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沉飞雪
他们没有再阻止我向前,我也顺利进入正殿,看清了他们的长相,坐在高处的却不是那个带着白蛇的年轻人,是个……是个假人一样的真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惨白如纸,身上的衣服也如同纸人一样红红绿绿鲜艳无比,手指奇长无比,每一处关节都明显的像个木偶,最诡异的还是那双眼睛,黑漆漆的两个空洞,竟什么也没有。
这种人,光是看着就能让你起一身鸡皮疙瘩,打心里引起生理不适。
我以为他是个瞎子,他却喊出了我的名字,如男人捏着嗓子学女声,又细又尖的在室内回荡,“竟然是沉二小姐,死在你手里我也不算亏。”
我盯着他的眼睛,很好奇,没有眼珠子如何能看见的?
见我不回答,他又道:“不过若你没有杀死我,我倒是很乐意你能加入我们的大家庭。”他手指一动,并立在两排的人全部亮出刀剑面向我,一进来我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竟没有发现这些人全都穿着王氏一族的衣服,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细细的丝线掌控在那人手里,此时正齐齐的向我走来。
傀儡师!
他可以选择的身份有千万种,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我绝对不会放过的。
傀儡师操控的都是死人,他们没有知觉也没有痛觉,即便是身体四分五裂了也绝不会停下来,与傀儡缠斗会被耗死,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操控尸体的人。
尸体在他的指挥下对我发起攻击,毫无章法的招式自然伤不到我,奈何人数众多又不知疲倦,一旦被他们围住很难脱身,我没有深入,只在外侧与他们周旋,顺手拔起那几支冷箭,将脱了节的两三个分别钉在柱子上。
我以为人数少一点会更好对付,没想到剩下的人反而更加灵活了,与其说那两三个是被我钉上的,倒不如说是傀儡师主动放弃的。人数越少、越靠近傀儡师,尸体就越厉害,他见我逐渐败下阵来,又是一阵怪笑,“二小姐,你现在投降,我给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尸体如何?”
我冷笑一声,道:“曾经就有人想要我的身体,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裂空斩!
引蛇出洞!
白刃!
一具一具尸体被我削成了再也无法操控的肉泥,腐肉的腥臭味和血腥味笼罩着整个空间,活人我尚且没有恻隐之心,更不要说是些碍眼的死人了。
他一定后悔了,后悔不该如此挑衅我,他看着地上破碎的尸体突然笑了,倚在靠背上抬起了头,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下。
我走近,故意将步子踩得又重又响,这是傀儡师惯用的招式,取人性命之前总喜欢把对方的精神也逼至崩溃——听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死期。
傀儡师一般都没有近战的能力,说实话,我倒希望他能痛痛快快的和我打一架,而不是现在像只木偶一样被我轻而易举的掐着脖子单手拎起来,如此轻的重量倒是惊了我一下,我这才发现,他不是没有眼珠,而是没有眼白,黑色的瞳孔占据了整个眼眶,身上的双腿空空荡荡,双手也只剩下白骨,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也许是我的表情伤害到他了,他突然双手拍打着座椅扶手发起狂来:“不许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将他扔回座椅上,甩去枪上的血迹准备离开,他本就是同门人撤离时遗弃在这里的,不用我杀也很难活命,更何况,他也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没有资格可怜我,至少我控制的都是已死之人,而你,手上沾染的血腥只怕自己都数不清了吧!”他故意这样说,好让我给他个痛快,我转身挑起他的衣领,高高的举在上面,说:“这样吧,你告诉我那个带着一条白蛇的人叫什么,我就杀了你,如何?”
他挣扎着,两只白骨在空中不断挥舞,突然停止了挣扎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一柄长刀穿过他的喉咙牢牢地插入身后的墙壁,他就这样死了,而杀了他的人正站在门口,肩膀上缠绕着一只白蛇。
“白砚寻。”他轻飘飘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又自信又狂妄,身后也没有带着那个长匣子,就这么自信我不会动手吗?
“你不用这么戒备,我只是来送给你一样东西。”说着,他扔给我一个盒子,我用枪挡了一下,盒子翻滚了几下便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我捡起,是只用韧性极好的天蚕丝加荨麻编织而成,上面只零星串了几个蓝色松石,唯有一颗红豆大小的玛瑙珠,上面刻着三个字:沉飞雪。
好久好久,没有人再提过这个名字了。
“落落……落落……落落……”
她的声音在我耳边环绕,四面八方都是她的音容笑貌,她笑着向我走来,清澈的如深秋的天空,她张开口,声音总是又轻又柔。
还有,还有,她躺在七星阵中,有气无力的一声声呼喊:“落落……”
她就是我的心魔,时刻缠绕在我梦境深处的梦魇,沉飞雪!
