了。
“也就是你世家显贵的见多了，看她一时新鲜，时间久了就不这么觉得了。”
“外婆是怕他变心？”我笑道：“没事儿，我长得这么好看，倒时候再给您带来一个更俊的。”
外婆捏了一块糕点塞到我嘴里：“我们家可不养负心汉，黎溪性格脾性这么好，你可别欺负人家。”
我吃着糕点，嘴里不忘含糊着：“他武功比我厉害，我自然不敢欺负他，若我将来被欺负了，外婆，您可得替我出出气。”
外婆一脸的不信：“就你这占别人便宜少了都觉得吃亏的性子，你会被别人欺负？”
“我还在这儿坐着呢，您就胳膊肘往外拐，我这就失宠了吗？”
外婆无奈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行了吧？”又抬起头对黎溪道：“既然来了，也别嫌弃，尝尝我的手艺。”
“我要吃荷包里脊、樱桃肉、玉笋蕨菜、金丝杏仁、凉糕豆黄……”
“没问你，黎溪吃什么？”
我挡住外婆的视线：“他就喜欢吃我爱吃的。”
外婆将我拨开，看到的是黎溪肯定的点头，忍下了想要揪我耳朵的手，说：“明天就写信给你娘，好好教教你规矩。”
外婆走后，肉眼可见黎溪松了口气，我笑道：“我外婆平时人很随和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你的家人，都很疼爱你。”
“那是，你将来有我这么伶俐的女儿，你不疼吗？”
他看着我，眼眸中携着几分温存的笑意：“那要看你。”
“看我什么？”我愣了一下，许久才反应过来：“你学坏了。”
他将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掌托着脸，笑道：“我只是想你了。”
我对美色最是无解，躲开他的视线：“你果然学坏了。”
食材都是备好的，打下手的侍女也手脚麻利，不多时，便色香味俱全的摆了一桌，外婆擦了擦手，让我去喊元灿，我早已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道：“元灿今日有事，估计下午才回来。”
外婆道：“那也好，今天黎溪就不要走了，庄内里多得是空房间，等元灿回来了，我们好好喝一杯。”
我看着黎溪：“你明日可有安排？”
黎溪摇摇头：“这几日清闲。”
我也有点期待，说：“那便留一晚吧。”
“来来来，尝尝这个。”外婆不住的给黎溪夹菜，空碗不一会儿都快堆成了小山，我将自己的碗伸过去，说：“别偏心，这个还空着呢。”
外婆用筷子拨开：“你没长手啊！”
“他不也长手了？”我指指黎溪。
外婆这才坐了下来，说：“就你缠人。”又问黎溪：“好吃吗？”
黎溪点点头。
外婆来了兴致：“许久不出门，都忘了你们江陵都是什么菜式，你吃着还习惯吗？若有不喜欢的不要客气。”
黎溪吃饭时不说话，我担心冷了场，张口道：“外婆……”，话音刚起，黎溪就道：“江陵的菜式和天舟城差不多，就是做的没有莫婆婆的精致。”
我看着黎溪，一脸的匪夷所思，这家伙，怎么，也有两幅面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我夹在中间，倒像个外人似的只顾低头吃菜，突然有种我将来可能会被黎溪取代的错觉。
一餐后，外婆借着消食为由，非要跟黎溪过几招，我迅速拦了下来，说：“吃了饭不能剧烈运动。”
“谁说的？”外婆问。
我答：“水云庄许大夫说的。”
外婆说：“那好，比箭如何？黎溪修的这样好看，我都不舍得用了。”
我最不擅长远程攻击的兵器，飞刀、弩箭、长鞭、流星锤，外婆说是因为我骨骼轻，使不上力气的缘故，若要比箭，我肯定输的一败涂地。
也罢，外婆高兴就好。
虽然说早就料到自己会输，可是在他们两个人旁边，一箭都为中过靶心，着实有些难看，一旁围观的绍羽都敢偷偷笑话我。
我有些不服气，如果是给我长枪，我闭着眼也能投中。
黎溪许是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一手扶着弓，一手搭在我握箭的手上，说：“腰用一些力。”
“怎么用力？”我吸了几口气，总觉得不得要领。
他笑了几声，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耳朵上，那只捏着箭尾的手移到我的腰侧，手掌一扶，我的腰不自觉的就支棱了起来，他说：“就这样。”
我怀疑他在是坏，可是这一箭正中靶心，我纵使想要质疑他，也没了把柄。
外婆一副“你看看人家”的表情，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怎么了！再厉害，不还是我沉尽落的人！
你家丫头直接赢在起跑线上了喂！
不知怎的，外婆突然来了兴致，说：“你们先在城中转转，我去猎一只鹿来，咱们今晚烤鹿肉吃。”
“我跟您一起去。”我一听要打猎，迅速活跃起来。
外婆把我摁下：“你不许去，靶子都射不中，去了也是捣乱。”
我只好带着黎溪去城里玩，刚出了山门，绍羽就忍不住嘲笑道：“你那箭法也太烂了，莫枪仙如此厉害，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徒弟？”
我仰着头傲然道：“你倒是想拜师，只怕我外婆未必肯收你。”
“你！”他又生气了。
我挽着黎溪的手臂，对绍羽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