白砚寻没有想到我的动作会如此之快,他迅速闪躲了一下,还是被我砍去了一只胳膊,鲜血“嗒嗒”的流了一片。这是瞬杀,需要耗费大量的精神和力量,若一击不中便会被人反手攻击,这个时候是最没有防御能力的,是一招几乎以命换命的招式。
那只白蛇伺机咬了我一口,在脖子上,用手就可以摸出来两个深深的毒牙印。
我用手指抹了一下,对这点儿不致命的小伤毫不在意,他也不惊讶我为何丝毫没有反应,只艳羡的看我一眼,像是看着一个诱惑力极大的宝物:“我不想杀你,咱们后会有期。”
他想走,那要问我同不同意。
他虽受了伤,速度倒丝毫没有减弱,我只劈到了影子,他早已闪身到了铁门前,我以气御枪,朝他刺过去,他知道躲不掉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长剑,硬生生接下了我的攻击,虽没有被刺中,也被我的枪逼退好几步,吐了口鲜血。
我不是个会对敌人手下留情的人,也不会心慈手软,接下来这一枪,受了伤的他无论如何也逃不了、接不住,我要让他给飞雪陪葬!
他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地的碎尸和钉在石壁上的人,慌乱的连声音都变了:“你是要杀了我吗?”
我没有理会,只专心汇聚着力量,我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东西都在抖动,连空气也都在惊惧震颤,在一瞬间都凝固起来,变得异常缓慢,汇集了我多年愤恨懊悔的一枪,尝尝是什么滋味吧。
那一枪并没有刺中他,而是被人接了下来,来者似乎还能预料到我下一个招式,迅速又躲过了第二枪、第三枪……,在不断的抵挡中不断向我靠近,可怕的压制力,却没有丝毫杀意,我收了枪,还未来得及防备,他便落到我身边,是我大哥,沉夜河!
他一伸手就把我打晕了,而在我意识完全消散之际,看到了跪倒在铁门前的人,不是白砚寻,而是那日在谢家看到的外族长者。
“她走火入魔了!”
“妖女!”
“杀了她!”
……
我其实到了山下就醒了,只是身体晕晕沉沉虚弱的厉害,闭着眼睛罢了,大哥将我抱在怀里一路带到了他的住处。
接下来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大半部分时间我的思绪都在和我一起沉睡,等我完全清醒了的时候,那只蓝松石手链就放在我伸手就可以拿到的桌上,沉飞雪三个字,痛的让人不忍直视。
大哥来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睡睡醒醒第几次了,他耐心的守在旁边等我睁开眼,非但没有对我训斥,还亲手喂我喝了一碗粥,只摸着我的头说了一句:“回家吧。”
这是我奔波多年第一次找到飞雪的消息,也是这几年来第一次哭,从无声落泪,变成小声抽泣,最后嚎啕大哭。
我的心或许在那时就应该被毒虫吞噬干净,至少不会再一次体验到什么叫撕心裂肺,痛到让无法呼吸,又无能为力。
乌啼找到了,谢家一上山就发现了它,现在正无忧无虑的在院子里撒欢,比人都精神。临走前,我又去了一次黎氏别院,还是翻墙进去的,只是如今的我已经很难不被人发现,好在发现我的人是邵明,不一会儿他带出了消息,黎溪不见我。
我说:“我只想知道那日他从蟒丛山带走了什么东西,既不会夺也不会抢。”这次出来回话的是绍羽,他冷哼一声:“少主说,无可奉告!”我实在是没力气,抬抬手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这可是……啊……少主救我!”
黎溪还是出来了,我松了手,绍羽耷拉着胳膊迅速闪到了他身后,黎溪看我的表情里又多了一分不耐烦,“我不会因为你帮过我就对你另眼相看,正邪不两立,我们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却能睡一张床,你们黎氏都是如此的薄情寡义翻脸不认人吗?”我有意想要挑起他的情绪,他却不接招,倒是差点被我扭断胳膊的绍羽跳了出来:“你,不知羞耻!”
黎溪示意他退下,看我的眼神依旧清冷疏离:“少年人、少年事,露水情缘罢了。”
“你说我是邪,那你为何遮遮掩掩。”
“以后天宽地阔,我若遇到了你自会避开,也希望沉姑娘避开在下,是生是死各不相干,这条命,不值得你再插手。”
“救你本来就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耿耿于怀,我也不会对其他人讲,你若不能释怀,不如告诉我那东西是什么,我们也好一笔勾销、再无牵连。”
“绍明,送客。”
黎溪根本不听我的话,只把他想说的话交代了一清二楚。其实他也不用把话说的如此决绝,我以后也绝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牵连,不过这样也好,也好让我这颗贼心死的透彻一点。
元灿是和我一起离开的,出了汜水城之后就各回各家,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回去,没有阿爹阿娘的强迫,没有大哥的命令。只是我谁也没有见,回去了之后就跳入了冰泉。这是我犯了大错沉令风会对我的惩罚,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会自己跳进去。泉水冰冷却能静心,我布好阵法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不是要逃避谁的责备,我只是还不能原谅自己。